《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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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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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直到父母双亡的那一日洛瑾才明白那场政治漩涡中父母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她才真正知道何为仇恨。而多年后,她与那个害了父母的始作俑者却只能在大漠的风沙中相顾无言,她们是彼此最后的血亲,是彼此最后的依靠,爱与恨的端倪被压抑在微妙的关系中,直到最终,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洛瑾。

而此时的洛瑾只有九岁,无法明白那么多无奈的世事,她只是感觉到她的生活被硬生生地割成了两段,曾经的她和如今的她已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如今的她与那些衣着破旧的捕鱼的男孩们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没有他们快乐。

一连几日洛瑾都陪在慕水清的身旁,聊着曾经陪她玩的那些小丫鬟,唱着洛辰皓教她的宫外的童谣。平静下来的母亲再也没有哭过,可洛瑾觉得母亲的病没有好。

“瑾儿,这些童谣都是谁教你的啊?”一日黄昏,洛瑾唱完一首童谣后,慕水清和蔼地问她。

“是辰皓哥哥啊,他会好多好多呢!”洛瑾很兴奋。

“瑾儿,以后就不要再唱长安的童谣,也不要再说辰皓哥哥了好吗?”慕水清柔声,“你爹要是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洛瑾默然低下了头,慕水清心疼地抚摸着洛瑾的头发,“瑾儿……”她叹息。

“瑾儿,娘有些累了,想歇会,你自己玩会儿好吗?”沉默了一会,慕水清轻轻地说。

“哦,娘是想睡会吗?”洛瑾问,慕水清微笑点头。

“嗯,那我就去后院玩。”洛瑾灿然,又活蹦乱跳起来。她跑到后院的土墙旁仔细地听着外面是否有声音,洛瑾觉得自己是讨厌那些男孩的,可却不知为何还是希望能看到他们。

黄昏处,风簌簌,夕阳斜,而这一片静言无声却让洛瑾失望了,百无聊奈的她还是攀坐在了墙头上。墙外水动粼粼,承接着洒落一地的夕阳,而池塘边上却有一个人低头把放在岸边的鱼拾到布袋中。

“咦,你是晟岳!”洛瑾惊喜地认出了那个人。

晟岳循声而望看见坐在墙头上的洛瑾,笑了笑,“是你啊,小妹妹,怎么又坐在墙头上啦,可别掉下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又捕鱼去卖吗?”洛瑾问。

“不是,我娘病了,我捕些鱼做给她吃。”晟岳边说边把最后一条鱼扔进布袋里。

“哦,你娘也病了啊,”洛瑾问,“你出来捕鱼,你爹在家陪你娘咯?”

晟岳无言,默然地将布袋背在了肩上,然后才低声,“我爹死了。”

“晟……晟岳哥哥……”

晟岳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小妹妹。”语毕,他便准备离开。

“晟岳哥哥,你还会来吗?”洛瑾忽然问,晟岳抬颔望着坐在墙上的小女孩,有些茫然。

“我……我喜欢晟岳哥哥来这里!”童言无忌,孩子总是率真的,洛瑾那么开心地说着。

“好啊,那以后我还来这里。”晟岳看着天真的女孩,笑了。

“嗯,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来!”

晟岳点点头,“我要回去给娘做鱼吃了,以后再来找你。”说完,背着布袋走了

“晟岳哥哥,”看着晟岳的背影,洛瑾忽然叫住了他,“我叫瑾儿!”

晟岳回首,看着那个坐在墙头上未满十岁的女孩。夕阳撒下余晖笼在他们周身,暮色前的一抹艳丽充满了他们狭小却单纯的空间,晟岳笑着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瑾儿。”

多年后,当洛瑾忆起那个黄昏时总会看到那抹永不褪色的夕阳,而晟岳短暂的一挥手已在她的心中成为永恒的定格。

第16章 昔年(四)

然而,晟岳没有来,一连三个月,洛瑾等过了一整个春天。料峭的日子渐渐退去 ,初夏的凉风袭袭而来。

“晟岳哥哥还是不来啊。”洛瑾坐在墙头上遥遥地望向前方,呢喃着不知已说了几千遍的话语。

“晟岳哥哥,你怎么还不来啊?”“别着急,我明天就来。”

洛瑾每天都这么自言自语,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总坚信晟岳会来。日已西沉,又等了半天的洛瑾打了一个小哈欠,“晟岳哥哥,你要是明天来我就明天再等你吧。”洛瑾说完,然后准备翻身下墙。

“一个人乱说什么呢?”一个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在洛瑾身后响起。

“晟岳哥哥!”洛瑾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惊呼起来,当她看到晟岳时,由衷的欢颜让她无邪到透明,“晟岳哥哥,你怎么从后面过来了啊?”

“从前面后面都能绕过来,我要是知道你面对着那个……你说的那个前面,我肯定从前面绕过来。”晟岳笑着。

“只要你来,从前面后面都行!”洛瑾说,“晟岳哥哥,你还捕鱼吗,我看你捕鱼吧?”

“我不捕鱼,我是来看你的,上次我说一定来,可却隔了这么久才来。”晟岳有些歉疚。

“可你还是来了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天天坐在墙头上等你!”

“你天天坐在墙头上等我?”晟岳惊诧。

“嗯!”洛瑾开心地点着头。

“小傻瓜!”晟岳温和地笑,“下来吧,我带好吃的给你了。”

“真的啊?”洛瑾笑了,既而又犹豫地向地上看了看,“我害怕……”

“没关系,这墙不高。”接着,晟岳教洛瑾如何下来,待洛瑾一跃而下时晟岳一把接住了她,然后把她轻轻放下。

“来,这个给你。”晟岳从怀中掏出用荷叶包的饼子,拿了一块给洛瑾。

“这是什么?”洛瑾接过饼问。

“这是城里的烧饼,可好吃了!”晟岳吃了一口自己的饼,看着洛瑾笑了笑。两个人走到墙边坐下,洛瑾吃了两口饼,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晟岳。

“干嘛,不好吃啊?”晟岳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很好吃的,”洛瑾摇了摇头,“可是,晟岳哥哥,你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呢?”

“还是生气了啊?”晟岳柔声问。

“我不生气,”洛瑾急忙说,“我是在想我能和晟岳哥哥在一起玩的时间好短好短。”

“这样,我答应你,以后我每隔十天来找你一次,好不好?”

“真的?”

“真的!所以你从明天开始起数为第一天,数过了十天到第十一天的时候再坐到墙头上来等我,不要天天坐在上面了好不好?”

“好!”洛瑾一开心,大口大口地吃着烧饼。“对了,晟岳哥哥,你娘的病好了吗?”

“嗯,”晟岳淡淡地点点头,“差不多好了,大夫说可能会落下病根子。”

“哦,”洛瑾边应着边大口把最后两口烧饼给吃了,晟岳看着她的吃相忍不住笑了,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饼没吃的那一半撕下来递给了洛瑾。

“这是你的,晟岳哥哥你吃。”洛瑾摆了摆手。

“我去城里经常吃,你要是觉得好吃就拿着。”晟岳将半块饼递了过去,右臂上本就不大够长的【奇】袖子缩了上去。洛瑾笑着【书】接了过来,却看到晟岳【网】右臂上赫然两道交错的血痕。

“晟岳哥哥,你的手臂怎么了?”洛瑾惊愕。

“没什么,”晟岳慌张地把袖子拉了下来,“被树枝划的。”

“你骗人!晟岳哥哥你答应来这里却隔了好长时间才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对?”

“没什么事的,小傻瓜,”晟岳笑了笑,“我要陪娘看病啊。”

“晟岳哥哥,”洛瑾忽然绷起了小脸,不知是生气还是严肃,“我不是笨蛋!”

晟岳看着洛瑾如此严肃地宣布这样一个事实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瑾儿不是笨蛋。”

一阵沉默,初夏氤氲的暮色里晚风拂面,晟岳拣起一个小石子随手向池塘扔去,石头打起了水漂,如蜻蜓点水般一路点过池面,在最那头沉了下去。

“我娘生病了没钱治,我就把自己卖给了刺史张大人家做苦力。张大人是个好官,房州要不是有他早就饿殍满途了,可张大人却没有精力管教他的家仆,那个——他们叫他头头——喜欢欺负刚来的人,我本来还想和他对着干,可想到母亲的病也就忍了,手臂上的这个就是他几天前打的。”晟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还真是巧,他打我时正好被张大人看见了,张大人呵斥了他一顿还亲自为我上药。其间张大人问了我些话,大概是看出我读过几本书,他就叫我去私塾作他儿子的伴读,他儿子张若羲对我也挺好的。”

“晟岳哥哥……”洛瑾感觉很难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晟岳笑着拍了拍洛瑾的头,“我活得好好的呢,还有书看了!除了私塾里的书,张大人还会借我些书看。之前我没找你是因为我出不来,还害你等了那么久,之后先生每上十天课就放假一天,我就能来找你了。”

“嗯,”洛瑾看着晟岳,一脸的天真,“晟岳哥哥一定是……嗯……是,是博学多才,所以张大人喜欢你啦。”

“还博学多才呢,”晟岳笑出了声,“孤陋寡闻还差不多。以前爹没死的时候,家住在长安,爹是个商贾,家里很殷实,那时候爹总是要我读书识字,还请人教我骑马射箭呢,后来爹——娘从来不告诉我爹是怎么死的——娘带我来到房州,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读过书,挽过弓了。”

“你以前也住在长安?”洛瑾呆呆地问了一句。

“嗯,”晟岳应声,“瑾儿,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人,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不,我和晟岳哥哥是一样的!”洛瑾忽然有些激动地争辩起来,“我爹也是……是……”

洛瑾忽然说不下去了,母亲叮嘱她不得与外人说起父亲,可不说又怎么能让晟岳知道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呢?

“我知道你爹是谁。”晟岳平淡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

“我知道。”

洛瑾默然了,她不知道晟岳是否会接受自己,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晟岳哥哥,如果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就不会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晟岳微微一怔,“我没有不喜欢你啊,我一直很喜欢你的。”

“真的?”

“当然!”

洛瑾开心地笑了。

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洛瑾再回首她和晟岳的那段过往时,才发现,晟岳对于她是蓦然间寻到的温暖,为此她把心中最纯白的那片空间留给了他,再也寻不回来。可是,最初的依赖和后来的依恋到最后竟似咫尺天涯。

“不早啦,”最后晟岳说,“你踏着我的肩回到墙上去然后再回家,要不然你爹娘会找你的。”

“嗯,晟岳哥哥,记得来找我玩啊。”

“放心吧,一定!”

到了第十一天,晟岳果然来了,洛瑾壮了一次胆留了张纸条给慕水清,然后就偷偷和晟岳溜进城里玩了,晟岳带着她看各种各样的杂货铺子,还请她吃馄饨。最后洛瑾笑嘻嘻地拿出一本《孙子兵法》给晟岳,因为她依稀记得洛辰皓曾说过《孙子兵法》是最好的兵书。晟岳如获珍宝一般,惊诧地问她书是从哪来的,洛瑾告诉他书是从父亲那里拿来的,晟岳悄然地接过书,到了第二次见面时他又把书还了回来,洛瑾问他是不是不爱看,晟岳摇头说他很爱看,但是书不是他的,他把书先抄了下来以后再慢慢看,并坚持要洛瑾把书还回去。洛瑾无奈,只好把书偷偷放回父亲那里。

而洛瑾第一次偷溜回来后,慕水清把她拉到一旁问长问短训个不停,可后来洛瑾总是开溜,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慕水清也就不管了,因为她明白,自己与丈夫落魄至此,唯一的女儿总要学会自立和坚强。

就这样,晟岳带着洛瑾去城里或更远的乡下,还让她认识了郭睿和其他几个男孩,孩子本就不记恨,而他们又都听晟岳的,自然很快就熟了。他们春天去采花,郭睿教洛瑾编花环,洛瑾一高兴编了很多让他们每人戴两个;夏天他们去溪边戏水,洛瑾不会像男孩那样脱了上身的衣服,所以总是弄得衣服上全是水;秋天他们去路边打枣,可打下来的全是酸的;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在洛瑾家的院子后面堆雪人,然后洛瑾给雪人取名字,最好看的叫晟岳,最难看的叫郭睿,所以总是弄得郭睿火冒三丈,连帽子都不用戴了。

这样的日子是贫穷的,却是快乐得恍若隔世,在那如梦如幻更如一恍惚便暗自偷换的岁月里,洛瑾如一条不知险恶的鱼,游得忘乎所以。洛瑾觉得所谓地老天荒就是带着这种快乐一直走到最后,可最后是什么?那时的洛瑾不会去想也不会去相信之后的她还会面对另外的生活。

是的,那时的洛瑾觉得和晟岳在一起就是开心的,什么都会无所谓,只要有他在。

木雕流金,岁月就是那么短暂的一个恍惚,而洛瑾寻觅到的温暖和满足只是乱世前对太平的一个粉饰。

乾佑七年,燕王朝的苛政日甚一日,而朝堂之上诸臣各结党羽,欺上瞒下,有的州郡文书能置于门下省一压再压。虽然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可后宫并不安宁,新立的皇后勾结朝中大臣想拥立自己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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