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走进它,月光太过美好,一切无可阻挡。
我说:“我有几年是住在英国的伦敦,那里的人讲求矜持文雅,我母亲的父亲一直都想把我培养成一个贞静高贵的姑娘,就像大多数英国上等人家的姑娘一样。我一直很喜欢跳一种舞,但是英国传统的人家不喜欢它,觉得那种舞粗俗而不够庄重,甚至充满不好的意味。可是我偏偏很喜欢,我想要见到我父亲的时候,让他在我的生日会上陪我跳一曲……华尔兹。”我的日语并没有那么娴熟,当时我跟他描述的时候,日语和英语参半,可是我不管他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讲给他听。
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安安静静的样子温顺得让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变得很不老实,开始一上一下地按动,像是在弹钢琴。他的身体就是一架古朴浑然的钢琴,我是他最好的琴师。
我们的唇并没有贴上,可是莫名的情/欲却在阻隔在中间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他想要推开我,可是他的手在离我的肩膀还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就已经停住了。然后,空气涌动的速度不断加快,连吹进来的风都是滚烫的。黑暗中,只有彼此越发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清淡的青草香气。
恋爱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弗兰克表哥和他的姑娘在酒窖里痛苦的呻吟和快乐的喊叫?还是外祖母搀着外祖父的手一起在乡下田园的小道上捧着一束野花散步?是一次次恣意的狂欢还是一个个不经意的眼神?
我拼命地赶走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开口问他:“嘿,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在大路上,我的马车受了惊吓狂奔,你挡在路中间跳上了马背,救了我们,也救了小孩。”
“不太记得了,我们在那时有见过面吗?”
“我刚从马车上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你。”
“是吗?”
“仔细想一想,那时的我是怎样的?”
他轻轻笑着,就是不回答我。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差点杀了我。”
“有一点点印象了。”
“你的刀就在我的脖子上,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脖子,就像他当时那样。可是我觉得很不解气,于是脚下加重了气力,他却像没有知觉一般任我踩着他不啃声。
“我在祗园见到过你,你当时在一家酒屋的二楼。”我不管他,继续说下去。
“祗园?你为什么会去哪里?”
“命运带我去的。”
“命运?”
“想知道吗?”我得意地在他耳边呼气,“那就陪我跳一曲华尔兹。”
“华——尔——兹?”他的英语发音真是糟糕透了。
我慢慢地后退,从他的脚背又重新站回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质感的落差让我有些不习惯。于是,我试着勾了勾他的手指头,一根、两根、三根……十指相对,终于找回了那么一丝温暖的感觉。像是随着华贵的毯子一点点地展开,最终出现在凯撒大帝面前的是美丽妖娆的克利欧佩特拉七世一样梦幻,他在月光下低着头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了我的心头上,我忽然明白了不可一世的凯撒大帝当时的心情。
我连声音都犹如梦呓:“我教你跳。就当作是补偿我的生日礼物。”
他没有拒绝,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握着刀柄,他真正想杀人的时候反而相当放松。我想,他只是个懵懵懂懂的男孩子而已。
“不是,是这样,轻轻地用你的左手拾起我右手的指尖,然后再浅浅地亲吻一下。对,就是这样。哦,不,头不能抬起来,往下俯身……你的手不要发颤。” 我拉着他的手,声音很轻,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快快安睡。
然后我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跳华尔兹。刚开始,他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往墙角缩,手怎么也不肯离开他的刀。我唤了两声,他仍一动不动的,就像木偶人一样。
我搭上他的手,把他拉到房间正中央,手把手地教他,没有音乐,没有祝福,只有月光相伴,还有一只好奇的猫睁着绿莹莹的眼睛望着我们。
是的,我们在黑暗里跳舞。他笨拙得就像春天的小熊,可是他身手很好,可以带着我轻盈地旋转。倾身的时候,他能够稳稳地接住我的腰,虽然有一点拘谨,可是我却觉得我从来都没有跳得这么尽兴,也许我学华尔兹正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为了和他靠得更近。
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孩,默默地陪我跳舞,从中央到墙边,再到桌前,我们的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宁静的夜晚连月亮都快睡着了。
很久之后,我开始喘气,他问:“要不要停下来?”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我说:“为什么要停?我们跳到天亮!你没有关系吧?”
他笑着说好,告诉我山南先生很好说话,只要明天赶得回去就行。
我便任性地拉着他继续跳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草鞋脱掉了,只穿着袜子,我听见“索索”的摩擦声。我们跳得有些热,可是谁也不敢脱掉外衫。
最后,在一个滑步的时候,我的脚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下子往前倾,他想扶住我,反而被我带着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我们从未以这种姿势相拥过,呼吸声都数得出来。他黑亮的眼瞳里照出了我迷离的表情,一转头,他的睫毛又轻触着我的脸颊一眨一眨,我便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他,焦虑和爱恋并生,迷茫和温情隽永。
“你有没有女孩子?”我问,“就是关系好的女孩子?”
“关系好的……啊,友子小姐算吧。哎呀……”他回答得那么认真,莫名的恼怒和酸涩搅得我心里难受,就狠狠地咬了他耳朵一口。
“友子小姐是谁?”
“松本先生的妹妹啊,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儿,我见过她几次,她总想和我学剑术呢。”他一边伸手摸耳朵,一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咬我?”
因为我在生气。我没有说出来,心里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叫做松本友子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敌意。女孩子的心思,女孩子最容易猜得出来,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你喜欢她吗?会娶她做妻子吗?”虽然会很失礼,可还是问出来了。我很想知道答案,并做好了心痛的准备。
“喜欢?妻子?”他很迷惑地想了一会,终于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让我突然松了口气。实际上我很害怕会听到一个不想听的答案,即使明明就知道,哪怕我知道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友子小姐,他将来的妻子一定不会是我。我也一定不会也不能和他结婚。这样无望的感情,不过是绽放在月光下的昙花,静静地在它最美丽的时候孤独地凋零。
可是那要怎么办呢?我不愿意他爱上别人。我自私、任性又绝望。他的一句话就足够我流眼泪。他说:“除了我姐姐,你是第一个和我这样亲的女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名字,也没过真的见过你几次。”
“那你母亲呢?”
“过世很久了,我是姐姐带大的。”过了片刻,他才低声说。
如果有个从不轻易流泪的男孩子说他的眼睛里掉进了沙子,你一定要在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前,勇敢而温柔地吻住他的眼睛。
我亲吻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聆听着他的心跳不断地加快。他的手一直握着他的刀,终于伸出了一只手轻轻触碰我的嘴唇。
他喘了口气,问我:“你们国家的女孩子都这样吗?我可真没见过。”
“也不都是。美国的女孩子比较热情,英国的女孩子很含蓄。”我还是夹着英语跟他说,“我的外祖母跟我说,少女的红唇是留待给她心爱的男孩子的。”其实,用日语也可以表达出来,但是我不愿意让他听懂,我的语言没有我的手和嘴唇诚实。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我,跟那只从一开始就趴在我床上盯着我们看的猫打招呼:“Yoshihiro桑,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日式传统的房间里没有暖烘烘的壁炉,我听见少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就起身去关窗户,还是让一股风侥幸地灌了进来,猛地吹翻了我放在床上的书。
书页乱翻的声音很清脆,然后我又听见“嚓”地一声,微弱的火光摇曳着少年那张充满好奇的脸。他凑过去看那本书,问:“这是你们的文字吗?啊,还有画呢……”声音戛然而止,带着某种微妙的情绪。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凑近了看,是我用以祈祷的《圣经》,摊开的那一页的插画上,画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赤身裸/体的耶稣。
我们很有默契地同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去。我想,他一定误会了什么。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生命中的见与未见
“这是……”他举着火器,慢慢地转过头问我,火光照得他的脸浮现出一片奇异的红晕。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来日本传教的荷兰人不在少数,但是不是所有日本人都能接受的。而且,很显然,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看我没有回答,又问:“为什么他不穿衣服?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耶稣,上帝的儿子,他来拯救世人,代人类受过……”
“啊,等等!我是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原来你看这个啊……”他的口气听起来很自然,只是纯粹的疑惑。
我一下子特别地生气,对这种无知的人,我该说些什么呢?
“实在对不住,”他似乎感觉到我的不满,轻轻地把书合上,说,“随便翻别人的东西,太失礼了。”
又是“嚓”地一声,火光消失了,一切又归为无光的暗寂。关上了窗户,没有了风声,我们都不说话。我只能透过从格子窗的缝隙里漏进来的点点月色看到他模模糊糊的大致影像。
他一动也不动,一团漆黑的东西“蹭”地跳进他怀里。两颗绿莹莹的小珠子在黑暗中发出森森的光芒,诡异非常。
我们的沉默来得太奇怪,搭不上点也连不成线,没有逻辑,没有条理。也许他并没有说错什么,可是我不想主动和他说话。
然后,他开口了:“其实,咳,近藤先生偶尔也看看一些风俗画的。”
我还是不想理他。
他又说:“其实,咳,真的没什么关系。”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5'他仍在继续:“其实,咳,我不会说出去的。”
'1'于是我再也忍不住了,随手往边上一摸,正好摸到我的木偶。也不管被猫舔过的感觉有多么不舒服,我直接操起来就往他身上打过去。
'7'“哎呀,我真的不会说给别人听的。”他低叫着闪到边上去。
'z'我才不管,扯着他的衣袖还是什么,就往床上摁,一手拿着木偶拍打他,恨恨地用英语骂着:“无知!无礼!愚蠢!粗鄙!上帝会降罪给你的!”
'小'他一边“啊啊,要死掉了!”地叫着,一边伸手想按住我的手腕。我怎么能认输?我坐在他身上,拼命地挣扎着不让他抓到,挥着手里的木偶转而攻击他的手臂。他就吃吃地笑着要躲却没有真的躲开。后来细细地回想起这天晚上的事,我心里总是充满着甜蜜和哀愁的。他是这样的好,像个孩子一样和我嬉戏,所有的好身手、所有的冷血都收起来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女孩子单纯的陪伴和退让。
'说'突然,他一个翻身将我抱住,随即温热的手心抚上我的嘴唇。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不要闹了,有人走过来了。”青草香气氤氲在畔,软软的声音甜蜜如糖。我一下子心跳加快起来。
'网'果然,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是父亲在门外说:“宝贝,你睡了吗?我就在你隔壁,刚刚是什么声音?”
我拧了他一下,他顺从地松开了手。我对着门喊:“爸爸,没什么,我在和木偶玩呢,一会儿就睡了。”
父亲应了一声,叫我早点休息就走了。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到少年那双清亮的黑眸子一闪一闪的,心里顿时痒痒的。在他纤细温暖的身体即将离开我身上的那刻,我毫不犹豫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往床上带。打了几个滚,惊跑了一边看戏的小猫,它不满地发出几声抗议的“喵喵”叫。
那时的我,内心一片干涸,就像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突然找到了一片绿洲,那种甘甜清美尝过了一遍之后就再也无法停止对它的渴求。怎么说呢?食髓而知味,如痴如醉。
他捂着嘴咳了一声,轻轻地说:“不,这样其实不好的。”
“抱一下我,就抱一下。说说话,别的什么也不做。”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从来没有,我可以对着上帝发誓。那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好感正在逐渐扩大,每见他一次就会无限扩大,像一个被晕开的墨点,不,也许是湖心里泛起的涟漪。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要在事情更加糟糕之前及时遏止住恶化的势头。所以,我对他说:“就今晚,就今晚,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他无疑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大孩子。他很困惑:“为什么再也不见?要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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