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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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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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隐约的怒意浮动在眉间,念夏冷下脸道:“她与少倌,未过三聘,未得媒证,未得婚仪,即使当日报纸写过,那也是算不得数的。”
  兰麝忙道:“可不是,后来我也私底下打听过,听闻她接近少帅,不过是为了救那相好的土匪,这府里的下人们悄悄告诉我的——她走了这些年,少帅可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
  那院子里的屋檐下有风幽幽拂过,衬得满室里的寂寞无声。这样的空寂里,念夏的思绪杳然飘远了出去,她突然想到了当日成亲的那一晚。迎亲回来,她便在喜房里坐着,劳累了一日,她并不觉得乏顿,只是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前面的喧嚣声隐隐的传来,透着卷天席地的热闹,有着普天同庆的喜气。她知道这几日各大报纸上都是怎么写的,这样的排场如今全国上下也难找出并肩的。她心里无限的畅意,命人去前面探听了动静,知道陆少倌必然要很晚才能回来,只怕那帮兵痞子们要将他喝醉了才罢休。
  那头上的喜盖头沉甸甸的,压的她脖子疼,她便唤了兰麝帮她取下来。眼前瞬间一亮,直刺得的眼睛闪动得睁不开。过了许久,她的眼睛才能在这样大红色的房间里适应下来,她整个人也是红的,衣服是红的,脸是红的,融在这样的房间里,只让人觉得分辨不清。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那上面绣了八团龙凤滚镶的正红色长袍,如此合身熨帖,那袍子用的是极软极轻薄的和合对云纹缎,袖口上绣的是碧霞云纹,密密的缀了一圈小小的莹白珍珠,那领子的盘扣是以金丝配着雪色的线捻绣成的小小百合花苞,那花苞的花心里赫然是一颗海明珠,在流光溢彩的灯光里,那珠子折射出的碎光如星子般闪烁,浅浅流辉,光艳如霞。
  兰麝眼睛里都是笑意,只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可知道这颗海明珠,那可是前朝那位老佛爷常日里拐杖顶上镶着的,后来听说那前朝的墓被盗了,谁知道这颗珠子兜兜转转竟到了您这里来?可见这陆府也是极看重咱们的。”
  念夏听得心里一丝丝的抽出蜜意来,只觉得连嘴角的笑都是甜的。她嫁到这样的天家里来,冷眼看着这些时日里陆府往来的客人,皆是达官贵人、世代簪缨的尊贵,自是他们关外的家族比不了的。她专门让人挂了一幅苏绣的江山地图在卧室里,没事了便看一眼过去,那密密麻麻的红色黄色绿色旗子,连成大大小小的一片,她只觉得胸中自有叱咤,亦有一股子意气风发。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尊贵。
  陆少倌很晚才回来,她和着衣服羞怯怯的在床内侧躺着,只背对着他。他醉意大盛,被人扶了进来,自有他用惯了的人服侍他,她僵直的身子在里面,只是紧张的动也不敢动。可是过了许久,陆少倌都没有动静,她便羞红了脸,偷偷的翻个身,悄悄地用余光看过来,却发现他已然睡着了。他身上的被子本来是盖好的,却被他巴巴的踢到了一边。她心里暗笑自己一声,这样的洞房花烛夜,竟然要同一个醉鬼浑过了。她便蹑手蹑脚的伏起身来,打量着他的眉眼,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心里只是怦怦的快速跳着,他却睡的极沉。一颗细细的汗自他棱角分明的眉峰滑落,她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便大了胆子起来,伸手在他的面孔上轻轻痒痒的描画着,只觉得那眼睛、那眉毛、那嘴……哪哪都是耐看的,心里从未如此如意过,只觉得自己做得了天地间最好的一件婚事。她拿手摩挲着他的唇,那温热的柔软的唇瓣带着一丝酒气,她竟陶醉起来。陆少倌在睡梦中只觉得痒痒的,他突然挥一挥手,翻一翻身,嘴里昏沉着呢喃道:“亦真,别闹!”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模糊,若有似无的一句,她却顿时如被响雷击中一般,耳朵只觉得嗡嗡作响,双唇颤动起来,旋即整个手也跟着颤抖起来,竟然控制不住。她忙急急的收回了那手,像被火炭烫着了一般。那手却如罪魁祸首一样的垂在那里,她怔怔的含着泪,只用另一手的指甲掐着这收回去的一只,那手上竟无意识的被拧出了几道血红色的印子,赫然狰狞。她也不自知,只将所有的怨恨凝结起来,全怪在她的手上。
  第二日清晨,人们都来道喜。她便如同没事人一般,似乎昨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那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她对每个人笑着,得体的周旋着,做出恩爱夫妻的娇羞模样。所有的人都说,陆少倌这位夫人大方的紧,却不知道念夏那笑意下掩藏着成片的乌青色,点点滴滴都是昨日那血迹凝成的。没有一个人提到之前的那位夫人,他们只当做不知道,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奉承的面具,虚假的笑像是房间里桌子上摆着的那郁郁葱葱的西洋塑胶花,美则美矣,看久了只令人生厌。
  后来,过了些日子,有别家的小姐来看望她,那小姐是初初订了婚的,大概对夫家满意得不得了,脸上的羞怯甜蜜自是遮掩不住的。兰麝送走了客人,回到房间便在背地里笑着说道:“这李家的三小姐也不遮掩遮掩,满脸的春风得意色,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刚刚找到了如意郎君,恩爱的紧——”
  念夏听了便冷笑一声:“恩爱嘛?没关系,过几年就淡了。”
  一句话说的兰麝胆战心惊,只觉得自家小姐初初成亲,本也是恩爱非常的时候,却说出这样冰冷尖利的话来,她横竖也不敢再多一句嘴了。
  而眼下这空寂的夜里,她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却突然想到了当日念夏说的这句话。
  
  念夏凝视着那嫣红床幔子上垂下的金丝穗子,将回忆缓缓地收回来,平复下心情,才缓缓问道:“如今你提她做什么?”
  兰麝忙道:“那家挂了牌子收购天山念珠草的医馆,就是这姓梅的女人开的。”
  念夏从榻上蹭一下站起来,那眉毛怒蹙着,眼睛里冒出箭一般的光亮,她噬人的眼光只盯着兰麝:“你是说,她回到城里了?”
  兰麝忙又道:“他们看见吴队长的人,一整天都在附近转悠。”
  念夏牙齿里磨出咯咯响声,冷冷的说一声:“吴队长?呵,他和黄宁这两人,倒是敢背着我弄鬼了!”
  

☆、【二十】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亦真便听到有人笃笃的敲门,兰香忙拖着疲倦的身子开了门,原来是竟是有人上门卖药。亦真闻声,衣服也来不及披一件,便急急出来看,那人的包袱里赫然是真正的天山念珠草!念真激动的眼泪落下,那人狠命的喊了高价,可亦真也顾不得还价,只拿了全部的银票付上了。她也顾不得与那人打更多交流,只让兰香去送客,她便扭头去了药房里,来回忙活着,将配药精细的称量好,用火熬煮上。此时挚儿已经是牙关紧咬,她让王小五使劲的掰开挚儿的下颌,张出一线小隙,拿纱巾子绞了药汁,一点点滴进去。待到将药给挚儿全部吃上,她登时松了一口气,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靠在墙角,缓缓的滑做到地上,只觉得眼睛刺痒,她抬起手来一抹,才发现那脸上满满都是淋漓的泪水。
  不过半天的功夫,挚儿竟然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亦真只觉得世间再无更美好之事。她喜极而泣:“儿子,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娘都要疯了。”
  挚儿脸色转为苍白,那股异样的红潮已然缓缓退了下去。他精神回转来,便咧嘴笑起来:“娘,挚儿、挚儿想吃肉丸子。”
  亦真摸着他依然瘦小的面孔,那眼泪竟是如那门帘子上坠着的无数颗草珊瑚珠子,连成数根线,在风中摇荡着。她的手摩挲着,只是看不够,那满心里只觉得这世间并无亏待她。看着挚儿那眨巴的大眼睛,她便含泪笑道:“好好,娘去给你做。”
  挚儿伸出小手,帮亦真擦擦脸上的泪:“娘,你不要哭,爹爹都说不生你的气了。”
  亦真一听,想到了那前尘往事,便如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狠狠地抓了一下,是尖锐的刺痛。她忙去握住他的小手,潸然道:“娘知道了,挚儿真乖。”
  挚儿可怜巴巴的瞪着眼睛,祈望的看着亦真:“娘,我想爹爹了。”
  亦真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扑在孩子身上,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娘,娘也找不到你爹爹,他、他不要咱们了。”
  挚儿拍一拍亦真的背,满心疑惑:“他不生气了,怎么还不要咱们呢?”
  亦真颤抖着嘴唇,揭开了心里最厚重的疤痕,触目皆是血淋林,她缓声道:“你爹、他已经有了新的夫人、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他想必、想必已经不爱我们了——”
  挚儿抿抿嘴唇,哇一声哭起来:“挚儿这么可爱,他怎么不爱咱们了——”
  亦真忙又去哄他:“你爹他、他已经娶了别人了——”
  挚儿哭了一阵子,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亦真幽幽的叹了口气,她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那样的长,与其让挚儿幻想着和爹爹一起生活,不如就这样生生的将他心内的期盼斩断。她给挚儿盖好被子,揉一揉麻木的身子,看着那床上垂吊着的穗子,骤然想到了那日的花轿,也垂着丝线编织的红色穗子,随着轿子的抬动,一荡一悠的划过心里,高兴的人看出悠然,伤心的人只觉不安。
  万众瞩目的繁华锦绣,举世宣扬的盛大辉煌,他这样毫不吝啬的张扬着新娶,世间俺的人们皆秉神凝注、甚至传为传奇。而梅三娘这个人,只怕他早已遗忘了吧。他说他不生她的气。。。。。。或许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只是哄着孩子说着玩的。可是挚儿的一双眼睛那么像他,他并无其他联想。。。。。。说明她这样一个人,在他心里已无什么紧要了吧。
  是从何时起,她不敢再奢望长久相伴,只求各自安好?
  
  念夏紧紧的攥着拳,那指甲已经将手里的佛珠狠狠的掐出了几道印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梅三娘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她派去的人,在医馆外面盯了好几日,有一次看到了那个孩子出来玩耍,回来便描摹了一幅画像。念夏看着那幅画像,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凉了下去。那孩子长的如此像陆少倌!她派去的人还回道,那孩子只是叫齐五“齐叔”,这消息将她心内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磨灭了。她的心沉甸甸的冷下来,腹内如同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搅动着,搅的人五脏六腑都乱了位置,她哇一声吐出来,面色是煞人的白。兰麝忙扑过来,用双手接着,哭道:“少夫人,您千万要仔细自己的身体。都是奴婢不好,将这样的事情告诉您。”
  念夏摸一把脸上的冷汗,将嘴唇缓缓地擦干净,冷笑道:“他竟作出这样的事情!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枉我还在这里傻乎乎的要给他生嫡子,原来儿子他早就有了。”
  兰麝忙劝道:“少夫人,依奴婢之见,只怕少帅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念夏本已经狂乱的神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沉静下来,她将此事在心里细细过了半晌,那神态依然狂乱,眼睛却亮了起来:“倘若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依他的性格,只怕这孩子也不会流落在外了。”
  兰麝点头道:“倘若少帅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还顺其流落在外,那就说明他并不认可这个孩子,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心。但眼下的情况看来了,这个孩子差点因为得不到药材治疗死掉,想必他是不知道的,不然也用不着黄宁在这里偷药了。只怕少帅早送了一个药房过去了。”
  念夏苍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红晕,她沉声笑起来:“兰麝,你且去替我办件事情。”
  
  挚儿吃了几日药物,已经基本恢复了,亦真看着他和王小五、兰香他们在玩画画剪纸的游戏,挚儿铰了一只老鹰,正高兴的在厅堂里蹦。亦真只觉得心里安慰极了。她吩咐了王小五他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寨子里去。如今挚儿已经好了,这些日子又是这样张扬,她觉得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以防夜长梦多。
  他们一早便掩了门板,只在屋里张罗着行李。
  众人正忙着,那门却突然被人用脚踹开来,进门的是身着官服的两个巡警,他们趾高气昂的走进来,环顾四下,吊着眼睛嗓子问道:“梅三娘在吗?”
  亦真看这架势,只觉得来者不善,忙走上前去,陪笑道:“不知两位大人何事上门?”
  其中一个巡警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来,道:“有人报案说,你这里前些日子用出去了一些假银票。”
  亦真忙道:“两位官爷,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咱们可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巡警冷笑一声道:“谁不说自己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那偷奸耍滑的我们见得多了。现如今我们只管拿人,现在你是涉案人,有人告你是诈骗、伪造银票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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