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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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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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怕惊动她,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缓缓地坐在床边,只静静地看着,唯恐这一刻的相逢是梦中。
  他静默不动,眼睛贪婪地不舍转开。
  他从近处看,亦真睡着时,睫毛微微的颤动着。他闻着她身上素有的药香味,才慢慢的敢去相信,这竟然不是梦。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天黑下去。
  亦真在沉睡中突然躁动起来,身子挣扎着伸出一只臂膀,急急的向半空中探出去,那嘴里直喊着:“陆少倌,你莫要跳!”
  陆少倌如被雷击一般,那心上被击中的地方竟怒放出一朵花,恣意的绽放开来。他竟入得她的梦里,他竟入得她的梦里!
  他心内的涌起了浓重的怜悯、酸楚还掺杂着澎湃的惊喜。
  他忙去抓住她在空中挥舞的手,将那只手紧紧的握住放在胸口上。他握的是那样的紧,亦真蓦然醒了。
  亦真迷糊着睁开眼睛,只模模糊糊的看着眼前坐着一名男子。她努力地要去看,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恁地像陆少倌。她以为此时情境仍是在梦里的,便由着心思,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细细抚摸他的面孔,嘴里尚喃喃的说道:“你莫要跳!”
  眼前的人突然笑起来:“我跳到何处去?”
  亦真的眼睛亦渐渐适应了光线,她缓缓地看清楚四周的摆设,又乍然看清楚眼前的人,竟唬了一下,忙要将手收回来,却被陆少倌另一只手紧紧的摁住。
  亦真使劲的挣扎,却如何也挣脱不开,脸上是云霞般的嫣红。
  她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陆少倌好整以暇的笑道:“姑娘是要去哪里?”
  亦真心里渐渐清晰,她想到前因,又看一看眼前的人儿,已经明白自己如今是在冕宁城里。
  她又想到,这冕宁城外正被赣军层层围着,也不知道他们费了多少事,竟然能将他们带进城里来。
  亦真看着陆少倌,浅浅笑着,如娇花初绽。她只顾着将他细细的看在眼里,却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道:“你受了伤——”
  陆少倌也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亦真的面孔,片刻也不得移开:“已经好很多,皮外伤罢了。”
  亦真道:“不行,快与我看看。”
  陆少倌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你大老远的赶来,如今刚刚醒过来,就要我脱衣坦诚相见,我。。。。。。人家有些害羞呢。”
  亦真脸色益发红艳欲滴,她啐一声:“亏得我这样赶过来!”
  陆少倌看她因着发烧,脸红起来更加娇俏,心里一阵柔软:“你是担心我才来的?”
  亦真将头一拧,翻过身去,直把脸埋向床帏里面,不再答话。
  陆少倌将脸部静静靠过去,只伏下身子来,将自己的头软软的靠在枕上,轻轻顶住她的,在她耳边如梦呓般,喃喃的说一句:“亦真,我好开心!”
  亦真觉察到他就在她身后,浑身紧绷起来,脸上更是热起来,她忙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
  陆少倌哈哈笑一声,伸手将那被子拉下来,顾不得伤口,皎然翻身也躺在床上。
  亦真脊背绷得更加紧张起来,忙翻过身来推他:“嗳,你这人——”
  陆少倌眨一眨眼静,嘴角弯起一抹淘气的弧度,他笑道:“你放心,你我都是带病之人,我又能做得什么?”
  亦真闻言,脸色更如十月里的红柿子,她忙又翻过身去,嘴里只恨恨的说道:“我管你做什么!只盼着你离了我这里去才好!”
  陆少倌将她的身子轻轻地扳过来,两人脸对着脸,他湿润的呼吸纠缠着她的。他在被子里握紧她的手,轻轻地说:“此生再也离不了,可怎么是好?”
  亦真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眼里温柔如水,凝望着她,那瞳仁里也只有一个她。那房间里的灯光似乎暗了下去,两个人像是漂泊在黑夜的湖水上,唯有一叶孤舟载着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子,那两个心紧紧贴着,随着那湖水荡漾着、漂浮着,带着些许的敬畏和新奇,他们一起看向了未来。
  他盼了她那么长,等了她那么久,本以为今生已经无缘,心如灰烬。可如今她跋山涉水的来,他的心突然又活了。
  亦真一路艰辛走来,她的内心一直躲闪的,却也一直盼望的。那潜意识里的场景,不就是此刻吗?也唯有走这一趟,她才清楚的知道——是他,也唯有他。
  她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既然能这样笃定的来,便也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路。
  她带着一种必然而又决然的心情,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决心,紧紧的箍着她,就像是两人之间生了蜜一样,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
  自在穆府上第一次见她,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很有趣,她明明不想招惹是非,却又有着救人的勇气。后来在总理公子的婚礼上,她明明清楚的想到了两人的结局,却依然带着对爱情的执着,深情里有着纵然粉身碎骨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孤勇。
  后来恰逢父亲要将妹妹悄悄的从旧家里接回来,他瞬间想到了亦真。再后来,听说她们遇到了劫匪,却又因着亦真的缘故,那匪徒竟然毫无责难的就放了人。他惊讶过,也疑惑过,所以他亲自去感谢她。可是看她坦荡的和吴队长开着玩笑,称自己以三根银针控制匪徒,他又觉得她并非像是与匪徒串联之人,她不过是凭着一份忐忑的勇气和聪明。
  那一日,他看到她被陈建章欺负,那神情怯怯,惊慌失措,竟完全失了她平日刚强的样子,陆少倌杀了陈建章的心都有。她收拾了东西请辞,在府里发生了那么些事情,他知道他是再也留不住她的了。他亦清晰的看见自己心上蓦然生出了一汪苦海,无数的思念被深深的溺在里面——他再也挣扎不出来了。
  而亦真含着微笑,亦在静静地回忆着,他这样一个骄傲高贵的人,竟然会在临行前去看她。那一刻,他听到她的拒绝,脸上含笑的唇角如冰裂般的冻住。他定定的站在那里,那高树荫蔽下的暗影里流淌出来的哀伤,恍若敲打心扉的音符——难道是在那时敲动了她的心吗?
  他的声音如在梦幻里飘浮:“那一日,我受了伤。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得你了——”亦真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带兵打仗的人,如何没有半点忌讳?”
  他低声笑起来:“你原是怕我死?”
  亦真怒道:“你还说,你还说!”
  两个人只是相拥着,看着湖水般的幔帐蔓延开来,像是一朵青鸟衔来的春花,抛在这幔帐上,缓缓地绽放开来。。。。。
  

☆、【九】

  这两日,亦真安心养病,顺便帮着少倌疗伤。
  虽然赶了这一场路,但终于见到了陆少倌,她的心情好起来。也亏得她年轻,身体也很快就好了起来。
  这一日,陆少倌一整天都没有露面,亦真只道是军情危机,但她并不担心,亦不害怕,因为他这里,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同生同死。
  傍晚时分,少倌吩咐人来传话,说不用等他吃饭。她便草草吃了些,刚刚梳洗停当,那陆少倌贴身的副官黄宁却匆匆赶来,只在门口回道:“姑娘,少帅请您移步。”
  说完,令小丫头子送进一身衣服来。
  亦真心里惊讶,忙换上了送来的衣服。她倒也并不奇怪,她带来的衣物本就少,如今天气益发冷了些,少倌就派了人去城里裁缝铺替她置办几身。她不知道少倌请她移步所谓何事,只轻轻挽了长发,也来不及描妆,便匆匆的出了门。她打开房门,那门外的庭院里赫然放着一顶红色的软衣式花轿。亦真走下台阶来,细细打量着。那轿框的四周罩着鲜红色的绫罗轿帏,上面刺绣的图案纹样针针透着喜庆,那轿子正中的门口,有一扇门帘,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禧”字,那轿子四周的轿帏上细细的绣着金鱼闹荷花,那绣法极为精湛细腻。亦真伸手扶一下轿子的抬杆,只见这油润的木材上雕着丹凤朝阳图案,雕琢的栩栩如生,生动鲜活。   
  亦真不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婚嫁花轿?”
  黄宁忙笑道:“少帅说姑娘身体仍虚弱着,特命卑职找个轿子来。如今城里有钱人早就跑了,哪里来的轿子。今日恰好去布庄,正看到里面有以前用的花轿,我便借了来。”
  亦真举头望向天空,天上一轮皓月当空,映衬着几缕薄轻的淡云,月色清寒,照在院子里梅花形状的青砖上,轻如水泻,粼粼洒银。亦真微微颔首,嘴角弯笑着上了轿子。
  她坐在轿子里,用手轻轻的扶一扶额角,阖上眼睛。她并不问去哪里,只任着轿子抬着走。
  轿子稳稳的穿过了冕宁城的街道,直向城后山行过去。
  已然是打更时分,人家里的灯光一盏盏的暗下去。四周慢慢的暗了下来,整个城里渐渐沉寂下来,稀无人声。
  路途绵延婉转,亦真张开眼睛,看着窗帘缝里探进来的月色,那轿子晃晃悠悠,她的心也在这如水的月色里,溶溶荡荡。轿子每走一步,都在吱吱呀呀的响着,这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她心里生出了忐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了。
  黄宁在轿子外请道:“姑娘请出来罢。”
  亦真轻轻的打起帘子,缓缓走出来。
  甫出轿门,她便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他们的轿子如今竟然是停在一座湖心亭里,四周是涟涟水波,悠悠湿意。
  她打量下湖心亭的外面,不禁一怔。
  那湖心亭也由鲜红色的绫罗装饰起来。亭子里的地板上铺着柔软舒适的羊毛毯子。毯子上撒着厚厚的梅花瓣。湖心亭的四角挂着绯红的灯笼,那嫣红光色映着近处碧油油的莲叶,竟有一种写意的味道。亭子外是宝蓝色钻石般晶亮的一潭湖水,湖水四周罩着一圈碧色的山峰,而那湖水上面竟郁郁葱葱长着莲花,这样的季节!
  而亦真亦并不觉得寒凉,她只觉得异样的温暖。远处的湖水上正慢慢升腾出水汽来,清风将那水汽殷勤的送过来,只扑倒她身上。她恍然——这湖水竟是温泉水。
  “这湖名曰姻缘湖,那四周的山叫做小周山。”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亦真忙转过身看过去。那青玉色朦胧的湖面上,缓缓飘来一只舟。只见那陆少倌面容清朗,长身而立,站在舟首,稳行而来。小舟停在湖心亭外不远处,少倌轻轻下了舟,竟踏在了莲花丛中,向这亭子里走来。
  亦真仔细的看过去,才发现那成片的莲花下面,铺就着一座隐在水下的栈桥。
  
  他走近来,站在她身前,只是含笑望着她,她眸子里也带着笑意。
  亦真今天穿的美极了。那一身灼灼红色的苏绣衣裙,满满绣着孔雀的纹路,衣角上绣着双生莲,衣袖上各滚着一只绣球,那些边角都是用金线丝丝的描绣出来,在这朦胧的光亮下,像是荡漾着细细碎碎的波浪,透着说不尽的娇羞。
  陆少倌不禁笑叹道:“这件衣服果然称你。这原是这城里布庄里制作的嫁衣,我今日路过,一眼相中了的。”
  亦真的面色在衣服的映衬下,更是红晕起来。
  她整个人在这样橘红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清丽的光彩。
  他伸手来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亭子边上,借着灯光,在月色下看向这浩瀚清波的湖光山色。
  此情此景,亦真却突然想到了《玉簪记》,她不禁叹口气,声音有些飘渺:“帘卷残荷水殿风,人在蓬莱第几宫?”
  陆少倌闻言,笑答道:“闲庭执手看明月,私语应胜玉簪情。”
  亦真掩口而笑。
  突然间,亭子里的灯光暗了下去。只见那远处的湖水中缓缓升起了点点繁星似的光亮,辉映着湖中娇艳的荷花,细细看过去,那些光亮竟然是一行大字:灼灼吾心,此生不离。
  亦真看得有些震惊。
  陆少倌低头看着身侧的她,眼睛里满满都是爱怜
  亦真轻挽的发丝被风吹散,有一缕长发带着清香的味道,随着风儿挑出了发梢,直抚过他的眼睛。
  他像是看不够似的,笑道:“山为媒,水为证,你我良缘,缔结于此。”
  亦真心里受了极大地感动。她断没有想到,少倌竟有如此的布置。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儿,眼睛里闪着星子般的光芒。
  两人就这样带着沉静的欢喜,静静的站着,唯有那手与手指尖的温度,传递着无限的轻易。此时,他们唯愿就这样一直两两相望下去,直望到那天长地久去。
  在人生的很多时刻,人们恨不得一夜白首,才对得起自己当时许下的誓言。他们的初心是那样的美好纯净,然而夜长梦多,世事多变,结局往往不尽如人意。很多人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心内都有一场海啸汹涌而过,可是他们早已学会熟练的将其镇压,那微笑着的面部轻微颤动,只不过是是镇压时太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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