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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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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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俗,新嫁娘头上的喜帕必得自己绣,连天家女儿也不例外。所以两年前,白帝给瑶英找了女红教习,非要她学会针线不可。瑶英赖不过,便给白帝许诺,替他绣一条腰带做寿礼,条件是白帝得带上一回。白帝听她有此决心,满口答应。结果她倒是绣出来了,送到白帝手上,白帝皱着眉看了半天,往旁边一扔,从此再也不提要她学女红的事。

邯翊取笑她:“你怎么上花轿呢?到时候你头上那块喜帕怎么办?”

“我才不管呢!”瑶英扬起脸,说:“我什么也不绣,就蒙上一块红盖头,谁还能把我怎样?”

真是匪夷所思的念头。

邯翊看着瑶英,想像她蒙上一块素红盖头的模样,起先直想笑,然而想着想着,他笑不出来了。

“这怎么行?”他极力掩饰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你夫家会笑话你的。”

瑶英好一会不说话,像在想什么心事。

突如其来地,她问:“要是你,会不会笑话我?”

邯翊愣了。他像是被窥破了行径的小贼,慌乱地说:“你这是瞎说,我又不会娶你。”

瑶英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轻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打个比方么——”

“别乱打比方。”邯翊烦躁地打断她,“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事要问你。”

瑶英抬头看看他,忽然扮了个鬼脸,说:“不会是为了那只鹦鹉吧?”

“还真是你?”

瑶英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是我呢?是虎儿将它咬死的。它一只畜生,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有什么办法?”

虎儿是瑶英养的一只小猫,才半岁,什么都要招惹,淘气得无可理喻。可是从容华宫到凤秀宫,中间隔着整整一座乾安殿,一只小猫能那么巧地自己跑了去,咬死那只日夜有人看护的鹦鹉,任谁都不会信。

邯翊叹口气,说:“何苦?”

瑶英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我不喜欢她。”

邯翊很想劝她,然而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说。

从宫中出来,邯翊径直到了胡山府上。

白帝摄政之后,迁入天宫,胡山不便再以幕僚的身份跟在他身边。于是,白帝命他做了司谏,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奏。

以白帝旧邸私人的身份,夹在一群风骨棱棱、德高望重的耆宿之间,自然很不得意。

但不久,就声动朝野。

因为弹劾炙手可热的辅相匡郢,在精简天军的时候有徇私之举。于是直名远播,原先不假颜色的一班官员,也都笑脸相迎了。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一年多,某天在书房中端坐看书,突然一头栽倒。急忙请大夫,断下来是中风。遍延名医,总算保住了性命,然而却从此瘫痪在床。

邯翊去的时候,胡山刚睡醒。

一见邯翊进屋,他便说了句什么。他身子瘫痪,说话含糊不清,邯翊分辩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扶我起来。”

对这位白帝尊为师友的幕僚,邯翊别有一番敬惮之意。连忙抢上前,一揖道:“胡先生请躺着。”

但胡山仍目视管家,坚持要坐起来。等管家搀着他坐起来,又说:“恕我身子不便,不能给大公子行礼了。”

邯翊从记事起,就习惯了他这副刻板模样。

他在床边设的椅子上坐下,态度恭谨地致以问候,“先生近来身子可好?”

胡山牵动嘴角,大约是笑了笑:“我的这个病,也说不上好不好,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他自己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邯翊反倒无言以对,只好岔开来说:“父王着实惦记先生,只是现下政事太忙。倘若过几日能腾出空来,必定亲自来看先生……”

“王爷不该来,我受不起!”胡山拦住他的话说,“就是大公子来,也已经太过。”

邯翊又一次觉得不知该如何作答。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勉强地找话:“胡先生,且安心养病,如果府上缺什么东西,不愿意惊动父王,告诉我也能给办到。”

胡山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他说:“我有一些话想跟大公子说。”

邯翊知道他的话,都很有份量,便把椅子挪得更近一些。

胡山却半天没作声,不断地眨着眼睛,仿佛仍在思量什么。他的面容,因为久病,变得极瘦,颧骨高得有些触目,连那一把邯翊从小即已熟悉、原本十分神气的山羊胡子,也变得稀疏零落。惟有一双眼睛,在这样的脸上,更显得锐利。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邯翊忍不住想起,兰王说的话。

他大概明白,兰王何以会对他那样反感。有的时候,连他也有种感觉,好像在这个人的眼里,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一盘供他摆弄的棋局。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反感,他只好奇,在这个干瘦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少智慧?

胡山缓缓开口:“请大公子设法劝谏王爷,秋陵制度,不可僭越。”

这句话,因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所以显得很清楚。

邯翊迟疑了一会,“胡先生,这件事情,恐怕我不便开口。”

胡山有些感慨,“是,大公子不便说。朝中诸相也不便说,王爷对虞王妃又是那样……”

他没有说下去。

邯翊当然清楚他想说的话。

“所以,秋陵必定逾制。”胡山默然很久,才说。

“但这么一来,对王爷百年清誉,必定损害甚巨。大公子,你为人子、为人臣,都应该劝。”

恐怕迟了,邯翊想。秋陵工程已经过半,逾制之处,比比皆是。此刻再提,先不论白帝是不是肯纳谏,就算是肯,要把已经造好的拆掉,又谈何容易?

“五十六年,陵工选在秋合山,我就已经劝过王爷,可惜王爷听不进去。这几年,我虽然是躺在床上的废人,秋陵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大公子,你一定要想办法!”

邯翊很想说“父王连你的话都不肯听,哪里会听我的?”但他不能这样说,憋了一会,勉强说了句:“这,恐怕难。”

“当然不容易!”胡山仿佛有些激动,话音也变得更加含糊不清,邯翊要很仔细,才能听得明白:“这要是容易,随便哪一个朝臣就可以办得到,我也不用特意跟大公子说。亲莫过于父子,大公子是王爷最亲近的人,我看着大公子长大,大公子的聪明我也清楚,所以想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大公子,才能够想办法办到!”

胡山的激动没有传染给邯翊,很奇怪地,他反而越来越冷静。

他在心里掂量着每一句话,最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我尽力就是。”

激动的神情也从胡山的眼中消退,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静静地凝视着邯翊,直看得他心生错觉,好像自己的一切心事都已暴露无遗。

良久,胡山也说了一句极为客套的话:“有劳大公子费心。”

回到自己府中,邯翊只觉得很累,直想换过了衣裳,便往榻上一躺,再不想别的事。

然而想了想,还是先去后堂,看望秀菱。

才走到廊下,便远远地望见窗边的身影,依旧低垂着头,想也知道,在案头必有一把筮草。这景象,似乎从来也没变过。

邯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几乎就想掉头。丫鬟香兰看见了他,高兴地迎向她:“大公子来了!夫人算得真准,正说大公子该回来了呢。”

秀菱款款地起身,邯翊只好微笑着走向她。

“我听说你的身子不好——”

“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胃口不大好,不敢劳公子挂念。”说着,深深地一福。

邯翊暗叹一声。

记得当初新婚不久,见她总是如对大宾的模样,曾经取笑她:“难道你不当你是我的妻么?”

没有想到,只因这一句话,她竟整夜垂泪。

后来,她仍是如此,他也不再提起。

他便问起,不在这一个月里,家中可有事?身子不好,是不是这阵子住得不舒服?下人听不听使唤?秀菱一概摇头,又问起他在鹿州的起居,他也一一作答。

转眼就没有话说。

邯翊站起来,“我手里还有点父王交代的事情——”

秀菱微笑道:“自然正事要紧。”然而眼中,毕竟流露了一丝失望。

就因这点失望,又拖住了邯翊的脚步。他望着她,迟疑着,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她果然说了:“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邯翊舒了口气,又坐下来,“什么事?”

秀菱说:“明年瑶英妹妹及笄,该预备什么礼,想跟你先商量。”

邯翊怔了一会,“还有大半年呢,急什么?”

“有些东西不那么好预备,像两件绣襦,只怕得半年才能做得。又怕万一哪里不妥当,好有……”秀菱没有说下去,因为邯翊忽然站了起来。

“公子,你怎么啦?”

“我……我头疼,想去歇息了。”邯翊避开了她的目光,掩饰地说:“这些事情,我原本也不在行,你看着办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见秀菱也正呆呆地望着他,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也像失望、也像难过,更多的却像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邯翊无力探究,匆匆回到书房。

他一下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劲都泄去了。然而,只一刻,又站起来,不断地绕室徘徊。

记得那一年,成婚分府,瑶英高高兴兴地来道贺,却又偷偷地将他拽到一旁,悄悄地咬着他的耳朵说:“有了嫂子,可不许忘了我。”

自己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惴惴地,仿佛哪里不得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现在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换了一番苦恼而已。

而且这番苦恼,无论他怎么用尽心力去压制,都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不断地疯长。近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几乎要掩饰不住。如果真的流露出来——

白帝冷静的眼神浮现出来,瑶英的影子如流云般退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邯翊的心头路过,他陡然间冷静了。

在邯翊转念的同时,凤秀宫中,也有人正在悄悄地议论着瑶英。

姜夫人进宫探望女儿,摒退宫人,说着一些只有母女间才会说的心里话。

“十四了吧?”

无需指名道姓,姜妃知道母亲说的是谁,但她很不愿提,只是懒洋洋地答了声:“是吧。”

姜夫人仿佛未曾觉察女儿的不快,想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那也差不多是个大姑娘了。”

姜妃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姜夫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笑着劝她:“算了吧,为了一只扁毛畜生,跟个小孩子怄气,值不值呢。”

“她哪里还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我处处陪着小心,她还是处处跟我过不去。”姜妃恨恨地,“还不是仗着王爷疼她!”

“你也别气,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你也给王爷生上一男半女,不就行了?”

听到是这样一个主意,姜妃脸上显出了失望的神情。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可这也不是我想有,就能有的。”

姜夫人故作神秘地笑笑:“真想有,那也有法子。就看你想不想喽?”

姜妃不响,但一双眼睛望着母亲,已经把什么话都说了。

“你放心,”虽没有外人在场,姜夫人依旧凑到女儿耳边,轻声地说:“听说有种药,灵得很,过几天,娘给你弄些来!”

“娘啊——”

两个月前刚满二十岁的姜妃,羞红了脸,一头扎在母亲怀里,撒起娇来。

母女俩笑闹了一会,姜夫人又问:“王爷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打算给大公主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姜妃摇头:“没有。”

“我看那孩子出落得也像个大姑娘了,十三、四岁办喜事的,也有的是。就算王爷要多留她几年,先定下亲事,那也可以。”

姜妃却说:“我可不爱理她的事情!再说了,躲她还来不及,哪能上门去招惹她?娘你操这个心,何苦来?”

“你傻了,她早点嫁出去于你有什么坏处?”姜夫人又压低了声音说,“再说,咱们家老五的年纪,是不是跟她刚合适?”

“她那个性子,嫁过去还不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整日没个安生?”

姜夫人笑着摇头:“你怎么老往坏处想?你该想想,如果结成了这门婚事,对咱们家有多少好处!王爷疼她不假,正因为疼她,所以将来她的夫家,必得照应。”

姜妃眼波一闪,不作声了。

姜夫人又说:“反正她早晚也得嫁人,与其便宜了别人家,不如咱们把这好处占了。有你在王爷身边,说成这件事,我看也不算难。”

“也不容易。”姜妃蹙着眉,接口说。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姜夫人知道女儿心高气傲,故意这样激她一下。

果然,姜妃对着案头花瓶里插的一枝栀子花,呆了一会,点点头说:“我试试看吧。”

隔一日,白帝到了凤秀宫。

闲谈之际,姜妃总是笑而不答,仿佛想着别的事情。

白帝便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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