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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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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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被称作劳动仔的人,是看守所里除警察外最自由的几个。他们多半犯事不大,刑期不长,有的人开完庭,将拘留时间一抵扣,只剩了半年不到,又没有越狱逃跑的担忧,因为没有谁会用指日可待的自由来赌运气。警方也懒得再将他们移送监狱,便留下来充当免费劳力。这些劳动仔一边劳动,一边做着替嫌犯传递信息、买卖烟卷之类违法乱纪的事情,假如被发现,可能加刑受罚,假如不被发现,有钱花有烟抽,赛过活神仙。没啥大事的时候,看守们对这些人眼睁眼闭管得很松,劳动仔们也心领神会有所孝敬。所以嫌犯没谁不想当劳动仔,只是苦于条件不够,或者没得到看守的赏识。

魏宣从劳动仔手上领到一个馒头,一碗白粥,还有几根辨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老咸菜。因为是生面孔,分到他碗里的粥清汤寡水,加上咸菜一两根就给打发了。在盛粥和夹咸菜的时候,劳动仔显然看人下菜碟,看到熟悉的或者地位高些的老犯,会捞些稠粥,夹上来的咸菜也多几根。彪哥的饭由他的手下代领,劳动仔一看见那个奇大无比的饭盆,马上满脸恭敬,先把铁勺挖得深深的,打出一勺稠粥,想想不过瘾,又加了小半勺和一大夹咸菜。

老万头似乎不把开饭当事,稳坐如初等人供奉。果然,劳动仔发完了大锅饭,从小车上拿起一个塑料袋,喊道:万爷,您的一份在这儿呢。

这一声喊无异于向一号仓居民们宣布,这老头外边有人罩着。劳动仔不叫他的编号不说,还尊称万爷……您……谁都不傻,明白着呢。

老万头面无表情地收下东西,回到地铺上,慢慢打开口袋,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盒牛奶,一个面包,一个鸡蛋,这些已足够人大跌眼镜。还不算完,又慢条斯理拿出一份报纸,一沓白纸,一支圆珠笔,一瓶糨糊。有经验的人看见,都以为这是一个要犯,有无数的秘密要向政府交代。

彪哥的胃口因此大受影响,比别人又多又稠的粥端在手上,也没有了往日的优越感。歪脖见此情景,忙从墙角的纸箱中拿出一盒豆奶,撕开口递给他。彪哥一把夺过,仰头咕嘟嘟两口喝干净,砰的一声将盒子摔在老万头脚边。

老万头刚喝完牛奶,正把把纸盒拆开熨平,用指甲掐出一个八棱形的边印,又按钟表的时间均着分了十二个点,用笔把它描粗了。看见彪哥扔过来的盒子,老万头低头把它拾起来,同样拆开熨平,掐出一长一短两支钟表的走针,再从竹席子的破边上撅了根小棍子,将三个零件穿起来,做成一只纸制钟表。他将纸钟放在被垛上,看看外边的光线,又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挺有把握地将时针拨到七点一刻的位置。

然后,老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去看他的报纸,而且看得特别仔细,仔细到连每一个小广告都不放过。仓中众人像是怕影响了他的阅读,一时都悄无声息。

这是彪哥不能忍受的。只听得彪哥用鼻子哼道:大副!

歪脖忙应道:到!→文·冇·人·冇·书·冇·屋←

彪哥气哼哼说:最近这仓里的人都变成了哑巴,老子觉得闹心。你马上给老子组织一台联欢会,每人都得出节目,谁也别想搞特殊化。演得好老子有奖励,演不好老子要罚,如果有意抗拒集体活动,别怪老子不客气。

彪哥嘴上说着话,眼睛直逼老万头,分明是要叫板的样子。

老万头第一次对彪哥的发作做出反应,把眼睛抬起片刻,并不跟他对视,复又低头接着去读他的报纸。

一号仓早有了联欢的套路,不等发话,老犯们已经在铺上伸胳膊伸腿,口中喊道:“我的地盘我做主——动感地带耶——”

按照歪脖的点名,众犯依次开始表演,怪模怪样干啥的都有。彪哥夸张地大笑,随意颁发一二三等奖,命歪脖给这个发块糖,给那个发两片饼干,有要罚的,就让其学狗爬钻裤裆。等到只剩下魏宣和老万头没有出场了,魏宣表示他可以唱歌,彪哥对他说:你的歌不用上场,以后唱给老子一个人听,今天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魏宣如释重负,仓里空气却骤然紧张。老犯们都停下动作,变成了一群蜡像,按他们的经验,船长要有大动作。

只听彪哥恶声恶气问歪脖:大副,这屋里有人只看戏不出力吗?

歪脖小声说:有,还有一个。

彪哥明知故问道:哪一个?哪个敢这样大胆!老子说过了,集体活动必须全体参加,谁搞特殊化老子不客气。

说着,彪哥冲歪脖一摆头说:你来执行条例,犯到哪儿办到哪儿。

从来狗仗人势的歪脖,此时面对一个干瘦老头,踌躇不前,怯场了。

出乎人们意料,老万头不等歪脖动作,主动起了身,先走到被垛跟前把纸壳钟向前拨了一下,指在七点半的位置,又随手从旁边的饭盆里拿起一把硬塑料饭勺。只见他贼亮贼亮的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用魔术师的手法,将勺子做了交代,接着以两个指头捏住勺柄的根部,慢慢搓,慢慢搓,不一会儿,勺子像一片脱水的叶子,齐根儿耷拉下来。

众犯禁不住一齐惊呼。彪哥张了张嘴,差点跟着叫出声来。老万头把变形勺子往饭盆里一扔,若无其事地坐下,继续看他的报纸。

仓里又变得一片沉寂,彪哥的脸色更加难看。显然,这次较量的结果,已经不利于彪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里鸦雀无声。正不知如何分解,一个看守走到门口,叫道:175号——万金贵,出来见律师。

老万头并不像其他嫌犯那样,马上立正报到,而是不紧不慢把手里的报纸叠好,又将纸钟的指针拨到八点,才跟着看守开路。

有个好事的家伙出于好奇,斗胆将脑袋伸到窗口说:报告政府,请问现在几点了?

看守看看腕上的表,答道:八点过两分;

那家伙情不自禁地说:噫,这老头,可真牛逼……

后边的话没来得及说,被彪哥一个扫堂腿给踢了回去。

21

沈白尘按通知规定的时间走进会议室,发现里边只有两个人,所长张不鸣和老看守于笑言。还有一只狗,不是新上岗的细虎,而是已经退役的黑狼。

看见沈白尘,张不鸣非常热情地起身来迎,握着他的手可劲摇着说:小沈?你好啊……昨天就知道你来了,刚出差回来事多,还没来得及去看你……生活都安排好了吧?咱们这儿条件艰苦,比不上市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别客气……像咱们这样的基层单位,能够及时补充你这样的新鲜血液,真是求之不得,有幸有幸……

沈白尘被超长时间的握手弄得有点尴尬,他已经听说张不鸣是个平易近人的所长,但对他平易近人的程度,还是估计不足,除了机械地回答是是是,别的话也说不上来。

于笑言在一边看着,也跟着点头打招呼,可能是因为黑狼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他的情绪好了许多。

大约比预定时间超过了五六分钟,管教们方才陆续到场,张不鸣不愠不火,咧嘴跟这个那个笑着打招呼,态度比被招呼的部下们还要殷勤十分。沈白尘暗中寻思,要是碰到紧急情况,这样的首长如何能够保证手下令行禁止?

会议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张不鸣喝了口茶,正色说:先通报一下新嫌犯的情况。昨天来人当中,有两个特殊人物。一个是魏宣,他的案子在被拘前已经被媒体爆炒过,现在还被记者紧盯不舍,所以大家要注意,不能让他随便接触人,随便说话。另一个是万金贵,这个人身份特殊,案情特别复杂,涉及的关系极其广泛,上上下下都很敏感,得特别看住喽。此人年岁大了,身子骨看着也很单薄,生活上多关照。

老纪不吭声,用笔在本子上画小人。

戴汝妲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指甲锉专心锉指甲,看样子打算把形状整理好,为上指甲油做准备。

于笑言呢,找了张纸巾,用茶水蘸湿了,给黑狼清理眼屎,完了又把它的两个耳朵眼儿擦了又擦,还一边跟它说话:瞧瞧你,脏成啥样了?

修丽一脸的官司。所长外出期间,在她治下出现嫌犯自杀事故,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她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其他人好像也都在各行其是,整个会场松松散散。沈白尘手上拿着笔,没有东西可记,就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练开了硬笔书法,用正楷小字一遍遍写着同一句话:这所长是个软婆婆。

“软婆婆”根本不在乎部下的表现,和颜悦色地说:老纪,过些天上边会派专人来办理万金贵的案子,你负责来盯这事,行不?

纪石凉手里的活没停下,嘴上应道:行,所长发了话,还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头里,这儿不是小尾巴村,他万金贵得给我放老实点,要是再给我搞那些花招子,小心我废了他半边功。

张不鸣一听这话,有点不放心了,说:我说纪老二,你可别给我没事惹事啊,要收拾他上边有人,他不过是在咱们这儿寄存几天而已,用不着你操他的心。

纪石凉顶撞道:上边有人,又是上边有人。我倒是想知道,你说的这上边的人,到底是收拾他的,还是庇护他的?不用咱操心,就把他关到上边去,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他要是碍着我的眼了,我才不管他上边有人没人,一切按咱看守所的规矩办。

张不鸣看到纪石凉情绪真的挺大,不像是开玩笑,愈发不放心,就收回成命道:算了算了,万金贵的事就不劳烦您的大驾了,还是归我处理,省得你越帮越忙。什么叫咱看守所的规矩?到了你手里,都成了你纪老二的规矩了。

纪石凉听了这话,反而很开心,说:啊,所长您老人家这么抬举我,老纪我受之有愧呀。您的意思是我另搞一套,我倒是想知道都表现在哪儿了。

这回戴汝妲又搭上话了,看表情一本正经,听起来仍然像插科打诨:关于另搞一套的问题,我得给老纪提点意见,你总是对冒犯你的嫌犯使绊子,也不管对方处在什么样的心理状况下。

张不鸣装作吃惊的样子问:怎么着?我外出期间,你又下绊子整人来的?'Zei8。Com电子书下载:。 '

纪石凉大笑,并不回答所长的问题,只顾跟小戴戏说:哦,我知道了,你是指昨天入监的那个魏宣吧。那小子在银行柜员机上冒领劳动人民血汗钱几十万,问他一句他还歇斯底里大发作。其实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就是给分配到了一号仓呗,这很正常。旦旦呀旦旦,我看你这思想意识问题大了,就知道心疼靓仔……

戴汝妲嗔道:去!又耍贫嘴!

眼看两个人又要打情骂俏,张不鸣赶忙喊了暂停:魏宣和万金贵的事情先说到这儿,一切按我说的办,大伙儿听明白了?

底下其他人三不六齐地回答:明白了。

张不鸣接着说:下边讨论内务,主要说说陈山妹自杀的事情。

说完张不鸣看看修丽的脸色,小心试探道:修副所长,要不你先介绍介绍情况?

修丽绷着脸,说:有什么可介绍的,这种事儿原先也不是没发生过。嫌犯想不开,不想活了,找路子寻短见呗。

纪石凉可不怕得罪修丽,说:女监管得太松了,不能因为她们是女人就碰不得,那里边有的主儿,人都敢杀!

修丽说:人都敢杀,也得看为什么。这回自杀的陈山妹,要不是丈夫连连施行家庭暴力,还想强奸她女儿,本本分分的一个农家妇女,她杀的哪门子人呢!

于笑言上次为了黑狼,得罪了修丽,想必是要往回找找,赶快出面替她说话:这事不能怪老修,女犯们本来就神经质,爱冲动,不好管。

戴汝妲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站到修丽一边,真心还是假意也不好判断:依我看,这事不光不能怪修副所长,还应该表扬她,要不是她有经验,抢救得力,陈山妹的事不知还得闹多大。说不定到年底,咱们全所的奖金都得为这事儿泡了汤呢。

纪石凉听见戴汝妲这么说,也跟着起哄:要是这么着,我建议张所,赶快替修副所长请功……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会场煮成一锅粥。

张不鸣坐在那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人家说什么他都不制止。

听着听着,修丽脸色寡白,忽然站起身,大声宣布:我已经五年没休过年假了,从明天起,我按规定休假十四天。

说完不等所长表态,修丽从桌子上拿起大盖帽,戴到头上,又正了正,将制服的前襟扯得熨熨帖帖,从戴汝妲跟前正步走过,径自拂袖而去。

沈白尘参加的第一次工作例会,就这么结束了。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22

陈山妹彻夜不眠,两只眼睛盯住对面的墙,眨都不眨。往事像流水一样,从黑夜的银幕上淌过,一切都像正在发生着,让她身在其中。

矿难发生的时候,陈山妹正在村办的灯笼厂里做工。

扎灯笼是小尾巴村人祖祖辈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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