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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一名近侍三步并做两步,抢进殿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朝中数十位德高望众的大臣逾城投了汉军。”
曹丕吃了一惊,道:“什么,竟有这等事?都有哪些人出城投敌?”
那近侍道:“出城投敌的计有桓阶、王粲、陈琳、邴原、徐宣、高柔等数十人,朝堂为之一空,还有不少官员正在家收拾,蠢蠢欲动,皇上赶紧拿主意吧。”
曹丕面若死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司马懿心中一凛:“这只是刚刚开始,厉害的还在后头呢。”道:“皇上赶紧下旨澄清事实,或可挽回人心,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曹丕道:“澄清事实,澄清什么事实?”
司马懿道:“皇上诛杀长乐公之事啊!皇上赶紧下旨,将事情全部推到何三身上,或可解救。”
曹丕摇头苦笑道:“官员们又不是傻子,如何会看不出来?”冷笑一声,道:“走了几十位官员又有什么,之前子建作反,这些官员不也跑到子建那里去么,结果不是又回来了?这些人只不过虚有其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来来去去,又何足为重?”
司马懿道:“臣担心不仅仅是官员投敌,臣担心的是……”
刚说到这里,又一名近侍踉跄进殿,手指门外,道:“邺城各商铺、工坊尽皆关门罢市,老百姓纷纷聚于宫门前,口口声声要严惩诛杀长乐公的幕后真凶,给汉军一个交待。”
司马懿暗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今老百姓信了杨彪的鬼话,怕是不会再信我们所说的了,邺城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曹丕怔了一怔,怒道:“这伙暴民聚在宫门口想要做什么?仲达,你这就引御林军前去,给朕驱散。然后巡查四城,抄没杨彪所著檄文,有敢私藏者弃市。”
司马懿道:“如今邺城形势岌岌可危,此事当千万慎重,倘若引发民变,后果大是不妙,还请皇上三思。”
曹丕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城内暴民与城外汉军里应外合,后果大是可虞。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司马懿沉吟道:“如今当迅速安抚城中百姓,令其复市。”
曹丕道:“你没听他们说要严惩凶手么?他们眼中的凶手是谁?还不就是朕,这事怎么解释?朕也懒得费神和这帮无知的刁民解释。这帮刁民不过的些乌合之众,既便成千上万又何足道哉?城内共有军营五处,计有军马二十余万人再加上御林军,除了守城之外,尚余数万,应付城内暴民绰绰有余。那些暴民要不怕死,就都来吧!”
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却从没往心里去。就和当年赵括虽然典籍奄通,妙辩无碍,但全然不会应用,结果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一个道理。他高高在上,极少与百姓接触,对他们也不甚了解。书上虽说要善待百姓,不然老百姓闹将起来,便如洪水决堤,无可收拾。可他却不以为然,认为百姓温顺善良,就算被欺负了也敢怒不敢言,别看他们现在气势汹汹围住宫门,御林军一到,便立时吓得四散奔逃,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况且这帮刁民欺软怕硬,若一味迁就,他们便得寸进尺,要求越来越过分,若以非常手段,先声夺人,震慑他们不敢乱放声音,这事倒好办了。想通此节,登时精神为之一振,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司马懿道:“皇上可曾读过先汉贾谊的六国论?”
曹丕点了点头,司马懿道:“皇上博览群书,那篇文章 的内容,自然比臣更清楚。臣斗胆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背上一段,不过之处,还请皇上指证。”
曹丕点点头,司马懿道:“秦王即没,余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倚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六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杰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夫天下虽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韩、赵、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勾戟长铩也;適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曹丕心中一凛,只听司马懿说道:“恕微臣愚鲁,不知这几句话的含义,请皇上指点一二。”
曹丕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这第一段话的意思是。秦始皇死后,犹有余威。陈胜不过是一个奴隶,才能不及中人,既没有孔子、墨子贤明,又没有陶朱、倚顿富有,将上五六百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居然敢反抗强秦统治。天下豪杰闻陈胜起事,云集响应,不到两三年的时间里就将秦朝给灭了。秦国山水之险依旧。而陈胜之位不尊于六国之君,兵马兵器,行军之道更是大大不如。可奇怪的是秦国以区区之地灭了六国,一统天下,却反为奴隶之子陈胜所灭,殽函天险形同虚设,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施仁义,攻守之势便颠倒了……嗯,朕明白你的意思,朕若以暴禁暴,和当年的暴秦又有何区别?邺城之中若是出一个陈胜,曹氏族矣!”站起身来,在殿上来回走了两圈,道:“传朕旨意……”
突然一名近侍走将进来,曹丕一见来人就头痛,道:“又怎么了?”
那近侍道:“夏侯大将军听闻邺城被围,忧心如焚,令偏将守许昌,亲率十万大军勤王。他听闻汉军重兵防守黎阳,便绕过白马,从仓亭津渡河北上,出敌不意,连克馆陶、魏县,前锋离阳平亭已不足百里。”
曹丕哈哈一笑,道:“来得好。朕看贾福还怎么报仇!仲达你这就将这消息告诉宫门前的百姓,让他们好好看看,城外的汉军根本靠不住。”
第536章顺风放火
司马懿问那近侍道:“这消息可属实?”
曹丕笑道:“这还能有假?”
司马懿垂下头来,陷入沉思,道:“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总是不能轻易相信,以免中了贾福诡计。”
曹丕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朕怎么没觉得贾福有什么可怕。既然元让领军杀到,形势逆转,破敌只在目前。当今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同元让取得联系,内外夹攻,一举击破贾福,好好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司马懿道:“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曹丕道:“讲。”
司马懿道:“前番外间传来徐象擒拿贾福的消息,皇上未经详察便信以为真,结果堕入贾福彀中。此番不可不慎,依臣之见,如今当务之急是差遣细作前往城外详细打探消息是否属实。”
曹丕走到一盏宫灯前,信手拨弄灯芯,愚道:“小心无大错,这事就由你来办吧。”
司马懿道:“臣尊旨。”退了出去。
城南汉军大营,贾仁禄低着头,眼光在地图上扫来扫去,怔怔出神,良久良久,一句话也不说。帐帘掀处,一女子托着只托盘走到案边,正是甄宓,道:“相公休息一会,喝碗参汤。”
贾仁禄眼睛仍是盯着地图,嗯了一声,道:“放在案上。”
甄宓道:“还是乘热喝吧。”
贾仁禄思路被打断,颇不耐烦,叫道:“老子叫你放在案上,你没听见吗!”
甄宓低下了头,泪水一点一点的滴在瓷碗里,泛起了涟漪,几个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扩展开去。
帐内寂然无声,二个人一人低头看图,一人低头流泪,谁也没有说话。又过了一阵,贾仁禄忽觉口渴,猛地想起曾几何时甄宓曾送来参汤一碗,正可解渴。他两眼仍是盯着地图,伸出手向案边摸索,可是摸来摸去,只摸到了令牌、镇纸、观台等物,哪有什么参汤?挠了挠头,喃喃的道:“咦,参汤呢?老子明明叫那婆娘放在案上的,咋没了?难道叫猴子给抢了去?他妈的,哪里来猴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抢老子的参汤喝。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这就传下将令将方圆三十里的猴子统统拿了,抽筋扒皮,摘胆剜心!”说这几句话眼光仍没离开地图。
只听边上有人噗哧一笑,贾仁禄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甄宓双手端着托盘,站在案旁,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几滴泪珠。贾仁禄是个粗人,自然不会想到什么“梨花一枝春带雨”亦或是“山茶朝露”之类的句子来形容眼前的情景,怔了一怔,叫道:“你咋哭啦?谁欺负你,跟老子说!老子捉到那人定将抽筋扒皮,摘胆剜心。”
甄宓笑道:“肚子饿了?”
贾仁禄摸了摸肚子,道:“你还别说,是有些饿了。快吃午饭时,我收到战报,说程昱奉夏侯惇之命领军从仓亭津渡河,袭占馆陶、魏县,折而向西,前锋已离长平亭不远了。老子早已打好如意算盘,可不能让他们轻易给破坏了,于是老子看着地图,寻思良策,这一想就忘了吃饭。”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甄宓抿嘴一笑,道:“你以前指挥作战时也是这样?”
贾仁禄点了点头,蓦地里想起他以前给家里写信时,总是道在军中吃得饱睡得好,不必挂念,这一点头,可不就露馅了,有心说几句搪塞过去,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嘿嘿的傻笑两声。
甄宓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贾仁禄道:“打战嘛,一想起事来,难免废寝忘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嘿嘿。”
甄宓秀眉一蹙,道:“多大个人了,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你刚才不是问谁欺负我吗?”
贾仁禄道:“嗯,谁欺负你,快跟老子说。”
甄宓嫣然一笑,道:“还不就是你。”将托盘往案上一放,转身奔出帐去。
贾仁禄挠了挠头,道:“老子啥时候得罪她了?女人啊,就是莫明其妙。”端起参汤,把碗凑在嘴边,忽见甄宓又走了进来,道:“这参汤不能喝了,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贾仁禄道:“好端端的咋就不能喝了?”
甄宓道:“这参汤已经凉了,而且里面还有我的眼……眼泪。”
贾仁禄哈哈大笑,咕嘟咕嘟将参汤喝个精光,道:“你的眼泪就好比观音菩萨的杨枝玉露,可以治百病驱百邪,那可是等闲求不来的。”
甄宓听他把自己的眼泪比作观音的杨枝玉露,心里喜滋滋的,笑靥如花,笑道:“你这家伙贫嘴贫舌,竟拿菩萨开玩笑,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待他说话端着托盘,又走了出去。
贾仁禄摇头苦笑,垂下了头,凝神看图。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帐外传来一阵肉香。贾仁禄腹中饥甚,闻得肉香,口涎直流,道:“啥好吃的这么香?”抬起头来,只见甄宓迈步进帐,身后跟着几名婢女,双手捧着食盒。甄宓笑道:“把地图收起来,吃饱饭再想主意也不迟。”
贾仁禄虽然不舍得打断思路,但妻命可不敢不听,收起地图。几名婢女上前,打开盒盖,端出一盘盘佳肴,摆在案上。甄宓挥了挥手,众婢行了一礼,转身出帐。甄宓取了双筷子递给了他。
贾仁禄接了过来,夹了块鸡片,停在半空,两眼失神,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方将鸡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甄宓柳眉微蹙,道:“怎么,还没想出主意来么?”
贾仁禄道:“嗯,程昱、夏侯惇都非泛泛之辈,难缠得紧。”
甄宓道:“你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捉公明的法子不能再用一次么?”
贾仁禄悄声道:“公明武勇有余,智谋毕竟不足。程昱可是魏国除郭嘉以外最有智谋的人。历史若是没被我改动,必会发生赤壁之战,江东周郎先行苦肉计,后下诈降书,最后再献连环计,令曹操将大小战船连成一片,以便火攻,计谋不可为不深,不可为不毒。曹营之中上自曹操下至小卒,全都蒙在鼓里。只有程昱一人觉得不对劲,向曹操进言要防敌人火攻,怎奈曹操被胜利冲昏头脑,竟然置若罔闻,最后下场惨不可言。倘若魏武虚怀若谷,听进程昱之言,必可安然无恙,一举荡平江东。程昱之才由此可见一斑,这人不是徐晃,区区埋伏之计,对他来说那是没半点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