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年龄不过十一二般。
“怎地又冒出来个丫头。”他暗自嘀咕一句,挑眉透出不屑,并对自己刚刚的失神感到好笑
。
“你们几个人以强欺弱,不觉羞耻么?”
一声落地,清冷如凛冽甘泉,奚勍手握数根硬木枝,冷冷嘲讽道。
被个小女孩如此说训,邹子飞只感面上挂不住,不由恼火道:“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
在此多管闲事!”
“黄毛丫头……”奚勍一耸肩,语中透出趣味,那面纱之上的眉目间宛若清月生成,尽显一
片婉丽幽静。而她目光稍稍瞥去,神情中自有股毫不掩饰的蔑视。
“我来替她们母女二人,惩罚你们几个恶徒,所以,怎能说是多管闲事?”
“什么?”这般狂妄言语出于一个女孩之口,令邹子飞一怔,注意力全集中向她,“你究竟
是什么人!”
奚勍眼里含过冷笑,似乎懒得跟对方多费唇舌,轻轻伸出手,滑腻似酥的柔荑在光下泛透莹
润光泽,从右手中取出一根硬木枝。
她将其缓缓晃过自己眼前,侧身间,原本一折即断的树枝骤然化作锋利刀刃,直射向邹子飞
三人。
邹子飞想起刚才被树枝划过脸颊的一幕,忙吓得窜到两人身后躲避。
一根飞过一根又来,脸部周围不断有风嗖嗖刮过,响于耳边仿佛梦魇之音,挡在前方的两名
男子只觉左躲右闪都不是,便干脆抱头蹲身。
尽管袭来的树枝快如风,利如刃,却只从他们身边擦过,好似幻影,未伤到体肤。
探清他们根本不懂武功,而是具有一身蛮力的家伙,奚勍便趁他们防避时,来到女孩跟前道
:“带你娘躲到一旁。”
声音清脆,却不容人抗拒,女孩微愕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待手里的树枝用完后,一直双手抱头的几人才敢直起身,见奚勍手上空空无物,之前压住的
怒气顿时暴涨,高出她半身的两名粗汉立刻如饿虎扑羊,朝她扑去。
奚勍神色淡定,人衣若花瓣向后轻轻飘起、落地,转眼就与他们隔开大半距离,一攻一退间
,让人感觉她恍若冰雪精灵在林中舞摇,虚透得摸不着。
她将其中一人引到树前,白纱遮掩下,嫣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痕,就见他刚要上前出手,奚
勍便使用功力震动树干,霎时上方有雪花扑簌而下,不偏不倚地砸在对方头顶。接着她迎向另一
人,整个身子腾空跃起,衣裾飞扬时落下暗香,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奚勍已经绕到他身后,冷
嗤一声,伸腿用力将他踢倒在地,就瞧对方脸朝地面,狠狠吃了口雪,模样狼狈无比!
“蠢物。”两个字从她齿缝间磨出,眉扬着凛然神采。
然后下一瞬。
“娘亲——!”
那一棒,犹如晴天霹雳。
少妇挡在女孩身前,头顶鲜血滴溅,终再无法支撑那残弱不堪的身体,直直倒在地上。
奚勍瞳孔一阵紧缩,不远处,女孩扑地痛喊的声音,那眼神里的惊惧、慌乱,以及怕失去的
情感……一切,猛地在奚勍眼中定格住,深藏心底的某处伤疤仿佛又被人硬生生扒开,流淌出浓
稠的血液。
她慢慢抬起头,望定了手拿木棒的邹子飞,呼出的气息即刻化成致命冰寒,似乎能将周围景
物顷刻间冻结。
拾起木枝,奚勍注入内力,一线掷去,准确无误地刺入邹子飞腿腹,就听他一声大吼哀叫,
手捂伤口痛跌在地上,而声音却在下一刻嘎然而止。
奚勍身影快如掣电,转眼来到邹子飞跟前,她抽出袖中银白小刀,稳稳对准对方的喉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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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的青丝还在空中四散飘舞,缭乱中,邹子飞对上一双冰寒彻骨的摄魂雪眸,冷极美极,
轻易便能将人心深深震撼住。
刀抵喉咙,他身体若木一动也不敢动,张大嘴巴直瞅向对方。
奚勍微微眯起眼,投射出一股令人屏息的肃杀之气,持匕小手在光照下白皙剔透,却也危险
至极。她稍稍一用力,尖锐刀尖便触及肌肤,一道血痕清晰显现在脖颈处。
邹子飞被吓得觫然,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女孩压制住,心惊下浑身冒出一团冷汗,忙求饶道
:“她……她偷了我们府上画卷,我只是听从老爷命令行事,所以有什么事你不要乱来啊!”
奚勍竖眉冷哼:“将婢女私下毒打,便是你们老爷的吩咐吗?”
被这一问,邹子飞显得哑口无言,而脖上的疼痛感愈加明晰,嘴里情不自禁吐出一串字:“
我保证,下次我绝不会乱来了!请你饶过我,饶过我!”
奚勍拧紧眉,原本她只想教训一下这几个人,不料对方却趁她不注意时打伤了少妇,那一幕
,勾起她儿时的记忆,纵使日月如梭,也依旧沉重痛彻,所以她才控制不住,把做来防身之用的
小刀指向对方。
想起现下情况,她眼底逼人的寒光渐渐黯退,却未收回手中利刃,冷声警告他:“今后若再
让我看见你这些恶行,定不会饶你!”同时目光瞥向身后二人,寒眸刺骨,令他们一阵微颤。
邹子飞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见颈下匕首慢慢远离自己,才悄然松口气,正要起身时,右脸
上却血光乍现,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
奚勍也不由愣住。
女孩手握剪刀,趁邹子飞不备狠狠划破他的右脸,那道血淋刀疤仿佛被注入极深的怨毒仇恨
,刻印上面,鲜明而狰狞,永世都无法磨灭。
或许因为紧张,她脸色通红,急喘着气,然那目光依旧死狠狠地盯向对方。
邹子飞捂住半边脸,却是怒不敢言,今日栽在一个蒙面女孩面前,已是狼狈不堪,丢尽颜面
,所以他速速带领其余两人,灰溜逃之。
女孩望向他们的背影,乌黑瞳眸流动深深不甘与积怨,剪刀在不觉间从手心里掉落,直到身
后一声低喃,才唤回她的神智。
“琴……儿。”
残布血衣,少妇倒在地上。
“娘亲!娘亲!”女孩跌跪到她身旁,倔强的小脸上终于抵不住悲伤,落下泪来。
“娘亲,娘亲都是琴儿不好!都是琴儿连累了你!”她忙伸手握住那瘦骨如柴的双手,紧紧
贴在脸上。
“琴儿……答应娘……”少妇微喘气,无力到连双眼都快要睁不开,她身体本就虚弱,无钱
疗养,再经过长期劳苦更是病痛缠身,方才遭受毒打被人硬生拖到这里,而那最后一棒,击中头
部要害血流不止,已经到了最后极限。
“答应娘……以后要好好的,生活……”
女孩眼泪弥漫,不停地点头答应:“我答应娘亲,琴儿今后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会跟娘亲一
起好好……”
然而一句还未说完,少妇却缓缓地侧过了头,唯有那嘴角,含有欣柔的笑。
女孩蓦然间停止哭泣,有如石木盯向那张好似睡去的脸容,熟悉、曾经带给她无尽温暖的脸
容,她的母亲……
如今却永远离开了她!
瞳孔涣散的光顿时凝缩成一点,下个瞬间,她拾起地上剪刀,发疯般往林外方向冲去。
素衣被风吹得轻飘,柔软亮华,如云轴慢慢舒展开——
奚勍站在她眼前,挡住去路。
女孩一愣,被烧得似火的眼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冲她嚷道:“走开,让
我过去!”
奚勍却纹丝不动,不急不躁地问:“你要去哪里?”
她身上自有一股孤高冰洁的气质环绕,傲华万千,迎视瞬间似能刺伤人的眼。
女孩撇过头,心中怨恨全堆满在脸上,这般年龄应有的童稚纯真,此刻荡然无存。
“我要去靳府!”
“我要杀了邹子飞!杀光他们靳府所有人!”
奚勍静静看着她,径问道:“伤害你娘的人是邹子飞,为何还要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女孩被她一句话说得清醒,想起平日常来探望她的莹怜,方才语气稍有缓和:“邹子飞该死
,那些仗势欺负我们母女的人该死,还有那个靳沐娴,她更加该死!”
奚勍双眉倏地一紧。
“当初她被老爷责骂,把府上闹得天翻地覆,我娘亲在庭院打扫,无故遭到她泄愤的几鞭毒
打,娘亲身体本就不好,导致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她像深深陷入曾前的
往事中,恨到不能自拔,猛地咳喘,“我自小就跟娘亲相依为命,只要跟她在一起,无论吃多大
的苦也没关系,可是现在,我娘就这么惨死……除了报仇,我还能做些什么……”
奚勍听完心下恻然,而对方最后一句令她直接便问:“你可还记得,刚才你答应过你娘什么
吗?”
女孩呼吸当窒下,半晌,忽然结结巴巴道:“当然记得,娘亲要……我……好好生……”
奚勍冷笑一声,不容她讲完就开口道:“你说要报仇,又可曾想到结果?凭一把剪刀,凭你
一人,就能致对方于死地么?恐怕你没踏进靳府大门,就被门口家丁当作蚊蝇一指掐死了。你娘
要你好好活下去,就是知你禀性,不想你生恨为她做出莽撞之事,然而你却置她的话不顾,不计
后果就要行事,若是平白丢了性命,只怕你娘在黄泉路上也要再痛哭一回。”
面对浑身僵直的她,奚勍语声微微柔和下来:“你还不明白吗,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
去,即使没有她,也能好好活下去……为何你连她最后的心愿,都做不到呢?”
这一番话,宛如醍醐灌顶,使女孩猛然抬起头来,手里的剪刀落地,那乌瞳里的怨火仿佛被
一点一点压去,直至消失变得清澈,她重新转身来到少妇身边,跪地,悲痛抽泣着:“对不起娘
亲,是琴儿不好,都是琴儿不好……”
奚勍望向这一幕,却似想起什么,掩在面纱下的淡笑逐渐转为忧伤,扩散到眉角。
好好的,活下去吗?
她抬头仰望天空,团团乌层已被阳光驱散,一望无垠,蔚蓝如海,同时也像一面明镜,将她
脑海中的记忆清晰照映出来——
那是一名打扮艳丽的美妇人,提着行李箱正要坐进车中,却被身后哭喊而来的女童用力抱住
。
“滚开!”她狠狠将女童甩到一旁,仿佛甩掉身上最不洁净的地方。
“以后都不要再来缠着我!我吃了这么多苦,全是因为你!”
“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生下来!”
“你如果受不了,就撞墙死掉算了啊!”
死掉……算了啊。
她是这么说的。
奚勍笔直站立着,娇小身影仿佛与曾经交叠在一起,却再不显得孑然无助,恍若崖边一朵傲
然开放白梅,纵使风雪无情,她却比那风雪更加冰寒,更加难触。
奚勍转身正要离去,忽听背后喊道:“等一下!”
女孩急急跑到跟前,却不敢直视她的脸,垂着头,声音不复之前的愤极:“谢谢你刚才……
出手相救。”
奚勍听完毫无反应,继续迈开步子。
“恩人!”
女孩见状急忙叫住她,语里含有万般恳求:“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奚勍一怔,这才转身看向她。
那张清秀的脸孔泛着润红,双瞳中有泪雾隐隐闪动,正无比诚恳地对她对望。
“你叫什么名字。”奚勍不禁问道。
“纪琴。”她见对方未开口拒绝,心中一喜,忙道出自己名字。
“多大?”
“十一了。”
原来与她一般大。
不过虽是如此,纪琴个头却比她矮小许多,人瘦如竿,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折断,怕是长期营
养不良造成的结果。
奚勍微叹下:“不要叫我恩人……”如果她知道这面纱之下的容颜,就是一直令她心怀憎恨
的靳沐娴,又会做何反应?
“不!”纪琴却一口回绝,坚持说道,“若非有你相救,只怕我会和娘亲一样惨死在乱棒之
下,如果不是你那番话令我彻底醒悟……这条命,便会轻易断送掉,我想娘亲泉下有知,是不会
原谅我的。所以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于心。”
她神色悲恸哀绝,可一言一行已显得沉郁冷静,不再是方才妄自冲动的时候。
奚勍看在眼中,忽然开口:“选择跟我走,你是否愿将一切仇恨放下,重新开始?”
声音冷脆如刀削冰雕般,砸响纪琴心头,她猛然抬首,对上那双清霜似月华的雪眸,质傲高
绝仿佛探进一片琼玉,光芒闪耀照入,冰晶碎碎,要她几乎连身心都快随之溶去。
“如若你同意,便跟上来。”奚勍袖衣轻甩,拂起青丝翩然,绝丽身姿不似凡世可见。她缓
缓转身,声音回响在树林间,“若你仍然无法释怀这份仇恨,便尽快离开,今日他们被弄得如此
狼狈,定会再次带人前来这里,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