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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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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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曰元稹;其二,多所著作,影响亦甚大而名不甚彰者曰李公佐。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内人,举明经,补校书郎,元和初应制策第一,除左拾遗,
历监察御史,坐事贬江陵,又自虢州长史征入,渐迁至中书舍人承旨学士,进工部
侍郎同平章事,未几罢相,出为同州刺史,又改越州,兼浙东观察使。太和初,入
为尚书左丞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五年七月暴疾,一日而卒于
镇,时年五十三(七七九——
  八三一),两《唐书》皆有传。稹自少与白居易唱和,当时言诗者称元白,号
为“元和体”〔1〕,然所传小说,止《莺莺传》〔2〕(见《广记》四百八十八)
一篇。
  《莺莺传》者,即叙崔张故事,亦名《会真记》者也。略谓贞元中,有张生者,
性貌温美,非礼不动,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时生游于蒲,寓普救寺,适有崔氏孀
妇将归长安,过蒲,亦寓兹寺,绪其亲则于张为异派之从母。会浑埃艘蛏
大扰蒲人,崔氏甚惧,而生与蒲将之党有善,得将护之,十余日后廉使杜确来治军,
军遂戢。崔氏由此甚感张生,因招宴,见其女莺莺,生惑焉,托崔之婢红娘以《春
词》二首通意,是夕得彩笺,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辞云,“待月西厢下,迎
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喜且骇,已而崔至,则端服严容,责其
非礼,竟去,张自失者久之,数夕后,崔又至,将晓而去,终夕无一言。
  ……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
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
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
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我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
无何,张生将至长安,先以情谕之,崔氏宛然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
之夕,不可复见,而张生遂西下。……
  明年,文战不利,张生遂止于京,贻书崔氏以广其意,崔报之,而生发其书于
所知,由是为时人传说。杨巨源为赋《崔娘诗》〔3〕,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
韵〔4〕,张之友闻者皆耸异,而张志亦绝矣。元稹与张厚,问其说,张曰: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秉娇宠,
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万乘之国,其
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
孽,是用忍情。”
  越岁余,崔已适人,张亦别娶,适过其所居,请以外兄见,崔终不出;后数日,
张生将行,崔则赋诗一章以谢绝之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
怜取眼前人。”自是遂不复知。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云。
  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
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而李绅〔5〕杨巨源辈既各赋诗以张之,稹又早有诗名,
后秉节钺,故世人仍多乐道,宋赵德麟已取其事作《商调蝶恋花》〔6〕十阕(见
《侯鲭录》),金则有董解元《弦索西厢》〔7〕,元则有王实甫《西厢记》〔8〕,
关汉卿《续西厢记》〔9〕,明则有李日华《南西厢记》〔10〕,陆采《南西厢记》
〔11〕等,其他曰《竟》曰《翻》曰《后》曰《续》〔12〕者尤繁,至今尚或称道
其事。唐人传奇留遗不少,而后来煊赫如是者,惟此篇及李朝威《柳毅传》而已。

  李公佐字颛蒙,陇西人,尝举进士,元和中为江淮从事,后罢归长安(见所作
《谢小娥传》中),会昌初,又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见《唐书》
《宣宗纪》),盖生于代宗时,至宣宗初犹在(约七七○——八五○),余事未详;

  《新唐书》《宗室世系表》有千牛备身公佐,则别一人也。其著作今存四篇,
《南柯太守传》(见《广记》四百七十五,题《淳于棼》,今据《唐语林》改正)
最有名,传言东平淳于棼家广陵郡东十里,宅南有大槐一株,贞元七年九月因沉醉
致疾,二友扶生归家,令卧东庑下,而自秣马濯足以俟之。生就枕,昏然若梦,见
二紫衣使称奉王命相邀,出门登车,指古槐穴而去。使者驱车入穴,忽见山川,终
入一大城,城楼上有金书题曰“大槐安国”。生既至,拜驸马,复出为南柯太守,
守郡三十载,“风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立生祠宇”,王甚重之,递迁大
位,生五男二女,后将兵与檀萝国战,败绩,公主又薨。生罢郡,而威福日盛,王
疑惮之,遂禁生游从,处之私第,已而送归。既醒,则“见家之童仆拥篲于庭,二
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其立
意与《枕中记》同,而描摹更为尽致,明汤显祖亦本之作传奇曰《南柯记》。篇末
言命仆发穴,以究根源,乃见蚁聚,悉符前梦,则假实证幻,余韵悠然,虽未尽于
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




  ……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殿台之状,有蚁数
斛,隐聚其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
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国都是也。又穷一穴,直上南枝可四
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追想前事,
感叹于怀,……不欲令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复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
客访迹于外,宅东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
穴,亦有群蚁隐聚其间。檀萝之国,岂非此耶?嗟乎!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
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
  《谢小娥传》(见《广记》四百九十一)言小娥姓谢,豫章人,八岁丧母,后
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夫妇与父皆习贾,往来江湖间,为盗所杀,小娥亦折足堕水,
他船拯起之,流转至上元县,依妙果寺尼以居。初,小娥尝梦父告以仇人为“车中
猴东门草”,又梦夫告以仇人为“禾中走一日夫”,广求智者,皆不能解,至公佐
乃辨之曰,“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
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办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
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乃变
男子服为佣保,果遇二贼于浔阳,刺杀之,并闻于官,擒其党,而小娥得免死。解
谜获贼,甚乏理致,而当时亦盛传,李复言〔13〕已演其文入《续玄怪录》,明人
则本之作平话〔14〕。(见《拍案惊奇》十九)
  所余二篇,其一未详原题,《广记》则题曰《庐江冯媪》(三百四十三),记
董江妻亡更娶,而媪见有女泣路隅一室中,后乃知即亡人之墓,董闻则罪以妖妄,
逐媪去之,其事甚简,故文亦不华。其一曰《古岳渎经》(见《广记》四百六十七,
题曰《李汤》),有李汤者,永泰时楚州刺史,闻渔人见龟山下水中有大铁锁,乃
以人牛曳出之,风涛陡作,“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
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
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曳牛入水去,竟不
复出。”当时汤与楚州知名之士,皆错愕不知其由。后公佐访古东吴,泛洞庭,登
包山,入灵洞,探仙书,于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乃得其故,而其经文字
奇古,编次蠹毁,颇不能解,公佐与道士焦君共详读之,如下文:
  “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土伯拥川,天老肃兵,功不能
兴。禹怒,召集百灵,授命羹龙,桐柏等山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濛氏,章商氏,
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
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
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童律,不能制;授之乌木由,不能制;授之
庚辰,能制。鸱脾桓胡木魅水灵山祆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战(一作戟)
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
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
  宋朱熹(《楚辞辨证》中)尝斥僧伽降伏无支祁事为俚说〔15〕,罗泌(《路
史》)有《无支祁辩》〔16〕,元吴昌龄《西游记》杂剧〔17〕中有“无支祁是他
姊妹”语,明宋濂〔18〕亦隐括其事为文,知宋元以来,此说流传不绝,且广被民
间,致劳学者弹纠,而实则仅出于李公佐假设之作而已。惟后来渐误禹为僧伽或泗
洲大圣,明吴承恩演《西游记》,又移其神变奋迅之状于孙悟空,于是禹伏无支祁
故事遂以堙昧也。
  传奇之文,此外尚夥,其较显著者,有陇西李朝威作《柳毅传》(见《广记》
四百十九),记毅以下第将归湘滨,道经泾阳,遇牧羊女子言是龙女,为舅姑及婿
所贬,托毅寄书于父洞庭君,洞庭君有弟钱塘君性刚暴,杀婿取女归,欲以配毅,
因毅严拒而止。后毅丧妻,徙家金陵,娶范阳卢氏,则龙女也,又徙南海,复归洞
庭,其表弟薛嘏尝遇之于湖中,得仙药五十丸,此后遂绝影响。金人已取其事为杂
剧(语见董解元《弦索西厢》中)〔19〕,元尚仲贤〔20〕则作《柳毅传书》,翻
案而为《张生煮海》〔21〕,清李渔又折衷之而成《蜃中楼》〔22〕。又有蒋防
〔23〕作《霍小玉传》(见《广记》四百八十七),言李益年二十擢进士第,入长
安,思得名妓,乃遇霍小玉,寓于其家,相从者二年,其后年,生授郑县主簿,则
坚约婚姻而别。
  及生觐母,始知已订婚卢氏,母又素严,生不敢拒,遂与小玉绝。小玉久不得
生音问,竟卧病,踪迹招益,益亦不敢往。
  一日益在崇敬寺,忽有黄衫豪士强邀之,至霍氏家,小玉力疾相见,数其负心,
长恸而卒。益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已而婚于卢氏,然为怨鬼所祟,竟以猜忌
出其妻,至于三娶,莫不如是。杜甫《少年行》有云,“黄衫年少宜来数,不见堂
前东逝波”,〔24〕谓此也。又有许尧佐〔25〕作《柳氏传》(见《广记》四百八
十五),记诗人韩翃得李生艳姬柳氏,会安禄山反,因寄柳于法灵寺而自为淄青节
度使书记,乱平复来,则柳已为蕃将沙叱利所取,淄青诸将中有侠士许虞侯者,劫
以还翃。
  其事又见于孟棨《本事诗》〔26〕,盖亦实录矣。他如柳珵(《广记》二百七
十五《上清传》)薛调(又四百八十六《无双传》)
  皇甫枚(又四百九十一《非烟传》)房千里(同上《杨娼传》)〔27〕等,亦
皆有造作。而杜光庭〔28〕之《虬髯客传》(见《广记》一百九十三)流传乃独广,
光庭为蜀道士,事王衍,多所著述,大抵诞谩,此传则记杨素妓人之执红拂者识李
靖于布衣时,相约遁去,道中又逢虬髯客,知其不凡,推资财,授兵法,令佐太宗
兴唐,而自率海贼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为王云。后世乐此故事,至作画图,谓之
三侠;在曲则明凌初成有《虬髯翁》〔29〕,张凤翼张太和皆有《红拂记》〔30〕。

  上来所举之外,尚有不知作者之《李卫公别传》〔31〕,《李林甫外传》〔32〕,
郭湜之《高力士外传》〔33〕,姚汝能之《安禄山事迹》〔34〕等,惟著述本意,
或在显扬幽隐,非为传奇,特以行文枝蔓,或拾事琐屑,故后人亦每以小说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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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元和体” 《旧唐书·元稹传》:元稹“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
善状咏风态物色,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
号为‘元和体’。”
  〔2〕《莺莺传》 元稹《莺莺传》及下文所述李朝威《柳毅传》,李公佐《谢
小娥传》、《南柯太守传》、《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蒋防《霍小玉传》,
柳珵《上清传》,薛调《无双传》,皇甫枚《非烟传》,房千里《杨娼传》,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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