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帮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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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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缆绳盘绕在砾石衰草间,陈叫山蹲下身子,一路抚摸着,刺啦啦的,有些割手。细碎的河蚌干壳,散乱各处,提起一截缆绳,居然可见晒干如朽木的死鱼,筷子般长。陈叫山将死鱼捏在手里,拍拍上面的沙粒,走了几步,使劲一抛,死鱼飞入江水中,只荡下一小圈涟漪……

“一,二三喽……”

西面河堤上来了一群船工,推着一板车山石,在上一段缓坡,尽管号子喊得震天响,却就是上不去,陈叫山便几步跑过去帮忙。

陈叫山只是一上手,板车呼呼地上了缓坡,船工们擦擦汗水,冲陈叫山憨笑着,黝黑的脸庞,愈发衬出牙齿的白。

陈叫山便坐在河堤的开阔处,同修堤加坎的船工们聊了起来……

“陈队长,你现在是乐州城的大英雄啊!你给我们说说,取湫路上,遭那么多罪,到底值当不值当哩?”

“这狗日的天,娘们的心一样,深着哩,谁晓得到底啥时候才能下雨……”

“陈队长,真是谭师爷他们说的那样么:倘若取回来的湫水被晒干,老天爷还不下雨,那就预示这一年都下不了雨了?”

船工们坐在陈叫山周围,你一言,我一语,问题问得又多又杂又怪,陈叫山便笑着,想着,逐个地给他们回答、解释……

聊过一阵,陈叫山觉着口渴,有船工便将茶垢近于酱黑的茶碗递过来,陈叫山接过茶碗,搭上嘴巴就喝,一气将一大碗茶水喝净了。

“陈队长,你真是越英雄越凡人啊……跟我们这些船帮兄弟,聊得这活络,瞧得上我们这些下苦力的……”

“哎呀,陈队长,骆帮主和侯帮主,要像你这样多好嘞……”

“是啊,侯帮主太凶,骆帮主呢,又闷了些。陈队长你人实在,没架子,还爱跟我们说话……难怪卫队兄弟们说,跟着陈队长,干啥都来劲哩,嘿嘿……”

陈叫山又喝了一碗茶水,用衣角擦擦嘴巴,忽转头问船工们,“听人说,今年好多船户把船都劈了……我就闹不明白:这是图啥么?兄弟们都靠这个吃饭哩,船都劈了,来年再跑货,咋整呢?”

“唉……”一位年长一些的老船工,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凌江水,“起初没人愿意劈船呀……都想着,再挺挺,再挺挺,挺过一阵子,老天爷就下雨了,可这一闹,闹了几月过去,啥都没指望,家里揭不开锅了!再来江边一看,就这瘦势,怕是一年半载也起不来水喽,老天爷见邪了,把船户往死里逼啊……问侯帮主,啥时候再开航,侯帮主说不知道,兴许猴年马月吧!问骆帮主,啥时候有货拉,骆帮主说等下雨,下雨了,啥都好了,可这鬼雨啥时候才见面呀?”

“有些船户家里饿死了人,穷得啥都没了,总要安埋人么,总要弄棺材么,就把船给劈了……”老船工说了一阵,眼中潮润一片,不想说了,另一位年轻一些的船工,便接着说了起来,“再后来,有人熬不住,去问卢家借粮,魏伙头那人心善,给借了,一人去了,好些人都去,人家就没法借了……侯帮主晓得了这事儿,急了,挨家挨户训骂人,说谁要再去卢家大院借粮,丢人现眼,就把谁的船收了,赶出船帮哩……有些船户就气大了,******的,老子不靠船了,不要船了,索性就把船劈了……”

听到这里,陈叫山便又问,“后来,侯帮主不是去劝过那些劈船的船户么?”

“劝个屁!越劝越铳火,火越大,越劈船……”另一位船工说,“侯帮主那人不会说话,巷道里赶猪,直来直去,他见散船劈的越来越多,事情不好弄,非但不好好地劝说,还威胁人哩……陈队长,你说说,你评评理,饿得都快死了,谁还怕谁呀?谁还在乎你威胁?”

“是啊,侯帮主见硬的不行,他自己又不会来软的,便请谭师爷出面去劝……”又一位船工接了话,“谭师爷会说话,船户也给谭师爷面子,暂时就没人劈船了……可是,就在你们卫队取湫那阵子里,不知道是啥原因,好多船户又开始劈船了……”

“都他娘的闲得球疼哩,还不干活?”众人正聊着,猛听身后一声大喝,陈叫山回头一看,却见侯今春正凶神恶煞地站在后面……

第173章木材

侯今春未曾料到陈叫山在这儿,拳头刚举起,似要冲船工们挥舞,一见陈叫山转过身来,拳头便定住了,停顿一下,缓缓放下拳头,眼睛看向别处,“陈队长啊……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

陈叫山扯扯衣衫,微微欠身,“侯帮主好!本来是去对岸龙王庙的,就顺道过来转转……跟兄弟们谝谝闲传……”

侯今春单个鼻孔里喷出一气,一笑,“陈队长,你如今可是卢家的大功臣,碾庄这儿灰大,又晒人……”

陈叫山扬手打断侯今春的话,“侯帮主,不知可否邀我到船厂,吃杯茶?”

“嘿嘿嘿……”侯帮主仰头望天,“陈队长不嫌弃船厂的粗叶茶苦,那就去吃一杯……”侯今春遂即脸又一紧,眉毛一竖,冲着船工们喊,“还发愣?都干活吧……”

侯今春两手背在脊背后,大步在前,陈叫山便跟在后面,朝船厂走去。

过了石拱门,朝西走不远,便见一转红砖砌成的院墙,院门前的水杉树,高大笔挺,只是绿叶间杂着枯黄,几只小灰老鼠贴着院墙,“嗖嗖嗖”地跑,听着侯今春和陈叫山的脚步声传来,忽地便钻进洞里去了……

红砖墙之南有一个缓坡,缓坡上挖有一条凹道,修造好的大船,可用缆绳系了,顺缓坡凹道慢溜下去,如此减少了车运、滚木运、吊杆运之麻烦。在货运兴盛的年月,缓坡上时常有人溜船,凹道两侧被踩得光溜溜、白生生的。而现在,凹道两侧已经爬出了许多的狗尾草、铁杆草,绒绒一层……

陈叫山随侯今春进了船厂大院,见红砖墙内面上,斜插许多木橛,挂着旧帆、渔网、甩绳、报废的锯子、锛子。一艘长约三丈,宽约一丈,高约六七尺的大船,倒扣在院里,底舱板上裂着指头宽的缝儿,一头被油布盖着,一头裸露,灰尘满布。报废大船的舷帮上,掏了一个方孔,套了铁链,拴着一只半大的黄狗,见陈叫山这个陌生人进了大院,便狂吠不止!拴狗的铁链很长,“唰啦啦啦”一阵响,黄狗便朝这边跑来,“汪汪汪”叫……“操你娘,老实卧着!”侯今春怒骂一声,一脚踹到黄狗脑袋上,黄狗顺势倒地,“呜呜”地叫着,再不敢乱动了……

四个老船工听闻黄狗叫声,从屋里走出来,见是侯今春和陈叫山,便弯腰招呼着,“侯帮主,陈队长……你们来了哈……里面坐!”

“老薛头,别打哈哈了,泡好茶去……”侯今春末了又补充一句,“陈队长可是稀客……”

老船工将茶水装在大海碗里,端出来,果然是粗叶茶,碗口沿沿上一圈的莲枝青花纹,已经被茶垢附着。那位老薛头将茶碗,恭恭敬敬地递给陈叫山,搓搓手,“陈队长,你是贵人,船厂这儿……慢待你了……”陈叫山朝老薛头微微欠身,笑说,“这茶好,喝着口劲大!”

四个老船工站着,侯今春坐在一把椅子上,陈叫山将屁股下的木椅拖过来,招呼老船工们,老船工们都连连摆手,笑着便坐在一堆锯末上了。

侯今春坐着不说话,四位老船工也不说话,有人抓着一把锯末,在手掌里攥来攥去,任锯末从指头缝儿里流下,有人便手从衣领子里伸进去,在后背上挠痒痒,那位老薛头则是一个劲儿地冲陈叫山笑,也不说话……

陈叫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四下看看,便说,“侯帮主,咱船厂造船都用啥木头?”侯今春身子朝后靠着,后颈窝抵在椅背上,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捏得骨节“嘎嘣嘣”响,“这要看造啥船哩,用场不一样,木头就不一样……鸭梢子吃水浅,跑浅处,松木都凑合;月牙挑用楸木,溜得快,扁龟牙么,榆木、杉木都成;三桅子以上的大船,当然包括元宝墩,最好是红椿了……”

“嗯,学问还真不少……”陈叫山连连点着头,又问四位老船工,“几位老哥,咱船厂仓库里,现在都备些啥木头?”

老薛头还是笑着看陈叫山,“竹子是有些哩,木头没啥了,余了些松木、榆木跟水曲柳,不是不端正的,就是短节节……前阵子,骆帮主从洞阳宫回来,说看了些杉木挺好,一直也没运回来……”

侯今春用脚尖从地上钩一块短木板,“呼”地朝黄狗砸去,吓得黄狗“唰唰唰”两下跑远了,乐得侯今春哈哈笑,遂问陈叫山,“陈队长,怎么,你想来咱船帮?”

陈叫山连连摆手,笑着说,“我长这么大,船都没坐过几回,上个筏子都晕乎哩……”

“哦,是么?”侯今春说,“我听说陈队长这趟取湫,攻打太极湾,在虚水河上用了一种船,船舷上有卡接卯榫,拆开是散船,并住是浮桥,邪乎得很哩……”

“那不过是当地乡亲给弄的,我陈叫山可没这造船的本事……”

一位老船工问侯今春和陈叫山,“侯帮主,陈队长,你们说这江上啥时候就起水了,咱船帮啥时候开航啊?”

侯今春看了看老船工,又转头看了陈叫山,“快了,陈队长这湫水都取回来了,老天爷也该下雨了,天只要转过来,用不了多久,兴许就跑船了,芦花航赶不上趟,跑个洋州、金安啥的,还是得行的!”

陈叫山便趁着话问,“听说现在好些船户把船都劈了,到时候开航了,船会不会吃紧啊?”

侯今春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背着,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都他娘的一个个倔犊子,现在劈得好嘛,好得很……到时候生意多了,货趟多了,再来求我侯今春,看我咋拾掇些狗日的!现在给我摔脸顶屁股,到时候再看谁求谁?”

侯今春一脚将一截干竹板踢飞出去,对陈叫山说,“走,陈队长,回城里去,肚子又叫上了,也该吃晌午了……”

陈叫山朝四位老船工拱拱手,随侯今春朝外走去,刚到船厂大门口,却见一位船帮兄弟满头大汗跑过来,喘着气说,“侯帮主,陈队长,你们快去看看,兄弟们又干起仗来了……”

第174章干仗

陈叫山和侯今春匆忙赶到了河堤上,远远便看见两伙人,各自执着大锤和木棒,两相对峙着……

“干啥呢,干啥呢?都反了天了啊?”侯今春冲过去大喊着,“都他娘的把家伙放下,谁要是皮痒痒,跟我来练两手?”

陈叫山走上前去一打听,方才晓得了打架的起因

骆帮主曾给夫人建议说,大旱必有大涝,趁着船帮现在没事儿,正得空闲,应该将河堤好好加高巩固一下。夫人采纳了骆帮主的意见,便给侯今春下令,要侯今春的手下兄弟负责加固河堤。

年馑日月,肚子尚且混不饱,干那些运石头、砸石头的重活,自是吃不消的。侯帮主手下的兄弟,便消极怠工,不愿意干,甚至说,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还管啥大旱大涝的,而且埋怨说,骆帮主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呢……骆帮主这人厚道,听了这些话,便让自己手下兄弟也去加固河堤。

以前船帮的兄弟们在一起合作,从来都不出啥问题,就是再苦再累,也没人叫屈叫冤的,为啥?因为有钱挣!货是一趟趟地运,船是一艘艘地跑,钱是哗哗哗地朝腰包里流,谁会抱怨钱多烧手呢?可如今干这个出力不讨好,流汗不挣钱的活儿,两方兄弟心里都有怨气,骆帮主手下兄弟,对侯帮主手下的兄弟说,修船造船,维护码头,加固河堤,这都是你们的分内之事,你们不做,谁做?侯帮主手下的兄弟,自然心里不痛快,就说骆帮主的兄弟爱逞能,爱邀功,爱在老爷夫人面前显摆,要干,你们来干……

于是,两方兄弟便在河堤上打了起来,夫人去三合湾龙王庙返回时,恰巧赶上,制止了两方打斗,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按说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今儿中午,陈叫山来了碾庄码头,又是帮着推车,又是同船工兄弟们坐下来聊天,说话和和气气,没有一点架子,喝茶也不计较,上口就喝,令兄弟们感觉颇为亲切,平易近人。这些兄弟,有些是骆帮主手下的,有些是侯帮主手下的,待陈叫山随侯今春走了以后,骆帮主的兄弟便说,瞧人家陈队长,多随和,多客气,论本事不比你们侯帮主差,可也不见得人家有多大的架子!有朝一日,还不如让陈队长来干船帮的副帮主呢……侯帮主的兄弟们,本来也觉着陈叫山人不错,但一听了这话,心里顿觉不大舒服,便扬言说要告诉侯帮主去。骆帮主的兄弟便说,你去告啊,去告啊,老子说的是实话,才不怕你告哩!侯帮主的兄弟并没有去告,却说骆帮主的兄弟们,是在拍陈队长的马屁哩,是马屁精……

这不,两方人就此便干了起来……

得知了事情原委,陈叫山便对所有兄弟说,“多谢兄弟们抬举我陈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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