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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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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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木则之用通红充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行了,不要再说了。”
  宏之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一个塞子被拔掉了。贮藏在里面的水一般冰冷的东西不断翻滚起泡,清洗完宏之的身体内侧,马上要涌出体外了。
  行了。够了。这不是对父亲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即使自以为早已大彻大悟,我也同样只有受伤的份儿。父母心中只有卓也,只会给予卓也他们的爱。以前曾想过,我甚至连为什么会生在这世上都搞不懂了。
  如今,他们的爱转化成了忏悔。是面向卓也的忏悔,同样不会转向我。也罢,我反倒得救了。幸亏我不是特别的孩子,幸亏我身上没有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要亲自去寻找到降生到世间的意义。作为“无聊的普通人”中的一员,我要亲自去发现自己。
  这时,图书室的门上响起有节制的敲门声。
  “对不起!”
  门打开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那个叫作井上康夫的少年。他脱掉了黑色长袍,换上了校服。北尾老师站在他的身旁。
  “突然打扰你们,真是对不住。”
  看到柏木夫妇的模样,北尾老师有点慌乱。脱下黑色长袍的井上法官瞬间与宏之四目相对,又立刻转移视线,仿佛看到了一件不该看的事物。
  “事情是这样的,陪审团提出一些请求。喂,你来说吧……”
  在北尾老师的催促下,井上法官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陪审员们的脑袋可真犀利。宏之不禁暗暗吃惊。
  “卓也在笔记本上写遗书的事,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之前,一家人寻找过书信、日记一类的东西,却从未检查过笔记本中的内容。
  “请问卓也的爸爸妈妈,你们注意到什么了吗?”
  柏木则之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柏木功子不对任何人的话语作出反应,只是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前后微微摇晃身子。
  “功子。”柏木则之注视着她的脸。
  柏木功子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那就是遗书。”
  在场的其他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功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对着桌面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小说,以为那孩子写了篇小说。他藏在书桌抽屉靠里面的地方。”
  宏之双手撑在桌面,将身子探向母亲,压低声音,尽可能温和、平静地问:“妈,你见过那本笔记本,是吗?”
  功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点头。
  “他没写‘我’。是有主人公的,但不是卓也自己,所以是小说。我心想,随便拿给别人看,那孩子一定会不高兴。”
  “那本笔记本在哪里?”
  “是小说。”功子重复道,“不是真事,是卓也编的。也可能是个剧本,写了很多对白,有些句子写得真好。”
  “那本笔记本在哪里?”柏木则之抱住妻子的肩膀,阻止她继续摇晃。
  “妈,你把卓也的笔记本藏到哪里去了?”
  功子终于抬起头,似乎刚刚发觉宏之在场,显得有些吃惊。
  “啊,是宏之。”
  “是我,妈。你听到我在问什么吗?卓也那本写着虚构故事的笔记本,现在在哪儿?
  失控似的猛地垂下头后,功子说:“就在那个放家庭账簿的柜子里面。”
  宏之站起身,对北尾老师说那个地方我知道,我去拿来。”
  ?
  佐佐木礼子此刻正与津崎先生一起坐在操场角落的长凳上。
  体育馆里大概还留有三分之一的旁听者,其余的三分之二大多在操场上,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也有些回家去了,不过应该会在评议结果公布之前回到这里来。
  很多人注意到了坐在长凳上的津崎先生。前任校长这张豆狸脸,家长们相当熟悉。有人对他点头致意,也有人远远地朝他投来冰冷的视线。
  津崎先生十分平静。别人对他点头致意,他便点头还礼。至于那些冷酷的视线,以及议论他的窃窃私语,他就假装不在意。
  “三宅现在怎么样了?”礼子问道。
  津崎先生用平和的眼神看着礼子,答道:“和她父母一起回家去了,尾崎老师也在一起。”
  “浅井的父母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嗯,直到刚才都在一起。”津崎先生用手抹了一把脸,“浅井的父母说,等会儿要回来听评议结果,三宅会不会回来就不清楚了。我觉得她还是在家安安静静地休息比较好。”
  “我也觉得这样好,”礼子点点头,“到头来,我们这些大人都没能打动三宅的心。”
  津崎先生默不作声。
  “然而,法庭打动了她。我觉得对三宅来说,这算是最恰当的方式吧。”
  津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多亏了神原。”
  “是啊……”
  “打扰了。”
  听到招呼声,两人抬起头,见眼前站着的竟是茂木悦男。
  “啊呀,”礼子撅起了嘴。“就你一个人?石川会长在哪儿?”
  茂木记者今天依然衣冠楚楚。大家都大汗淋漓,这家伙的衬衫为什么总是笔挺的?
  对于佐佐木礼子,茂木悦男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致意,随即便转向了津崎先生。
  “津崎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津崎先生默不作声地仰望着这位记者的脸。
  “我准备将此次校内审判写成报告文学,在得到石川会长同意的前提下,正在进行采访我想在得出评议结果,校内审判彻底结束之后采访您。改天,请您指定地点,我再来打扰你。”
  “茂木先生,你还不肯放过这件事吗?”
  什么报告文学!礼子不由得直冒火。
  “都是你捅了娄子,才搞得一团糟吧?浅井松子遭车祸横死,不也是你那仅凭胡乱猜测炮制的电视节目带来的后果吗?你听到三宅的证言了吧。浅井松子会惊恐万分,就是那期节目闹出来的。”
  茂木悦男脸上再次堆出虚假的笑容,俯视着礼子说道:“那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
  “巧合?我说……”礼子禁不住站起身,似乎想一把揪住茂木悦男的衣领。津崎先生在一旁伸手拦住了她。
  “我不接受采访。”津崎先生语调平稳。
  茂木悦男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接受?那不就是逃避吗?原来你还想逃避责任啊?”
  津崎先生毫不示弱,脸上露出豆狸招牌式的亲切笑容:“茂木先生,我也有个请求。我想采访你一下。”
  茂木悦男和佐佐木礼子都瞪大了眼睛。
  “我想将这一连串事件,写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津崎先生微笑道,“不是为了自我辩解,只是想记录学生们作出的种种努力。”
  从长凳上站起身后,津崎先生恭敬地朝茂木悦男鞠了一躬。
  “拜托了。具体细节日后再谈,我们先静候评议结果吧。”
  就这样,朴实无华的小个子前任校长,与衣着光鲜的小个子电视台记者,在晚夏时节尘土飞扬的操场一角对面相持。
  “你是个不错的新闻工作者。”
  对津崎先生这句话,礼子立刻要表示异议。可看到津崎先生那张嘴边带着温和笑意,眼里却蕴藏锐利光芒的脸,她就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于你过去以《新闻探秘》节目为平台开展的活动,以及身为记者,不顾一切地追求真相的勇气和热情,我深表敬意。由于你的工作,一些真相才大白于天下。你揭露了许多被丢弃、掩盖的悲剧。你指责学校制度的缺陷,挽救受到欺凌或体罚后无处伸冤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你的工作十分出色。”
  要说过去,礼子也不得不认可,茂木悦男的工作确实卓有成效。
  “在柏木卓也的死亡事件上,我在多个重大时刻犯下错误。为了明哲保身,优柔寡断、拖延塞责,致使事件愈发不可收拾。由于我的过失,使学生们受到了更多、更深的伤害。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因为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
  “你与我不同,你是一个强者。你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坚信的方向勇往直前。可你毕竟也是人。”
  茂木悦男将视线从津崎先生的脸上移开。
  “这次你错了。”津崎先生继续说,“柏木死亡事件的背后,并没有你极力要探寻出的那种被隐瞒的真相。”
  “评议会作出怎样的结论,目前还不得而知。”
  面对低声反驳的茂木悦男,津崎先生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就静候结论吧。”
  闭上嘴,站稳脚跟,茂木悦男伫立在津崎先生面前,抬起头,说道:“学校这种制度,是这个社会‘必要的恶’,我在与这种‘恶’作斗争。”
  “对此我很理解。然而,既然这种‘恶’是‘必要’的,我就希望能在其中做到最好。我一直在这样作出努力。”津崎先生的话音铿锵有力,“你能出庭作证,主要是藤野的功劳。对那孩子的勇气和智慧,我十分感动。你觉得怎样?”
  茂木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在苦笑。
  “那是藤野凉子的战术。不过,接受挑战的辩护方也同样很了不起。在孩子们面前,我们这些大人全部一败涂地。”
  茂木悦男耸了耸不宽的肩膀,看着津崎先生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正要转身离去,又抛下了一句话,“我不久之后会联系您。您若是躲开我,就会犯下又一个错误。”
  佐佐木礼子站在津崎先生身边,目送茂木悦男的背影远去。
  “津崎先生,您真的要写这次校内审判的事?”
  津崎望着礼子,脸上露出顽皮的神情。
  “记点日记还不行吗?”
  他笑了,佐佐木礼子也跟着笑了。包围在操场上闷热的空气中,他们的太阳穴边都淌下了一长串的汗水。
  我们这些大人全都一败涂地。现在除了等待,已无事可做。
  ?
  “我想说一句你或许会觉得很荒谬的话。”停下了筷子后,野田健一对神原辩护人说道。
  辩护方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庭审结束后回到这里,大出俊次已经不见踪影,也没人来告诉两人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
  于是,两人便一直冷冷清清地待着。
  健一刚回到休息室时,只感觉累得不行,所有的能量都已用尽,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连从未有过失态举动的神原辩护人,也是一进休息室就默默地把三张椅子拼在一起,在上面躺了下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健一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健一趴在桌上,时睡时醒地打着盹,直到差点从桌面上滑下来时,才突然惊醒。一看时间,发现自己睡了三十多分钟,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他决定吃便当。打开包装,掰开一次性筷子,才吃了一口,唾液便直往上涌。太好吃了。看来,令他筋疲力尽的并非疲劳,只是肚子太饿罢了。
  无论什么时候,肚子总会饿。只要吃饱肚子,力气也会渐渐恢复。他拿定主意,要向神原辩护人搭话。
  “我想说一句你或许会觉得很荒谬的话,可以吗?”
  神原辩护人一动不动,似乎决定装睡到底。健一知道他在装,因为他的背部肌肉根本没有放松。
  “我们是不是有点像正在闹离婚的夫妻,双方都很累很难受,却暂时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只得赖在一起。”
  椅子发出一阵“咕咚咕咚”的声响,神原辩护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健一,枕着自己的胳膊扬起了头。
  “便当,好吃吗?”
  “很好吃。”
  “是什么便当?”
  “炸猪肉块和什锦饭。”
  神原辩护人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吃吗?”健一递给神原一盒便当。
  神原睡眼惺忪地接了过去。
  “津崎先生提供的午饭,每天都变着花样。”
  “嗯。”
  “要做到每天都不重样,也挺不容易的。”
  刚才一直横躺着的神原辩护人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我说,你的想法还真古怪。”
  谈话缺乏主题。健一细嚼慢咽地品尝着什锦饭。
  神原和彦背朝健一躺着,完全是一副逃避的姿态。健一心想:他此刻应该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我。
  “闹离婚的夫妻?”神原咕哝一声后,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来。”
  健一也笑了。这一笑,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之前一直束缚着健一――他为自己套上的束缚终于解开了。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现在似乎能讲了。他很想讲出来,干脆全部坦白吧。健一觉得,只要公开自己的秘密,即使不能和神原扯平,也能更接近他一点。
  “我的父母,特别是母亲,非常烦人,叫人来气。”
  我曾经要杀死他们――这句话他没能讲出来。他不想用“杀死”这个词。就在他琢磨是否要改作“消灭”时,神原开口了。
  “既然一直隐瞒着,那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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