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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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 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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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凭什么非要我来道歉呢?
  “他是在向你抱怨,那个自杀的孩子给他凭空添了许多麻烦。”竹田和小山田这对高矮组合已经吃不消了。
  “嗯。我当时一下子泄了气,就打消了去死的念头,回家了。”
  围坐在九张课桌前的陪审员们陷入沉默。弥生像是做了错事似的缩紧身子。
  “对不起,我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的事。”竹田陪审长和向坂行夫同时说道。
  “柏木要是什么地方泄了气就好了。”竹田陪审长挠了挠他那颗比其他人高出一头的脑袋,“神原这家伙虽然不错,可也没让他泄气。就他的处境而言,这相当困难。”
  “是啊,他已经心力交瘁了。”小山田修捏住鼻子,好像要止住喷嚏似的,“要是早点把柏木拉到我们将棋社来就好了。他脑子不笨,学会下棋就不会有别的烦恼了,也就不会去寻死了。”
  蒲田教子叹了一口气:“那也要看兴趣吧。万一他想成为职业棋手,估计也会有麻烦。不是有人因为进不了奖励会(注:日本将棋联盟培养职业棋手的机构。)而自杀的吗?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类报道。”
  “那不是一个档次的问题。”
  “就算档次不同,也是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嘛。”
  “总而言之,防止自杀的特效药是不存在的,不是吗?”纪央熄灭眼中的怒火,喃喃自语道,“音乐家的世界悲剧也很多。艺术能挽救一些人,也会将另一些人逼上绝路。”
  大家陷入了郁郁寡欢的气氛中。
  “反正,柏木是自杀的,这么定性就行了吧?”
  听到仓田真理子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大伙儿一下子全都惊醒了。大家的反应又让真理子吃了一惊。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我们不就在讨论这件事吗?”
  “对,仓田说得一点也没错。”双手装模作样地抱在胸前,用冰冷的目光扫视四周之后,原田仁志继续说,“此次评议,说到底,就是面对神原和三宅两人的证言,我们到底相信哪个的问题。可是,大家早就把三宅的证言抛掉了。神原说的是真相,柏木是自杀的。所以,最后的判决就是……”
  “大出无罪。”向坂行夫说道。
  “如果觉得这样没有问题,不就结束了吗?”
  “可是,原田,你嘴上这么说,脸上倒还挂着不接受判决的表情嘛。”
  在蒲田教子一针见血的袭击下,原田仁志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睛。“我接受啊。”
  “瞎说,你一定觉得哪里不对头,是不是?”
  “我跟大家保持一致就行了。”
  小山田修掀动鼻翼,说道:“你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是不对的。”
  “好吧,那我来修正自己的意见。”山野纪央举手说,“我不赞成完全接受神原的证言。请原田也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原田仁志斜眼瞥了瞥山野纪央,显得很不耐烦。他似乎在说:喜欢文科的女生就是这样,真叫人受不了。
  “大出有不在场证明,对吧?”
  “嗯,有啊。”竹田陪审长点点头,望向大伙儿,“有谁对律师今野先生的证言表示怀疑吗?有吗?”
  没有人应声。
  “所以,在大出不在场证明成立上,我们意见统一。还有呢?”
  “神原和柏木的关系,有补习班老师的证言,至于他们在圣诞夜那天做了什么,我觉得无关紧要,直接接受神原的证言就行。而且神原的解释很详细,还有目击证人。”
  “就是电器店的大叔,是吧?”沟口弥生点了点头,“我觉得他跟教训我的那个管理员大叔有点像。”见大家再次陷入沉默,弥生赶紧道歉:“啊,对不起,我又说无聊的话了。”
  “然而,我总觉得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原田依然双手抱胸,哼了一声,抬头望向天花板,说道,“柏木说他决定要自杀,然后把遗书交给了神原,是吧?”
  蒲田教子点了点头:“嗯,神原后来还给他了。”
  “可柏木死后,并没有发现遗书。”
  “是他自己销毁掉了吧?”
  原田正视教子,慢吞吞地说:“是吗?如果你是柏木卓也,会那么轻易地毁掉遗书吗?”
  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让教子沉默了,不停眨着眼睛。
  “这可不是作文,是遗书。如果是我,才不会那么随随便便销毁掉的。”
  “正因为是遗书,所以才会销毁掉。或许在神原还给他的时候,柏木觉得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出人意料的是,替张口结舌的教子作出反击的竟是沟口弥生,“而且,说不定柏木根本不想再看到这东西。看到了,只会觉得特别窝囊。他毕竟遭到了神原的拒绝。”
  “是啊……我同意弥生的意见。”
  在这对女生组合面前,原田将双手抱得更紧了:“反正,我想看看实物,想读一读那封遗书。那一定是最能反映柏木心境的文章。”
  “算了算了,已经没有了,有什么办法呢?”
  将棋社的主将出面劝架,陪审长的话又立刻使他颜面全无。
  “真的没有了吗?”
  “喂喂……”
  “会不会还在他家里的什么地方?”
  “要是还在,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说到底,真的有过遗书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不是神原在说谎?没有吧?”
  “我说,原田……”小山田修叹了口气,“你翻旧账到底要翻到哪里啊?”
  “说不定那是一封看上去不像遗书的遗书。”山野纪央说道。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都转到纪央的脸上。
  “他或许没有采用遗书的形武,所以他父母都没有觉察到。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说来也是。”蒲田教子的目光又锐利起来,“神原说,柏木交给他一本笔记本,而不是一封信。”
  “我记了笔记。”真理子立刻翻看手头的笔记,指给探过头来的行夫看,“这里记得很清楚。神原接受柏木的笔记本,两三天后又还给了他。在儿童公园见面时。”
  “可是,只要读一读内容,不就立刻知道这是遗书了吗?”
  “神原没读啊!”教子也确认了自己记的笔记,“他说他不知该怎么办,就一直这么放着。他没读!”
  “柏木的父母会帮我们再找一下吗?”
  “这么做好吗?”小山田修仰视着瘦高个的陪审长,“庭审已经结束了,陪审团还提出要调查,会得到允许吗?”
  “这是对证言的补充,应该可以吧。”
  竹田陪审长站起身,亲自去叫守在走廊上的山崎晋吾。
  ?
  北尾老师为柏木家的三位成员开放学校图书室,请他们在评议得出结论前在此休息。
  三人碰巧都坐在了离窗户最远的座位上。柏木卓也的父母并排坐着,哥哥宏之则坐在他们对面,中间隔着一张阅览桌。
  图书室里没有窗帘。待在操场上的旁听者们东一堆西一群地聚在一起,说话声通过敞开的窗户直接传人图书室。
  “把窗关上吧。”宏之小声说道。父亲紧挨垂下双肩的母亲,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下面的说话声有点吵。”
  没等父母作出答复,宏之便站起身前去关窗。图书室位于二楼,站到窗户旁就能看到整个操场。站在操场上应该也能清楚地看到站在窗户旁的宏之。
  宏之感到有视线投向他。他动作麻利地关好窗户,立刻逃也似的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形势发生逆转。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接受审判的已不再是大出俊次,而是柏木卓也。
  柏木卓也是个怎样的十四岁少年?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也许此刻,旁听者们正在发表类似的感想。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认为卓也是个敏感又思虑深邃的小精灵了,只会觉得他顽固、冷酷又自私,因为竟要将唯一的朋友神原和彦逼上绝路,想要剥夺他人的生命。
  对,这就是真相。作为他的哥哥,宏之最了解这一点,清楚得让人无法忍受。宏之的人生差点毁在卓也手上。如果他一直留在父母身边,一直待在卓也的身边,那么神原和彦所扮演过的角色,恐怕会留给柏木宏之。
  宏之坚信着一件事:去年十一月,与大出俊次一行发生冲突时,卓也曾说出“你们杀过人吗”“我想体验亲近的人死去的感觉”之类的话。在他说这些话时,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应该去死的亲近的人”一定就是自己。换言之,卓也希望哥哥宏之死去。
  那家伙是个恶魔,我早就知道了。世上确实有这种人,无法与他人平等相处,一定要显出自己的特别,不然决不罢休。
  然而,人在十四岁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自我意识过剩,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不安分的心中充满优越与自卑的混合物,时而伤害别人,时而被别人伤害,度过几年这样的日子后,才满身疮痍地走出低谷。
  我也是如此。卓也也是如此。可不知为何,卓也并不满足于此。
  是因为有我在的缘故吗?因为有一个哥哥,就必须争夺父母的心吗?若真是如此,凡是有兄弟姐妹的青春期少男少女都会成为魔鬼吗?这显然不可能。
  那么,是因为偶然遇到了神原和彦这个特例的缘故吗?身世不幸,带有阴影的优等生,聪明程度和思虑深度不亚于卓也,却比卓也招人喜欢得多。
  无论怎样的悲剧,也比平庸来得好。希望拥有戏剧般的人生,决不成为平庸的路人甲乙丙。与其成为路人甲乙丙,还不如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悲剧。
  十来岁的孩子一般都会这么想,至少会这样思考过一次。可不幸的是,卓也面前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样本。不是想象的产物,而是一个与他一起学习,一起欢笑的人。
  柏木卓也想成为神原和彦那样的人。
  “宏之。”
  听到喊声,柏木宏之抬起头,见父亲用安慰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要手帕吗?”
  宏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脸上湿漉漉的。
  父子两人默默无言地相互注视着。垂头丧气地坐在父亲身边的母亲神情恍惚,目光没有焦点。
  “你很难受吧?”柏木则之开口道。
  宏之摇了摇头:“难受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爸爸说的不是校内审判的事。”父亲一边用机械性的温柔手势抚摸母亲柏木功子的后背,一边说,“我说的是之前,你对卓也是怎么想的?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我们而去的?”
  眼泪从柏木则之眼中夺眶而出。
  “对不起。”
  面对父亲的眼泪,宏之无言以对。
  “我们绝不是只想着卓也一个人。你也是我和你母亲的孩子。可是,卓也体弱多病……确实让人费心。”
  “我明白。”宏之应道,“我明白你和妈妈的心思。所以我既没有生你们的气,也没有向你们抱怨。”
  “那孩子是出类拔萃的。”
  眼泪沿着鼻梁淌下,他擦也不擦,只是眨了几下红肿的眼睛。
  柏木则之继续说道:“聪明得叫人难以置信。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相当与众不同了。那孩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宏之无法正视父亲的脸,只得低下头去。
  弯腰坐着的母亲惨白的脸映在桌面上,仿若幽灵。可这个幽灵般的影子,却比柏木功子本人真实得多。母亲的身子太单薄,单薄得仿佛能透过她的身子看到后面的书架。
  “他是个特别的孩子。”父亲任凭泪珠滚落,祈祷般地小声说道,“我觉得他长大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的人,与那些仅作为消费者存在的无聊的普通人不一样。”
  宏之心想:我不就是“无聊的普通人”中的一个吗?
  “所以,那孩子要做什么,我都认可。”柏木则之说道,“我觉得,卓也无法与那些没有心事,只顾快乐生活的同学们好好相处,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我认为,如果勉强自己去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只会损伤他的鲜明个性。”
  宏之注意到,父亲在忏悔。不是向自己,而是在向卓也忏悔。
  “年轻的时候,谁都会有棱角。爸爸宁可他成为一个孤傲的人,也不希望他变成一个世故的凡人。希望他能成为不怕孤单,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的年轻人。”
  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如果能重新来过,我希望能回到那个出错的地方。卓也很孤独吗?他希望得到别人的爱吗?他想要朋友吗?他失去自信了吗?他讨厌自己吗?他在寻求救助吗?
  宏之突然举起手,打断父亲滔滔不绝的倾诉:“父亲。”
  柏木则之用通红充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行了,不要再说了。”
  宏之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一个塞子被拔掉了。贮藏在里面的水一般冰冷的东西不断翻滚起泡,清洗完宏之的身体内侧,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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