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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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牡丹-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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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的倒也不是气话,北朝的实力终究强于南朝,他还有机会重新再来,可是就在周军扼守寿阳与齐军对峙的第三天,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到了奚峥面前:柔然处罗可汗率骑兵十数万,猛攻云中,边关守军不敌,危在旦夕,而都城洛阳亦有柔然人作乱,皇后郁久闾氏谋反,占据宫城与禁军对峙,情况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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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峥病倒了,他高烧不退、开始咳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可真正击垮他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精神上的打击。
  他盛年继位,雄心壮志,一心想在自己的治世下把北朝推到一个前人无法企及的高度,然而结果是他居然轻而易举的败给了他完全没放在眼里的南朝,还被盟友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别说光宗耀祖了,若是被柔然打进洛阳,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医官们在他的病榻前虽然都好言宽慰,可在私下里对皇帝的病情却长吁短叹,他们都了解心病还需心药医,但在这个雪上加霜的情形下,任谁也不能给皇帝开出好的药方来。
  这日几名将领又在奚峥的房中议事,之前奚峡的死已让他们群龙无首,现在皇帝倒了更让他们六神无主。几个人就如何解云中之围和解决眼前的齐军商讨了半天,可还没讨论出个结论,奚峥已经精神不济,医官瞧了瞧他的脸色,表示皇帝不宜再劳神,那几位将领面面相觑,只能带着一筹莫展的忧心退了下去。
  我待在一边,看着医官和侍从围着奚峥忙前忙后,可惜他们的殷勤好像只是让奚峥更加暴躁。忽然又不知是谁招惹到她,奚峥啪的一下把刚煎好的药碗打碎在地,但一句“滚出去”的呵斥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他无力地倒回榻上,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徒劳地企图将自己的不甘、屈辱和无力都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看了眼一地狼藉,挥手示意医官们退下,细细把心里的话又斟酌了一遍,然后坐到了奚峥榻边,开始把这几天来的想法说出来,“奚峥,我有一个解决目前困局的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般,可我知道他只是不想理睬我。如今我的存在在他眼里就像是对他活生生的羞辱,可惜外人偏偏要让我来照顾他,认为这是我作为伴驾之人当之无愧的职责。
  见他没有回应,我也不在意,径自讲道:“现在你腹背受敌、进退维谷,那不如两害相较取其轻,联合一个弱小的敌人,去对付更大的敌人……我们跟南朝结盟吧。”
  奚峥挪开了手臂,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他苍白病态的脸上涌起一片潮红,粗重地喘着气,显然气的不轻,“你……你再说一遍?你让我和谁结盟?南朝?你做梦!我……咳咳……我死也不会去求南朝!”
  “南朝和柔然都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愿意同柔然结盟却不同南朝结盟?”他有这样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实际上几天前连我自己也没想过会劝他跟才打败的他的对手合作,可现在我已考虑的很清楚,相信自己能说服他,“南朝打这场仗只为自保,并无侵略北朝之心,可柔然狼子野心,明显蓄谋已久,跟他们相比,难道南朝不是一个更好的盟友么。”
  奚峥冷笑一声,“然后呢?你便以对我施以援手为条件,威胁我让你回归南朝吗?”
  “你觉得现在是讨论我的时候吗?”我没有理会奚峥的嘲笑,严肃的一字一顿道:“你曾说过,为了江山社稷连你自己都可以舍弃,可眼下你却放着你的国家和百姓不顾,只为了跟南朝赌一口气吗?”
  奚峥终究还是一个有底线,或者说合格的帝王,当我看到他目光中的动摇时,我就知道我成功了。我笃定无论他多么心有不甘,当北朝的利益需要的时候,他最终会放下自己的私心——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做的比我好的多。
  “……你叫乙旃拔来。”果然,奚峥沉默良久,终于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与之一同放弃的,还有他的自尊和骄傲。
  乙旃拔是奚峡的副将,亦是目前暂代主帅之职的人,我明白奚峥找他应该就代表着要正式与南朝谈判,于是朝他微微一礼,起身告退,可就在临走之际,奚峥又叫住了我。
  “……我信你的话与南朝和谈……”他有些艰难地撑起上身,神色晦涩不明地望着我,带着些微的讽刺,“可是如果南朝也骗我呢?在大周的土地和财富面摆在他们面前时,你的祖国还会在乎你的保证和性命吗?”
  我一时无语,虽然我觉的这是目前解决北朝与南朝战端的最好方式,可我也无法保证南朝能同我想的一样,毕竟当年我力劝父皇一战的时候,父皇不还是把我献出去了么。
  奚峥端详了一番我的脸色,露出一个有些阴霾的笑容,“让陆修思来跟我谈。”他重新躺了回去,淡淡说道,语气中透出几分莫名的自信,“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陆修思会怎么选吧……”
  

☆、情天久

  时隔半月再见修思,那风尘仆仆的衣衫、没梳理整齐的发冠,还有他眼底的青黑,都表明了南朝这一仗也胜的十分辛苦和艰难,但他高旷清逸的行止无论是做世家公子还是边疆官员,无论顺境逆境,都从来没有一丝的减损。
  他被侍从引领着步入奚峥卧房,先不卑不亢地向奚峥行下臣之礼,接着又对立于榻侧一边的我问好,目光坦荡温和,既没有私下串通的狡黠,也没有刻意避嫌的拘束。奚峥则半靠半卧于榻上,一直冷漠地注视着修思,如果说他与我是剪不乱理还乱的一团乱麻,那他与修思之间肯定也一言难尽。
  “多年未见,陆使君风采依旧啊。”可能是对比到自己的现状,奚峥的语气含着明显的讽刺,“你们与柔然演的好戏,骗朕跳你们挖的坑,如今大获全胜,陆使君可高兴?可痛快?”
  修思就着侍从搬来的胡床坐下,以真挚而沉重的言辞答道:“陛下说笑了,战争从来都是生灵涂炭,臣手下每死一个士兵,就多了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夫君的妻子和失去父亲的孤儿,有何痛快高兴。”
  奚峥被堵的一下没有话说,良久才轻哼一声,“陆使君倒是悲天悯人,只可惜对我大周将士却没一丝心慈手软,若不是昭仪提议和谈,只怕你不把周军杀到最后一兵一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请陛下不要误会。”听奚峥这么说,修思重新站了起来,神情肃穆,“今日臣代表的是大齐,不是自己。从先皇到今上,我朝一直愿与大周和平共处,若不是陛下兴兵犯我,根本不会有今日之战,所以就算没有昭仪提议,我朝也有意与陛下握手言和。”
  “呵,这话说的真漂亮。”奚峥笑的有些不屑,“若南齐这么有诚心与我言和,那又准备怎么向柔然交待?你可别告诉我,柔然会白白帮你们而没要任何回报。”
  修思并不借口闪避,颔首道:“付出与回报本就是一场博弈,陛下应该也明白,柔然与我朝合作只是想让周齐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得利,既知敌人有这样的打算,我朝又怎会真心联合柔然?上上之选,还是与陛下合力,共抗夷敌。”
  “夷敌?哈哈哈,夷敌……咳……”奚峥笑到咳嗽不止,眯起眼凝视着修思,“刚利用过别人,就把别人视为夷敌了,陆使君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柔然,再劝那帮蛮子与我重新结盟,重伐你南齐吗?”
  奚峥的话听的我不由紧张起来,刚想出言劝阻,修思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选择盟友当然是陛下的自由,不过孰优孰劣、孰亲孰远,相信陛下心里有数。”
  讲完这句,修思不再做更多争取,而他的镇定自若也让我放下心来。仔细想想,奚峥那些夹枪带棒的话不过是想出口怨气,等气消的差不多了,他就不得不正视摆在面前的实际问题。柔然已公然与他撕破了脸,他不可能再相信对方,修思正是深谙此点,才不与奚峥争一时意气,现在是南朝占有优势,他无需显得急不可耐。
  “洛妃,你看到了吧。”最终,奚峥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而对我道:“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会阴谋算计,你的故国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说罢他挥了挥手,让我退下,显然是之后正式的谈判内容不方便再让我听到,而我亦没有兴趣继续待在屋内,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这里将是两个纯为一国利益讨价还价的政客,而不再是我熟识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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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由于奚峥的身体缘故,谈判没有我想相的漫长,大约不过小半个时辰,修思就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看到我还在屋外等待,便对身边侍卫交待了几句,朝我走来。
  “谈妥了吗?”我隔着几步,从修思胸有成竹的模样上预感到了不错的消息。
  果然,修思也对我点了点头,“奚峥同意议和了,边境撤兵、开通互市、常驻使节等等,不过这些都要等我们帮他平定洛阳的叛乱后才有意义。”
  “那会不会有问题?北朝会不会反悔?”我知道奚峥会服软主要就是为了先对付柔然,谁能保证他解除了柔然的威胁后不会再次食言。
  “他不得不遵守合约。”修思回答的斩钉截铁,“这一战北朝元气大伤,二、三十年内不可能再恢复战力,他要集中力气抵制柔然,就必须保障南边安稳。”
  “那……你们呢……”我想问南朝会不会也信守承诺,可是这未免显的我吃里扒外,我本不该质疑南朝的任何决定。
  但修思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对我细细分析道:“大齐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不是战争,何况我们也无力吞并北朝,于其贪图消化不了的东西,不如留着它牵制柔然,未来将是三足鼎立、相互掣肘,这样和平才能维持的更久,只不过……”说到这里,修思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在稍纵即逝的一瞥中,我似乎看到了他深深的愧疚。
  “只不过奚峥有一个要求……”再次开口的时候,修思的语气已有些艰难,“他要你留在北朝,盟约在一日,你就要留一天……对不起,洛妃,我同意了。”
  原来,这就是奚峥要修思做的选择,也是他想向我证明的——我心心念念之人最后会选择的是南朝,不是我。
  我不禁为奚峥这狭隘的心思感到好笑,其实在我劝他与南朝结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不能归国的准备。为了尽可能长久的和平,势必需要有个既心向南朝,又能在北朝说的上话的人居中调停,维系起两国的纽带,这样的人选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没关系,我早已想好了。”我扬起头,对修思微笑道:“能担此大任,我很高兴。”反正我本来就是和亲的公主,只不过是从今日起才真正起到了和亲的作用,不再是单方面的被玩弄、被利用,而是能够实际的为国效力了。
  修思想必也从这笑容中看到了我的真心,他悄悄握住我的一只手,叹息道:“谢谢……洛妃,你变了,变的更坚韧了,那日我劝你活下去的意义,相信你已经找到了。”
  他说的“那日”应该就是我初闻北朝的和亲意向而绝望自杀的时候,想想那时的颓废和眼下活着的喜悦,我不禁感慨万分,“是的,你也变了,变的无论是谁都能放心依靠了。”
  修思一阵沉默,同样知道我是在指他在决战前说的那句“是我不够强大,让你不能放心依靠”。
  我俩就这样默契地相对无言了一会,感到彼此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好像也都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蹚过不一样的人生河流,经历不一样的物事,我们都变了,可还剩这一点点的心有灵犀,也已足够令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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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之后两国军队一起离开寿阳,去解决北边焦头烂额的局势。按照奚峥之前与修思的约定,尚有作战能力的周军主力会直接奔赴云中抗击柔然,齐军则负责和剩下的北朝残兵一起回到洛阳,对付城中乱党。
  对主将们而言,这么快就要被迫忘记恩怨让他们很是不甘,尤其是奚峡的嫡系部下对南朝敌意很大,商讨之时经常给修思等人难堪。好在修思一向善于春风化雨,他始终不变的温和平静让一干武人的怒火都成了无的放矢。与之相反的,普通士兵虽然也有情绪,但吃着一锅饭,很快便消除了彼此的防备,我有一次甚至在周军的营地里看见一位南齐将领在与士兵说笑,细看之下居然还是熟人——正是我从前私逃时修思安排替我赶车的那位侯将。
  “陆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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