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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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牡丹-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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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封号,她还是堂堂的亲王妃。卢氏那天诸多不着调的粗鲁言辞中,只有一句是对的——我是个落魄的公主,我背后可以依靠的南朝,远不如一个范阳卢氏来的有用。对这一点,我和奚铮都心知肚明,所以卢妃一事尘埃落定后,我没有再行追究的表示,而可能是作为对我的补偿,奚铮正式下旨将清奴赐给奚峡为侧夫人,这是仅次于王妃的妾室,远远超过了我为她所求的名份。旨意传到光极殿的那一天,清奴对我叩谢不止,她言明会永远奉我为主,只要我需要,她随时为我效命。
  我身边又一个亲近的人就这样走了,望着送清奴出宫的队伍,我不知道在自己未来的岁月里,还将独自送别多少人。不过在神兴三年的三月初一,光极殿里又添了一个人口,这天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因紧临初三的上巳节,他便被唤作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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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倦怠地半靠半躺在榻上,生产之后的虚弱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殿里的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做这事,努力不发出一点噪音,因为现在这殿里最尊贵的小人正在乳娘怀里睡觉。
  要问我是不是还恨这个孩子,其实是不恨的。早在感觉到他的胎动之时,我对他的厌恶就渐渐变的复杂,而当他初生之时无助地依偎着我,柔弱的小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指的时候,我便发觉自己再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将恨意发泄在这个尚且不能独自存活的小生命上了。他是别无选择被我带来的,要按道理,他或许更该恨我才对。
  可要问我是不是爱这孩子,恐怕也未必。他是北朝的皇子,将来势必要为北朝尽忠,像他的父亲一样——他的功绩和成就必然来自于对南朝的倾轧,而当他喜气洋洋地把他的胜利展示给我看的时候,我能由衷地为他高兴吗?
  一边是对孩子的天生母性,一边是对故国的舐犊之情,这样的两难终于也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昭仪,该用膳了。”银叶把膳食端到我面前。清奴走了后,她就成了近身随侍我的人。大概清奴的例子让她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景,所以她事事尽心尽力,务必要做的比南朝的侍女更好,这其中也包括逗我开心。
  “刚才尚食局的内人来送膳时,与奴婢聊起鸿池那边的曲水会……”她见我望着婴儿发呆,便含笑道:“她有好友在那边掌御膳,说今日的曲水流觞好不热闹,特别是陛下令人以三皇子为题,执酒的大人都要为皇子作诗。”
  今日正是上巳节,除了我殿里,宫中众人都随奚铮去城外的鸿池宴饮作乐了。所谓曲水流觞,乃是上巳节盛行的游戏:由众人排列坐于蜿蜒的水渠两旁,将酒杯置于上游,随水漂流,停驻在何人面前,何人便要饮酒作赋。这游戏在南朝士族之中被视为雅戏,就不知道北朝这些臣子们吟诗作赋的水平如何。
  我兴致缺缺,端过碗来默默进食,并没有接银叶的话,她便再接再励道:“皇子才出生两日便这般受宠爱,这是前所未见的,依奴婢看,三皇子将来必然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我搅了搅碗中的肉糜,随口一句,“还能如何不可限量?”
  “昭仪何必明知故问呢?”银叶用托盘遮着嘴笑道:“当初二皇子出生时,卢贵嫔可是人前人后都一副二皇子必能继承大统的意思,如今陛下对三皇子的喜爱犹胜当初对二皇子,这说明什么?何况昭仪您的位份又比卢贵嫔高……”她剩下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大概也是光极殿里所有侍从的心愿,若是日后的天子出自这里,他们就真的鸡犬升天了。
  可我没银叶那么乐观——或者也没那么在意,提醒她道:“就算祀儿超过二皇子,将来也未必没有皇子超过祀儿,而且别忘了,陛下尚未立后,跟庶子相比,嫡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银叶对此却不以为意,“昭仪不用妄自菲薄,陛下对昭仪如何,我们人人都看的见的,将来昭仪不是母凭子贵,便是三皇子子凭母贵,总归占一头的。”
  她说的那般笃定,就好像已经看见我登上皇后宝座似的,我无奈笑笑,也不想跟个年轻宫人解释我们母子在南北夹缝中的微妙地位。就这么闲聊了几句,刚过了午时,殿中局派人来报,奚铮往我这来了。
  这个时候曲水会肯定还没结束,什么事让他这个此时前来?我把碗筷还给银叶,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奚铮就带着穆鸾台进了殿里。
  如今还是春寒料峭,他却已经换上了春天的袍服,浅色的衣服上绣着如意云纹,外面只罩着件镶毛的织锦披风。不过奚铮进屋后并没有马上入内室,而是先解了披风,在银炉边把身体烤暖和了,再靠近我。
  “胃口怎么样?”他见银叶端着食具告退,随手掀开了一个盖碗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陛下中途离席,也不怕扫了大家的兴。”
  “年年上巳节都是这样,离席一次又能如何。”奚铮无甚所谓,“你和祀儿也不在,我觉得无趣,就回来了。”他说着向乳娘招手示意,似乎要抱孩子,那年轻的乳娘目中闪过几分犹豫,有些不敢把脆弱的婴儿交给一个男人。奚铮好笑地斜了她一眼,径自把孩子接了过来,很熟练地用左手拖着孩子背部、脖子和头,右手则拖着孩子的屁股和腰。
  “怎么,你还怕朕把孩子摔了?朕可是抱过三个孩子的。”他打趣乳娘道,同时低首亲吻孩子的脸蛋,也不管孩子听懂听不懂,亲昵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时下达官贵族的新生幼童一般都先起小字,待到年龄稍长,长辈才会根据其品性或期望,取一正式名字。奚铮说“祀”与“巳”同音,也与“四”同音,恰好合了孩子出生的日子和家里的排行,所以才起了“祀儿”这个小字,并且对此名似乎十分满意。
  孩子在奚铮的逗弄下很快睡意全无,但他并没有啼哭,而是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边伸着两只小手不停对着奚铮抓握。奚铮稍稍抬起脸来,保持在孩子差一点就能够到的地方,眼带笑意地看着小家伙努力又徒劳的样子。
  “你看,这是今日誊写出来的大臣们的诗作。”他最后把一根手指递给孩子,满足了他的欲望,随后让穆鸾台把一个漆盒摆到我跟前,示意我打开。那里面有一沓子诗稿,大概就是银叶所说的曲水流畅上朝臣为祀儿写的诗词。我粗略翻了翻,多数是些不切实际的赞美之词,奚铮则特意让我看最后一首,说那是今日曲水会上评出的最佳一作。
  只见精致玲珑的“松花笺”上写着一首七言绝句:晓报红雪樱桃发,垂絮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童子捉柳花。
  “乍看疏野无奇、粗略草率,然而真正的天伦之乐不正是如此么。”奚铮见我看完,做出了这般评价,复又去逗弄祀儿,而我缓缓放下诗稿,望着坐在身边的奚铮和他怀中的孩子,只觉得人生恍如隔世。
  万物复苏之时,慵懒的午睡起来,头脑尚未清醒之时也无甚思绪,便悠闲地看着小童把玩花草……是啊,如果还在南朝,大概我现在也沉浸在这番情*趣之中吧。然而修思也好,南朝也罢,那些浓烈的情爱与记忆已经遥远的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我的今生通过这个孩子,业已与奚铮绑到了一起,千头万绪,不知还能从哪里解开。
  

☆、燕归来

  在上巳节过后,我的心境似乎有了些变化,尽管我羞于承认,可是我却骗不了自己——我渐渐死心了。
  来北朝两年多了,初时的尖锐和锋芒变得黯淡无光,尽管还不想对现实妥协,可也提不起精神再事事意气相争。毕竟十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我终于也一步步消磨了锐气,一步步沉沦了下去。
  我原以为我会和那些乖乖接受自己命运的和亲公主有多少不同,然而到头来,我其实也跟她们一样。她们之中的一些不见得倔强就输于我,但是到后来,都同样无所谓情不情愿了吧。
  但是奚铮对此却很高兴,因为在他看来,我只不过是变的温顺了,他把这看做是自己不懈努力和孩子的功劳,因此愈发同我亲密起来,这让我在外人眼里看来,无疑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地位。可是这种表象是把双刃剑,好的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对我客客气气,冷言冷语少了很多;坏的自然是嘴上客气,心里的嫉恨不减反增,只怕有一天我若势弱,跌的会比原先更惨。
  转眼祀儿的满月就到了,宫中按民间习俗,邀请近亲宗族举办“洗儿宴”。奚铮白天亲自前往太庙设祭享祀神祖,我则在这时于自己殿中见了几位来道贺的内外命妇,这里面就有清奴。
  这是她离开我身边后,第一次进宫谒拜,因她的侧室身份,晚上她并无资格参加宫宴,所以她特意提前来见我。
  “如今公主已平安生下皇子,奴婢总算是放心了。”她还对之前卢妃的那次闹事心有余悸,进宫见到我一切都好,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也在打量她。只是几个月的功夫,清奴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女青涩羞怯的一面,如果说她做宫人时尚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那么现在就已经是盛开的花朵了。
  “你在王府里还好吧?”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我想她的生活应该是不错的。
  果然,清奴语笑嫣然道:“奴婢很好,殿下和府中其他人对我……都挺客气。”
  客气似乎不是该用在夫妻之间的词,其实我听说奚峡待在军营里的时间远远多于待在自己府上,而且其冷淡的性格对枕边人亦是一样。不过这世上总会有像清奴这般,只要单方面的付出就能感到快乐,我没资格评断其好坏,但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我却不得不提醒她。
  “眼下卢氏不在,你一切都好说,但她还有半年就能回来了,到时你可要万事小心。”
  “公主放心,奴婢明白的。”清奴点了点头,反而冲我狡黠笑道:“公主您恐怕不知道,其实有卢妃这样的主母,对奴婢也算是一件好事,正是因为府里的人都讨厌她,所以他们才会对奴婢客气。”
  我顿时了然: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王府中人大概都指望着清奴能杀杀卢氏的威风吧。可是这种同盟历来如履薄冰,顷刻间便可翻覆,因此我郑重对她道:“如此虽好,但你也小心被别人当了枪使。”
  清奴却殊无怯意,“奴婢也明白他们只想坐山观虎斗,但这也无妨,卢妃招致众怒,自己绝了自己的后路,听说殿下早已不与她同房,那我何需同她斗?只要我服侍好殿下,最好再能有一儿半女,便谁也不用怕了。”
  她说这些时条理分明、胸有成竹,竟让我一瞬间感到眼前人有些陌生。然而不得不承认,清奴的话才是深宅大院内的生存之道,她能自己悟出来这些,并且身体力行,已让我自愧不如。至此,我觉得我无需再为清奴担心,她虽然投身到漩涡中,却已由一株小芽而逐渐枝繁叶茂,与她相比,反倒是始终不愿随波逐流的我,左右徘徊、枝叶萧瑟。
  送走了清奴不多时,穆鸾台来禀报我,有外臣在宣光殿等待觐见,而其实这才是我在这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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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中书侍郎羊尚之参见昭仪。”说话的人抬起头来,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儒雅文士,也是此次南朝派遣来为我生下皇子道贺的使臣。
  我见此人风姿丰伟,不似田义宪之流鲁钝,已是心生好感,更令我意外的是他竟也是位中书侍郎,这么说他与修思做过同僚?
  虽然奚铮告诉我修思回到了南朝,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究竟如何,我却一无所知。出使期间无故失踪,又牵涉到与我私逃的事情,不知阿夙有没有处罚他。我没有隐瞒心中的急切,问羊尚之道:“羊使君既任中书署官,是否认识侍郎陆修思?他……他如今何在?”
  羊尚之似乎已料到我有此一问,如常答道:“陆使君如今外放江州刺史,都督江州、晋州、吴州三州诸军事,臣北上途中,路过江州,还蒙陆使君招待过。”
  江州刺史?这官职让我不觉一愣,虽然刺史与中书侍郎同为四品,但外放无疑是变相的降职,可江州又不同,这是军事前线,何况修思还总管三州军事,这便是身负军权,国境稍有冲突,他就首当其冲。他一介文臣,怎么派了这么个官?
  “修……陆使君从未领过兵,陛下怎么会派他去管辖要冲之地?”我不由担心,这种又苦又累还危险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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