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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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故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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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语?”苏鱼凝眉想想,“其实我也会咒语。苏大夫教我的,夜深人定之时,向北斗星起咒,专治牙痛。”
  裴湛失笑:“对,应该都差不多。”他顿一顿,说道,“不过是一种古老的咒术,据说可以封印人的魂魄。”
  “封印魂魄有什么用?”苏鱼纳罕,“那样一个虚无飘渺的存在,又有多大的意义?”
  “母亲只说施咒的人还会与这人结缘。我猜她教我咒语大约只是不想咒语失传,却也不希望我真有一天会用到它吧!”
  “可是——”苏鱼还是不懂,“皇上若这样惧怕你,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暗算你,而不是——”
  “——而不是直接下旨要我性命?”裴湛从靴间抻出一把匕首递给苏鱼看,“他在忌惮这个。”
  那是把黄金匕首,却套在一只古朴得有些简陋的牛皮刀鞘里,刀柄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在明灭的火光下闪耀着光芒。苏鱼轻轻一拔,只露出一点点刃,便象在温暖的光芒里杀出了一抹寒气。
  “你看这里。”裴湛指向柄底,那里刻着一颗小小的湛字,“这是入宫那年,父皇特意为我打制的匕首,父皇在遗诏中说,只要我拿着这把匕首,任何人不能动我分毫,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要我性命。”
  “这其实是特意对你皇兄说的吧?”
  “是。”裴湛声音低下去,“但我一直带着它,却不是因为它是什么保命符,而是因为——”
  “你想你的父皇。”
  裴湛住了口,他静静地看着苏鱼。她居然懂他。
  是的。那些记忆虽然遥远了,却始终清晰得就象昨天。
  
  苏鱼走出裴湛房间的时候,已是满地的月色。她恍恍惚惚,脚步虚浮,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一向高深莫测的湛王竟然,连这种宫廷的隐秘也会讲给她听,可见他有多信任她。这一切是否表明,她,成了他的…… ……心腹?
  没错。她断不可辜负了这信任。
  
  被信任的热流激荡了大半夜的苏鱼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夹在送行的王府家人里,神情落落寡欢。
  裴湛看到苏鱼这样垮着一张脸,心中不禁一痛。沉声叫了一声:“苏鱼。”
  苏鱼挤过人群,站到裴湛面前。
  我能说比起出征,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你么?裴湛心里千沟万壑,却只说了一句:“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12

  其实这次出征西夏,正象裴湛预料的那样,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西夏不过是例行骚扰,却不想惊动了湛王,常胜王的威名素来甚厚,西夏几乎不动一兵一卒就献上了降书。
  胜州到西夏,一去一回便已两月有余,有时候皇兄也不是要至他于死地,而是用长途劳顿来舒解一下他心中的愤恨吧。
  只是不知苏鱼这两月过得如何。他想到苏鱼,心中却蓦然一动。
  皇兄登基不久,他便被胜州封王。胜州边远,谁都能看得出,他这一走,便如发配一般。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他还是在母亲的督促下进宫行礼。皇兄受了礼,走过来拉着他的手。
  “臣弟不能尽忠于驾前,望皇兄保重。”他念着往日旧情,心中感慨。
  “不过一晃的功夫,湛弟已经这样大了。”可裴昭看着他,嘴上是笑的,眼里是冷的,“等国丧期过,为兄给你指婚如何?”
  他一惊,垂眸拱手:“臣弟年幼,谈及婚配尚早。”
  裴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哪里早,用不几年,你便成年了。如今孙太傅的孙女与你年貌相当,来日定是一桩好姻缘。”
  孙太傅是助裴昭登基第一出力之人,他孙女比裴湛年长,谁人都知那女孩心思缜密,行事决断,裴昭将她指给自己,定有更深远的打算。裴湛正思忖如何拒绝,裴昭又说:“皇家的子嗣可不好当。孙太傅并不是外人,将来便是多生几个孩子,这一国的江山也是可以托付的。”
  裴湛一惊,跪下道:“皇兄何出此言,臣弟无论娶不娶孙家女儿,臣弟的孩子又怎能以国相托。”
  裴昭森森一笑:“你如何做得了后代的保。”
  裴湛看着裴昭,想着父皇临终前将匕首赠于自己时他满目的惊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一横,道:“臣弟愿在皇兄面前起誓,此生决不娶妻生子,若有违背,甘愿被褫夺王位,做一平民百姓,永不出现在朝野。”
  裴昭沉默半晌,才伸出手拉他起来:“你这孩子,无缘无故起什么誓来,那血脉的传承就在我一人了不成。”
  ……
  一晃十几年,裴昭最清楚裴湛的身边从无女伴的原因,虽然年久,但那次起誓,他们都是当真了的。但这次带了苏鱼入府,皇兄肯定是知道的……他辗转想来,这次的出征西夏便显得更有深意。
  
  连日来,裴湛总是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降书到手,他也不拿,留下副手谈降后的事宜,自己却只带裴薪裴同两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胜州归去。
  踏进王府大门,他也不理会迎出的一大群人,径直奔向苏鱼住的院落。仿佛只有心才明白,这样匆忙,究竟为何。
  一别两月,她,可有想过他?
  裴福老管家一路跟着,觉得多少得给湛王透透口风,苏大姑娘这两个月,活得那个风生水起,千万别给主子吓着了。
  “禀王爷,苏姑娘在院里开了个医馆……”
  嗯?急匆匆的脚步略顿。
  “那个……苏姑娘医术当真高明,府里上下几乎所有的病症都瞧好了,大家真是又感激又佩服啊,纷纷嚷嚷说苏姑娘是女华佗……”一定要多多的说好话,把主子的怒气值降至最低啊。
  不过老管家还是低估了自家主子的智商。
  “说‘但是’!”裴湛停下脚步,咬牙道。
  “但、但是苏姑娘说府里已经没病可瞧了,她要造福更多的人。就、就……”裴福眼见着主子脸都黑了,吓得脱口而出,“让人在后院墙上掏了个洞,哦不是洞,是门,门……她说这样百姓进来看病比较方便……不过老奴每日都派卫士看着洞、门,所以苏姑娘还有府里都没有什么危险。”
  “你们就放任她这么干?”
  主子的语气好阴森,老管家擦擦冷汗,禁不住腹诽道,是谁临走时称赞苏姑娘性纯天然要我关照的?你们小两口的事,干嘛拿我们下人出气啊!口中却又慌忙解释道:“不过连日并没有百姓进来看病。”多亏了湛王府素日的威名!苏姑娘,你自求多福!
  裴湛望着前方的小院落,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情绪,他才不在家几天,就敢拆墙了。难道他两个月前带回府里的是个祸害么?
  院门还未开,耳中先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间杂着女声一惊一乍的呼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还有半个月么……”
  她竟然这样高兴…… 裴湛心头一暖,面色稍霁。
  紧接着院门砰的一下推开,那祸害跌跌撞撞的冲到面前,欣喜道:“你回来的真快!比他们说的快多了!嗐!看你一脸的灰!可有受伤?要不我替你瞧瞧……”
  只要一看到她明媚的笑脸……唔,拆墙掏洞也不是什么罪不可恕嘛……
  裴湛任由苏鱼扯着袖子拉进去,竟然还没忘了朝裴福一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已经石化,原来都替苏姑娘提着一颗心,如今齐齐地化成崇拜。
  
  路上奔波两个多月,如今胜州城里已是早春。
  苏鱼住的小院子里,一丛丛明黄的迎春花和粉嫩的桃花开得正盛,引来嗡嗡的蜂蝶。
  裴湛不记得这院子里养过花。不仅是这院子里,就是整个湛王府也只是青砖红瓦,到处平整板正,一丝不苟的象个机器,哪里来得蜂蝶喧闹。
  他还没想完,就已经被扯进了屋,刚才的惊诧立刻丢在一边。
  原来好好的屋子已经被一切两半,前面居然是个药堂,药柜里一格格的规规整整,贴着草药的名字,看上去正是苏鱼的笔迹。屋角的大柜子早不见了踪影,几个药吊子咕嘟咕嘟的熬制着,一股股的药香。
  裴湛来不及头疼,又被苏鱼硬拉着把了一会儿脉,被宣布一切状况都好得不得了。其实看着苏大姑娘一脸的不甘心,看样子是巴不得他被气息奄奄的送回来,她好施展本领妙手回春的吧!
  
  裴湛缓了缓口气,尽量不带喜怒地问:“府里没给你月钱么?”
  “给了啊!”
  “不够花?”
  “花不了呀!”裴湛也知道绝不会是想赚钱这么个正常的想法,他又不是没见过苏鱼不花钱逛街的本事。
  “那你怎么把医馆开到家里?我这里难道缺你一个大夫吗?”
  “唉呀,我原本是不想收钱的,可是他们被我治好了,总是变着法儿的感谢我!鸡鸭鱼蛋,我能吃多少?送都送不走,白白放坏了。索性我就收钱的!”苏鱼边去小柜子里掏钱出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我收得一点也不贵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她总这么多歪理。
  裴湛牙疼,她是把王府当大街呢:“还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收了!”
  “哪里乱七八糟了?我和锦帛每天都收拾得齐整才歇呢!”
  “府里有官医。”
  “我也是医者,难道我没治过你的伤?”
  裴湛忍耐:“不许再收钱。”
  “不收钱更麻烦!”苏鱼眼珠一转,“他们以身相许怎么办?”
  “你说什么?!”
  “对啊,那怎么可以啊!——”
  好歹你说了句明白话……
  “——根本许不过来嘛!”
  噗!裴湛险得吐血,这女人心究竟怎么长的啊!
  
  裴湛从苏鱼的院子里出来,只觉得牙更疼了。想了想,又绕到后院开了墙洞的地方。原来高大森严的青色院墙被扒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参差的缺口边被人糊了一些纸遮挡(不用想就是苏鱼的手笔),两个衣着齐整的卫兵在洞门边挺立着,怎么看都透着滑稽可笑。
  “裴福!”裴湛一声怒吼。
  裴福身边的小牛儿闻声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回道:“福大爷去帐房了……”
  裴湛也不待他说完,抖着手指着洞口:“恢复!!!”
  
  苏大姑娘是绝不允许自己没用吃闲饭的,所以看到洞门被封死后,她气鼓鼓的找裴湛理论去了。
  如果对苏鱼这样的也要智取的话,裴湛觉得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但情势逼迫,下一步她很可能会“破洞而出”,摆摊到大街的。
  “你说你医术很好?”
  “这你不知道吗?”
  “只是不知道有多好。上次的那种中毒、刀伤,也有可能是蒙的啊。”裴湛喝了口茶,悠悠的说。
  “嗯……府里的人我给治了好多啊!小牛儿,福老爹,浆洗房的小喜儿……他们都可以给我证明!”
  “普通的头疼脑热,江湖郎中都会治。就连裴同,他也会好些个方子呢。”
  裴湛讨厌!小苏大夫这两个月做下来,成就感爆增,最恼火的就是自己的医术受到质疑了。
  “那……你病一个马上要死的我给你治?”
  裴湛被茶水呛了一下。“其实我也觉得,你既然‘医术精湛’,这么有本事,应该有更广阔的空间去施展。”
  “对呀对呀……”苏鱼赞同,一点也没注意到话风转了,她双手握拳,大有找到知己之感。
  “府里也不过这么百十个人,就算附近的百姓都加一起,也不过几百人。又不会同时生病,病人还是少数,”裴湛掐着手指帮她算帐,“到头来你还不是每天都闲得发慌。”
  “对呀对呀……”你终于理解我的心情了。
  “十万人,够不够你治?”
  “啥?”一呆。
  “王上来了命令,要去攻允州。你跟我一起去吧!”
  苏鱼完全呆掉了,半晌才有点反应过来:“我是要给人治病,可我没说上战场啊……”
  “嗯?不想去?”
  苏鱼看着裴湛一脸明知故问,原来刚才都是下的套啊,真阴险啊……
  “好啊!去吧!”苏鱼一挺胸膛,“其实我不只是会治头疼脑热,中毒刀伤,就连治瘟疫,我也跟苏大夫学过。而且我吃得少,打起仗来,粮草要是供不上,我还可以多省些粮食……”
  裴湛忙打断她的口无遮拦:“那快去准备吧!”
  

☆、13

  消磨了十几天,坚守的允城依然固若金汤,倒是自己的将士们日显疲惫。催战的书信却是比粮草来得又急又快,明褒实贬的口气让人心中酸涩不堪。
  攻城不下其实并不是裴湛的心事,这次打完还会有下一次的……王兄终是信不过我,终是要除我而后快。
  裴湛只感觉胸口坠的大石压得他透不过气,哗啦一声掀翻了条案,只抄了一只牛皮酒袋,便出了营帐。
  
  暗夜里,隐隐地传来一阵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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