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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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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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满心绝望之中,忽的闪现一丝微光,夜色中摇曳起来,将熄未熄。
  乌篷船上的那人却也不再言语,四下只有低低的鸣虫声不时的响起,二人隔着一池清水,几株花树,一时间寂寂无言。
  一个浪头打过来,锦书心中升起的那丝微光,瞬间消失无踪。
  鼻子一酸,她眼泪隐隐将要流出,余光却瞥见那乌篷船晃了晃,那人坐到船头去,背着光,目光在她面上细看。
  她在家的时候,凡事便要做的细致,进了宫也是一样,一丝不苟之中,叫人挑不出瑕疵。
  今日遇到这事,却是将她平稳的心绪全然打乱了,整个人都隐约带着几分颓然。
  鬓发微乱,朱钗下倾,春水迷离的眼眸含着泪,像是枝头将落未落的桃花。
  隔着朦胧月色望过去,面容皎皎,当真动人。
  他静静看她一会儿,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锦书正有些怔然,便听“扑通”一声,那人跳进莲池,往她绣鞋所在的那从莲叶处去了。
  她不觉呆住了。
  他捡了她绣鞋,也不停留,带着不停歇滴落的池水,径直往岸边,锦书所在的位置来了。
  越靠近她,莲池的水便越浅,到最后,那人终于拎着那双绣鞋,大步到了她面前。
  锦书呆坐在原地,目视他高大的身影渐近,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
  她怔住,那人却不曾,衣衫尽湿,他也不在意,只半蹲下身,去捉她的脚。
  锦书肤光胜雪,双足掩在鞋袜之下,更是皎然如玉,夜色之下,仿佛是一块流动的月光,一眼望见,直叫人想握在手里,细细赏玩。
  他不曾言语,举止中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强硬,目光幽深难言。
  女子的本能使得锦书清醒几分,下意识屈腿,将一双玉足收到裙摆里,略带几分惊慌的掩藏起来。
  他笑了一下,信手捉住她脚踝,将那只绣鞋,穿回她的脚上。
  她的脚泛凉,他的手却温热。
  锦书像是进了一场荒诞而又飘渺的梦,既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惶惶然不知应当如何。
  被之前的一系列变故惊到了,她怔怔的坐在地上,任由他捏住自己的脚踝,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只看着他夜色中隐约而模糊的轮廓发愣。
  那人也不在意她此刻情状,席地而坐,目光深深,缓缓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锦书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花瓣一样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沉默着将拨开他的手,她低下头,答非所问:“谢谢你。”
  他顿了一下,目光犀利而沉默的看着她,没有再言语。
  夜色深深,像是迷醉的幻境,花树的茂密枝叶与繁花遮蔽了月光,使得他们看不清彼此面上的神情。
  锦书心里泛着月光的凉,额头却有些热,扶住花树站起身,目光无声的落在不远处的小路上。
  她该走了。
  虽然已经没必要像之前那样惊慌,但于她而言,两者究竟哪一个更好些,尚且是未知。
  正是七夕,这样有情男女温情脉脉的夜里,锦书却有些心冷,像是遮住月的云,淡淡的,浅浅的,蒙了一层阴翳。
  下意识的抿紧唇,她最后向他施礼,准备离开了。
  他目光温绵中隐含锋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一笑。
  那笑意很浅很轻,刚刚落到空气中,就同莲花的清浅香气一样,消弭在这样难言的夜里。
  锦书抬起头,却也看不清花树下他神情,只觉面容冷硬,轮廓分明,低头整整有些乱的衣裙,她转身离去。
  他静静的看着她,道:“这就要走?”
  锦书默然一会儿,反问他:“不然呢?”
  “明明是我先问你,”他语气舒缓,道:“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锦书眼睫低垂,扇动几下之后,终于再度向他施礼:“告辞了。”
  一句话说完,她也不听他回应,便转过身,拂开垂落下来的花枝。
  她脚步匆匆的越过那从山石,将自己心底的慌乱藏好,头也不回的往小径去了,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稍稍慢些,便会被撕个粉碎。
  他唇角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大步跟上,伸手拉住她腰间丝绦,语气从容而威仪:“——谁叫你走了?”
  锦书猝不及防的被他拉住,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亏得一侧有株垂柳,她顺势扶了一把,靠了过去,才站得稳当。
  心扉似乎是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这瞬间,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神情慌乱,似乎是不知所措的小鹿,他目光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柔意来。
  伸臂扶住树干,将她拘束在臂弯里,他凑近她面庞,声音低沉:“放肆。”
  锦书半合着眼,眉头轻蹙,心中几转,终于有了决定。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全力将他推开,半刻也不曾停留,快步绕过莲池边的几株垂柳,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那小鹿惊慌失措的逃走了,他也没有追,只是半靠在那株垂柳上,目视她窈窕的身影离去,消散在淡淡的清雾中。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抬头望一眼天上月,他轻轻念了一句,摇头失笑时,却瞥见地上残留的一抹艳红。
  是一朵锦缎扎成的绸花,带着这样荼蘼的艳色,在夜间悄无声息的绽放。
  她走的匆匆,不小心将它遗落掉了。
  他弯下腰,伸手将它捡起,握在了手里。
  锦书降生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惊惶,急匆匆的回到住处,按着心口,犹自心慌。
  宫中规矩何等森严,内侍侍卫皆是三两而行,衣从制式,绝不会有人身着常服,孤身一人在外。
  至于皇子们,都尚且年幼,出行时皆是浩浩荡荡,更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先太后的怀安宫里。
  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破的,又哪有人敢轻而易举的打破?
  除非,那个人本身就是规矩。
  会在夜间孤身出现在怀安宫中的男子,除去圣上,还会是谁呢。
  锦书没有飞黄腾达的志向,也没有飞上枝头的念想,今日撞上圣上,她并不觉得欢喜希冀,只觉得惶恐担忧。
  倘若圣上厌恶她这张脸,因此处罚,她自是遭受无妄之灾,可话说回来,倘若圣上看上她这张脸,愿意恩宠,她也不会觉得幸甚。
  母亲身体不好,锦书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照顾两个幼弟,比起同龄的姑娘,她更加的成熟,也更加深谙人心。
  宫中妃嫔多是出自名门贵府,她却只是寻常的官家女子,倘若侍奉君上之后失宠,只会给姚家惹来灾祸,为两个弟弟招致噩运。
  花无百日红,她不觉得自己能得到帝王的真心。
  退一万步而言,即使是得宠,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姚家门第如此,下一任帝王登基,想要搓圆搓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自己生子,扶持他登基称帝这样的事情,锦书更是想都不敢想。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太狂妄,也太遥不可及了。
  靠在门扉上,她无力的坐到了地上,目光凝滞的望着屋内径自亮着的烛火,仿佛是画像一般,一动不动。
  ~
  往日里,圣上往怀安宫回含元殿后,总会郁郁许久,今日不知怎么,却大不一样。
  宁海低眉顺眼的迎上去,借着奉茶的时机,不易察觉的打量他面上神色,心中或多或少升起几分疑惑。
  圣上敏感的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曾计较他冒犯,反倒笑着问了一句:“怎么?”
  宁海心底一松,脸上带笑,顺着他语气,试探着道:“圣上心绪……似乎极佳。”
  圣上低低的应了一声,往内殿去解了外袍,这才坐到椅上,对着殿内的宫灯出神,神情专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海识趣的没有多说,只静静侍立在一侧。
  许久许久之后,他以为圣上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听见圣上吩咐他。
  那语气柔和,是极难见的缱绻,他道:“你亲自去,替朕办件事。”
  宁海恭敬的颔首,静听吩咐:“是。”
  总管听了吩咐,匆匆往外殿去了,接替他入内殿侍奉的内侍却不知何意,唯恐哪里出错惹祸,直到惶惶然的将寝殿的帷幔放下,才歇一口气,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就听圣上笑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借着不远处的晕黄灯光,他透过帷幔,极小心的往里看了一眼。
  圣上平躺在床上,手中拈着一朵缎花。
  嫣红娇妩,极是鲜妍。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轻手轻脚退出去的时候,他瞥见圣上将那朵缎花放置于枕边,低声自语,意味难言。
  “——唯愿婵娟入梦来。”


第9章 奉茶
  锦书在屋内枯坐了一夜,目视那支蜡烛径自放着光,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跟着僵硬起来,似乎是凝结成冰的水,稍一用力便会碎开。
  初晨已至,旭日东升,晨曦的阳光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斜斜的投到了屋内,映的她满面明媚,似是朝阳。
  扶着一侧的桌案,锦书站起身来,缓缓舒一口气。
  不管怎样,她的日子总要继续。
  胡乱的梳了妆,她换了衣裳,连早饭都没用,就如同丢了魂儿一般,往药房去了。
  还不等人到门口,就看见在门前张望的安和与安平了。
  “姐姐今日怎么来的晚了?”安和蹙着眉,有些担忧的问:“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今日清早,他与安平负责送当归过来,按照往常,锦书早该到了的,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他们等了半刻钟,才瞧见她的影子。
  “没什么,只是今日犯懒,起的晚些罢了。”
  锦书看他一眼,将自己心中思绪遮掩过去,看一眼斜对面的位置,勉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这是怎么了,老远便听见那头的喧闹声。”
  “也是可怜,”安和面色微暗,摇摇头,低声向她道:“司药昨夜出门,不知怎么,掉进千波湖里了,偏生那时候巡逻侍卫才刚刚过去,也没人听见她呼救,她又不会水,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是呀,”安平也跟着附和,语气中是生死无常的的感慨:“今日清晨,有人去司药房里寻她,才知道她昨日便不曾归,还不等差人去找呢,就听巡逻的侍卫来报,在千波湖中……”
  司药死了。
  昨日还对着自己笑语盈盈,引着自己往陷阱里去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淹死在千波湖了。
  忽然之间,锦书心头一凉。
  真正无常的,哪里是生死之间的命运轮回,分明是世间权势的无上威赫。
  自以为能够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到头来,只消别人轻飘飘的吩咐一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里是帝都长安,大周王朝的中心,无时无刻不是风起云涌。
  她身处皇朝宫阙,执掌帝国权柄的天子脚下。
  这样的地方,所谓的生死大事,或许,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锦书听得手指一僵,亏得是缩在袖中,也无人察觉。
  顿了一顿,她才轻声道:“司药也还年轻,当真可怜。”
  “是啊,”安和跟着应声,正待继续说句什么,忽的收敛起面上神色,躬身施礼:“刘尚宫。”
  锦书心下微惊,回过身去,便见刘尚宫笑吟吟的过来,不等她屈膝行礼,便先一步握住她手腕,亲热的拍了拍。
  “锦书,”示意两个内侍退下,她上下打量锦书面容,笑容深深,别有一番寓意:“早就觉得你是有福气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锦书被她超乎寻常的亲近惹得心下一惊,却也不好硬生生将手抽出,只是勉强一笑,低声道:“……尚宫大人。”
  “含元殿里缺个奉茶的宫人,总管点了你的名字,”刘尚宫笑着看她,目光在她未经妆饰,却依旧出尘动人的面颊上浮动一会儿,终于道:“回去收拾东西,随我过去吧。。”
  锦书心头先是一紧,随即又是一松,到最后,反倒有些石头落地的释然,眼睑低垂,遮住了明眸中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没有多问,只是低声道:“是。”
  “生的这样秀丽,又还年轻。”刘尚宫目光温和,带着难掩的勉励,自语一般低低说了两句,才用力握一下锦书的手。
  “——日后的路还很长,你的福气,都在后边呢。”
  锦书不是会多话的性情,闻言只是笑了一下,也没有多问,回去收拾了少得可怜的行李,便跟刘尚宫一道,往大明宫去了。
  拐过穿山游廊,经过几道垂花门,又途径长廊后,她们终于到了含元殿外。
  含元殿的总管宁海,是跟在圣上身边的老人了。
  这种在高位者身边久留的人,虽然仍旧顶着奴才的名号,但在宫中大多数人眼里,却已经是主子了。
  刘尚宫带着锦书过去,二人一道向他行礼。
  他倒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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