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扛进来的呢？
从那身材上判断，张明明猜测那八成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营养条件不佳，身体较为虚弱的女子，那女子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因为她那手上的肌肤是白亮而富有弹性的。
那女子“蓦”地一下从棺材里跳了出来，然后像个僵尸一般蹦跳着朝前方走去——不，她是在朝张明明走来。
张明明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他这颗脆弱的小心脏早已经不属于自己控制了。第一时间，他是想到要逃命的，但他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媳妇夏香，心里也无比恐惧，脚下居然迈不开半个步子！
而且还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那女子手里居然还拿着半个花卷，剩下的一半应该是被她咬过了。
张明明认得那花卷是自己家里制作的，因为他家的花卷和别家的不同，他爹在每一个花卷上面都会点上一个红色的三角形，在当时也算是在做注册商标了。
难道那女子是自己的新媳妇夏香？
张明明记得夏香非常喜欢吃爹爹做的花卷，她几乎一天三顿都可以吃花卷，而且从那女子的年龄和身材上判断，也确实跟夏香长得有几分相似。
可是，夏香不明明被自己抱在了手上吗？她怎么可能还从棺材里走出来，而且还正不断地朝自己走来呢？
张明明现在感到自己每呼吸一次都无比困难，整个室内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他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了。
“张明明，你小子现在挺春风得意的嘛，”那女子忽然朝自己开口说话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啊？”
“你，你，你，是，谁，啊……。”张明明的双腿像是在醋坛子里浸泡了几天几夜似的，酸软得直发憷。
“你真的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那女子嗡嗡地说道，“看来你还真的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哦？”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张明明的嘴上也开始发麻了。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谁了！”说完后，那女子便将遮盖在脸上的长发一一挪去。
当那张脸蛋越来越趋于清晰的时候，张明明差点吓得要尿裤子了。
他全身上下打了个摆子，手里抱着的夏香也“砰”地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因为他居然发现那女子是自己已经死去的前妻——
没错，她就是大张斌的女儿玉华。
玉华她不是死了吗，而且都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那她怎么又无缘无故从墓地里爬了出来呢？而且偏偏又过来了找自己吗？
“你，你，你，真，的，是，玉，华……。。”尽管打死也不信，但对方明明就跟那死去的玉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听她那说话的口气，不是玉华本人又会是谁呢？
“很难得啊，你还记得我叫玉华啊，”那女子带着讽刺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忘了呢，看来你的良心并没有完全被狗吃掉哦。”
“玉华，你，你，你，都，已，经，是，那，边，的，人，了，你，你，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张明明发现，现在的自己要想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有多么不容易。
“因为我在那边过得不好啊，所以就想回来看看你到底过得怎么样咯，”玉华的话语里有点怪怪的，“怎么，不欢迎我啊？”
“欢，欢，迎……。。”张明明嘴唇左右上下不自在地颤抖着说道，“那，那，去，年，我，结，婚，的，时，候，也，是，你，过，来，了，吗……。。”
“是啊，那次当然也是我啊，”玉华丝毫也不否认道，“怎么，难道你人生中那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许我过来凑凑热闹啊？”
“许，许，可是，玉，华，你，人，都，已，经，死，了，怎，么，还，老，缠，着，我，们，不，放，呢，你，的，死，可，是，你，自，己，的，原，因，啊，跟，我，们，没，有，关，系，的，啊………”张明明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文字了，只得这样说道。
“是，我的死确实跟你们没关系，”玉华又靠近一步说道，“我也没有怪你们啊，而且我也跟我爹爹解释过了，叫他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找你们麻烦了。”
“哦，那，就，好……。。”张明明总算是有点放心了，但他立刻又发现了不对头，于是又问道，“那，玉，华，你，为，什，么，还，是，三，番，两，次，地，过，来，找，我，们，呢，难，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有！我心里对你有恨，我对你们一家都有恨！”玉华忽然又换了中口气说道，“你们对我不公平！”
“玉，华，有，什，么，不，公，平，的，呢……。。你，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的，死，是，你，自，己，造，成，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我说了我死不怪你们，”玉华又恨恨地说道，“可是你们一家也太薄情寡义了吧？我死后居然连个像样的葬礼也不办一下，也不找个好点的棺材让我入葬，幸亏我爹是卖花圈的，给我烧了几个花圈，又叫人帮我把那副烂木棺材给油漆了一遍，不然我死得会比现在还惨！”
“你，你，的，意，思，是，那，副，红，色，棺，材，是，你，死，时，下，葬，的，那，一，副……。。”张明明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我呸！那也配叫棺材！”玉华啐了张明明一脸口水，“那还不就是你家里的几块门板拼接起来的，撑死了也就算得上是一个大号点的火柴盒罢了！你和你爹一样，抠门，刻薄，尤其舍不得在我身上花钱！”
“玉，华，你，要，体，谅，我，们，啊，我，们，这，几，年，不，是，缺，钱，嘛，我，们，还，欠，了，不，少，外，债，呢……。。”张明明还是非常紧张，但他必须得把话说清楚。
“我呸哦！”玉华又淬了他一口，“你娶新媳妇就不缺钱，给我下葬就抠门了？我告诉你，高明明，如果你们不给我弄个好棺材，找个好墓地，不给我轰轰烈烈地补办一场葬礼，我以后年年这个时候都回来找你们，我要闹得你们家鸡犬不宁不得安生，哈哈哈，我想你应该忘了吧，今天恰好又是我的生日，你们可真会挑日子啊，居然在我生日当天庆祝结婚纪念日，哈哈哈……。。”
她那最后的几声“哈哈哈”，直叫得张明明汗毛竖立。
“玉，华，我，我，我……。。”张明明还想试图解释些什么，但转眼间就发现玉华已经消失不见了，那副红色棺材也不见了，只是房间里的灵堂装饰风格没有变化。
张明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家人以前确实对玉华太苛刻太刻薄了，从而也心生出几分愧疚和悔意。
于是，他便跟他爹商量了一下，又从外面借了点钱，为玉华换了一副好棺材，又找了个阴阳师，为她挑了水风水宝地，然后又为她补办了一个浓重的葬礼，张明明还非常诚恳地跟大张斌一家道了个歉。体体面面地邀请他们过来为参加葬礼。
玉华果真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而从此以后，卖花圈的大张斌和卖花卷的小张斌两家也终于放下了彼此心间的成见和仇恨，成了真正的知心朋友。
28。 画鬼
老归是一个传统工艺画师，在长沙城里他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在画师圈子里。
老归尤其擅长画人物画，他不太喜欢画山水，因为他觉得山水是死的，而人是活的，要把一个个活的东西描绘在静止的纸面上，确实很件不容易的事情。人们都说老归的人物画是把能手，因为他笔下的人物有灵性，也非常传神。
据说在年轻的时候，老归还曾经在宫廷里为皇上画过像，但因为跟一个后宫的妃子眉目传情有了感情，那妃子对老归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哭着闹着要老归带他私奔，逃出这皇家大院，去过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生活。
这种事情老归可不敢干，他也没这个能耐将她带出后宫，而且他也知道天下人谁若是动了皇帝的女人，那肯定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他赶紧收拾好细软包裹，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遛回了老家，尽管他心里对那后宫的妃子也是有感情的，但他知道跟皇上比起来，自己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蚂蚁，他只好选择辜负那妃子的一片殷切之心了。
从此以后，老归就本本分分地做起了民间画师，这样的日子虽然比不上在皇室时候的富足，但也足够他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了。不过，为了在心里默默纪念那个对自己一片痴情的妃子，老归年过四十也没有娶媳妇。
这一天，老归和几个长沙城里的画师们在一起喝茶闲聊。
忽然，有人聊到了这世界上到底什么东西最难画的话题。
“当然是鬼最难画了，”老归笑着回答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鬼更难画的东西了。”
“可是，我的问题是，这世界上什么最难画啊，”那第一个画师笑了笑说道，“鬼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所以，老归啊，你这个答案不算数，请大家重新回答我这个问题。”
“谁说这世界上没有鬼啊，”又一位画师说道，“我就相信这世上有鬼，好几次我都差点看见了呢！”
“什么叫做差点看见了啊，”有人这么玩笑道，“看见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难道你是看到了半个鬼啊！”
“本来我那天夜里确实是看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那画师又像是在半开玩笑地说道，“但我这不阳气太重嘛，所以就看得迷迷糊糊了，对了，老归，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什么觉得画鬼最难呢，请问你的理由何在？”
“因为我也相信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正是因为鬼并不存在，所以在画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参考物，如果要画一个有参考物的东西，那还有什么难画的呢？所以如果我们要画鬼，就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而想象出来的东西再怎么完美，也不可能跟那事情的原相一模一样。”
“有道理，有道理，”大家都非常认同老归的高见，“老归分析得很有道理，这有形之物易画，无形之物难绘啊！”
“对了，老归，”又有人忽然灵感大发道，“既然你认为鬼是最难画的，那你敢不敢尝试一下画几个鬼呢？你不是长沙城里大家公认的绘画头号高手嘛，如果你连鬼都可以画好，我们就正式承认你这个封号！”
这位画师的提议，立刻引起了大家的赞同，有人是真心希望看看老归笔下画出来的鬼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人是一直不服老归被人认为长沙城里头号画师，想找机会让他下不来台，如果他果真画不成来，那自己就可以趁机将他赶下台。
“可以考虑一下，”老归的回答比较模糊，“那我就不妨先试试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哦，如果到时候画得不好，各位同仁可别看我笑话哦。”
“好说好说，老归兄太谦虚了。”一群画师们怀着各自不同的鬼胎回答道。
几天过后，老归还果真就画出了几幅新作，当然，画的都是所谓的“鬼”。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老归心里也没多少把握，他不知道这几幅风格怪怪的画会不会毁了自己这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名声，再或者恰恰相反，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过，他心里可没敢太奢望第二种情况会出现，毕竟在这长沙城里，自己可是头一个画鬼的画师，只要第一种情况不发生他就谢天谢地了。
但不料当老归将自己这几幅新作拿到同行们面前的时候，却引起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如潮，包括那些一开始想看老归笑话的不怀好意者，现在都对老归佩服得心服口服，大家都夸颂着说，老归画的鬼真好，那真叫声一个身形兼备，栩栩如生啊！
甚至有人还用到了“呼之欲出”这个成语来夸奖老归，那意思是说，看着那画里的鬼，就好像跟它打声招呼就能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这样的结果确实大大出乎老归当初的意料，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画的鬼会受到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从此以后，这件事情便越传越远，越传越神乎，许多达官贵人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还愿意出高价购买老归的画卷，而且指明说就要画鬼的，仿佛老归天生下来就是画鬼的料子似的。
老归没想到当时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如今却让他红得发紫，财源滚滚。
也正是因为这句玩笑话，让老归名利两收。
于是他便自作主张，打算从此以后不再画人物画了，就专职画鬼，这样既能挣到大钱，又能挣到不错的口碑，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老归的“归”字跟“鬼”子谐音，于是大家索性都开始叫他“老鬼”了，而他的本名“老归”反而渐渐被人给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