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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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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詈笠桓濉U鲂瞧冢凰刻於嘉獠啃∷祷ㄖ辽侔烁鲂∈保恢钡剿岵碧郏恢钡竭J发飞散、参差不齐的像一个个螺旋物开始在她眼前飘游打转。可她从来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当她最后把那一沓子稿子——足足有一百零三页!——抚平整时;她能感到酸痛的指尖上那份沉甸甸的作品的分量。这一切都是她的。她布里奥妮的。其他任何人都写不出这样的杰作。给自己留份副本;然后把她的故事(这么个不确切的词)好好用棕色纸张包好;搭公交车到了布卢姆斯伯里;再走到坐落在兰斯唐街的那家杂志社——新近面世的《地平线》;把书稿交给了在门口迎接她的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子。 

她为自己的成就鼓舞着——全篇的构思、纯粹的结构以及她自以为很有现代感的富有特色的不确定性。什么都有个直截了当答案的时代已经结束。人物和情节的时代也已过时。尽管她还在自己的日记中作人物速写;她其实并不相信有“人物”这档子事。那只是属于十九世纪的古雅有趣的手法。现代心理学已经揭示了;“人物”这个概念本来就是建立在谬误的基础上的。情节也只是锈迹斑斑的机器;其轮子已不会再转动。就像一个现代作曲家不再能写出莫扎特的交响乐一样;一个现代小说家也无法描绘人物和情节了。只有人的知性和感性才使她感兴趣。意识之河在时间中流动;该怎样表现出它的不尽向前;它的支流怎样涨溢;障碍如何让它转了向——这才是她的兴致所在。如果有可能;她真想重写那一段——夏天清晨清冽的阳光里;一个孩子立在窗前时的纤纤思绪;一泓池水上空;一只燕子轻巧地俯冲翻飞。这是属于明天的小说;它和过去一切小说都迥然不同。维吉尼亚·沃尔夫的《海浪》她读过三遍;她深信人性深处正经历着一场重大变革。只有小说;只有一种新形式的小说;才能捕捉到这一嬗变的实质。进入到人心中去;把它的功能形态展示出来;并且在齐整匀称的构造中一展其姿——这就是艺术创作的胜利。徘徊在药房外;等药剂师回来的时候;塔利斯护士思潮起伏。她凝望着泰晤士河对岸;忘怀了身边的危险:德拉蒙德会发现她用一条腿站立着。 

三个月过去了;布里奥妮没有收到来自《地平线》的任何消息。 

另一封信也没有回音。她已到医院行政办公室去要了塞西莉娅的地址。五月初;她就写信给了她姐姐。现在她渐渐觉得这缄默就是姐姐给她的答复。 

五月的最后几天里;药品供应的运送量急骤增加。更多非危急病员都被打发回了家。要不是四十个水兵入住;有些病房就会完全腾空了。一场罕见的黄疸病正横扫整个皇家海军。布里奥妮再也没有时间照拂这些事儿了。医院护理和初级解剖学已经开课。一年级学生们在当班、上课、吃饭和自修之间疲于奔命。阅读了三大页后;想再保持清醒实在太难了。大本钟的每次鸣唱都记录着这一天的点滴变化。有时;每隔十五分钟敲一次的肃穆庄严的钟声加剧了压抑着的痛苦呻吟;这时女孩子们才会从瞌睡中记起她们又要到另一个地方忙碌去了。 

完全卧床休养本身被看作是医疗程序的一个步骤。大多数卧床的病人;不论病情如何;都绝不准走到仅仅几步路之外的盥洗室去。于是护士们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端便盆了。护士长不允许她们“像握网球拍那样”端便盆。做这事是“为了上帝的荣耀”——七点半之前;便盆必须倒空、冲刷、洗净再堆装好。到了七点半;就开始喝早茶了。一整天;她们忙于清理便盆;为病人洗浴;擦拭地板。女孩子们怨声载道:整理床铺累得腰酸背痛;站了一整天双脚火辣辣地疼。为这些抱怨个不停。除此之外;她们还得把病房里一扇扇巨大的窗子拉上窗帘。一天将尽之时;还有更多的便盆要端;痰盂要倒;可可要煮。当班和上课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回宿舍去取笔记本和教科书。布里奥妮一天内已经被护士长抓到了两次在走廊里奔跑。每一次护士长都是无声地斥责她。只有大出血和火灾时;护士才可以有理由奔跑。 





第十七章


但初级实习生最主要的活动场所还是在清洗室里。有人说要安装自动便盆和吊瓶清洗器了;但这只是空穴来风。至少眼前;她们还得重复以前的人的做法。就在因为瞎跑而被数落了两次的那一天;布里奥妮发现自己被额外派差到清洗室去干活。也许是那不成文的值勤表出了问题?可她怀疑这种解释。她拉上了身后的门;把重重的橡胶围裙系在腰上。对布里奥妮来说;干这活的技巧;或者不如说是惟一她能忍受的方法;就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别过头去。然后是用石碳酸溶液漂洗。要是她忘了检查便盆的把手是不是洗净并揩干了;护士长会给她找更多麻烦的。 

黄昏时分;她结束了这一项任务;然后径直走向快要完全空掉的病房。她得在那里把衣物柜摆放整齐;清空烟灰缸;收拾这一天的报纸。她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折起来的《星期日画报》。每天她都零零星星地跟踪时事。她根本就没有时间能从从容容坐下来读完一整份报纸。她获知马其诺防线被攻破了;鹿特丹遭到了轰炸;荷兰军队投降了;前一天夜里有几个女孩子在谈论比利时即将沦陷。战况不佳;可是总会有转机的。这会儿;报上一句意在安慰大众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它说了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不痛不痒的字句下隐含的意义。法国北部的英军正在“作战略性撤退;撤到先前准备好的营地”。哪怕就是她——对军事策略和新闻行话一无所知的她——也看明白“撤退”这一委婉语的真实含义。也许她是这医院里最后一个知道到底正在发生什么的人。日益空荡的病房和大批大批运进的物资;她从前以为那只是为战争而进行的常规准备。看来她是太专注于自己的那些琐屑的烦恼了。现在;她渐渐明白了那些毫不相关的新闻片段原来是可以相互联系起来的;也了解了每个人都肯定知道了的东西;还有医院当局到底在作何计划。德国人已经攻到了英吉利海峡;英军处境十分艰难。法国的战况一团糟;虽然没人说得出到底糟到什么程度。她感觉得到自己已经沉没在对未来的不祥预感和无言的恐惧之中了。 

就在这时;在最后一批病人从病房里护送回家的那天;她收到了父亲的来信。父亲在信中首先草致问候;再例行公事似地询问了一下她的功课和身体情况;然后他把从同事那里听到又被家人所证实了的消息转告了她:保罗 · 马歇尔和罗拉 · 昆西于下下个星期六在克拉珀姆公地的圣三一教堂举行婚礼。至于他凭什么认为她会对这消息感兴趣;他却只字未提;对这件事本身他也绝不置喙。信的末尾;他只潦潦草草地写了句“一如既往地爱你”。 

整个早上;她在忙这忙那;都不住地在想这一消息。自从那个夏天后;她就再没有见过罗拉;所以在她脑海里站在神坛前的身形还只是个单薄纤弱的十五岁女孩。这会儿她正在帮一个就要离院的从兰贝斯来的病人——一个年长的妇人——给行李打包;并使劲想让自己集中精神听她在唠叨诉苦。她的脚趾骨折了;本被答允了二十天的卧床休息;现在才享受了七天。布里奥妮帮她坐上轮椅;一个勤杂工推着走了。在清洗室里;布里奥妮心里盘算着。罗拉二十了;马歇尔该是二十九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让她震惊的是结婚的消息得到了确认。布里奥妮和这事可不只是“有关系”这么简单。是她促成了这一切。 

从早晨到黄昏;从病房进进出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布里奥妮觉得那熟悉的罪恶感以全新的、能撕裂人的力量追逐着她。她用力擦拭空空荡荡的衣物柜;帮别人用石碳酸溶液洗床框;扫干净并打亮地板;用相当于平时两倍的速度匆匆去药房和医院的社会服务员那里(当然并不敢真跑起来);在男病室里与另一位实习医生给他们的疥子上药包扎;替换得去看牙医的菲奥娜。在五月的头一个如此美好的日子里;她在僵硬的制服的包裹下不住地流汗。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工作;工作;下班后洗个澡;睡个觉;睡醒了又开始第二天的工作。可她明白这都无济于事。不管她做多少下等和卑贱的工作;不管她做得多苦;多出色;不管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多少——无论是个别辅导中得到的阐释和启发;还是大学草坪上的快乐时光——她都弥补不了自己造成的损害。永远都弥补不了。她是不可饶恕的。 

许多年了;她头一次想要和父亲一谈。长久以来;她都把他的冷漠视作理所应当;从不奢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她揣度着这回他费心费力地寄来这么封详细的信是不是想要暗示他已经知道真相了。下午茶以后;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赶快跑到西敏寺桥附近医院出口处的电话亭;试着给正在上班的父亲打个电话。交换台给她接到了一个让人心底燃起希望的鼻音;紧接着电话就断线了;她只好从头再来。又一次同样的情况。试第三次的时候;正当一个声音响起——正在为您接通——又死机了。 

全部的硬币都花光了;她也该回医院去干活了。在电话亭外面;她停了一停;抬头凝望淡蓝的天幕上堆积起来的云山。河水卷着春潮;在涌动的蓝绿间奔向大海。大本钟在不安宁的天底下看来总是摇摇欲坠。尽管有汽车排出的废气;新鲜植物和不知道是从医院园子里还是河边的小树上新割下的草叶使得清新的气味荡漾在四周。温暖的灯光闪耀着;空气中却依然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有多少天她没有见到过这么动人的景致了?怕有许多个星期了吧。她呆在屋里太久了;成天吸进呼出的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该走了。她刚起步;两位米尔班克军队医院年轻的实习医生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给了她一个友好又灿烂的微笑。她本能地低下头来;随即又后悔至少该坦然地迎接他们的目光吧。他们走过桥去;只顾两人说着话;其他的都没在意。其中一个做了个蹦起的动作;像在模仿从一个高高的架子上取东西。他的同伴被他逗得直笑。中途他们停下来欣赏一艘驶过桥下的炮艇。她不禁想;皇家陆军军医队的医生们是那么自由;那么有生气;她多么希望刚才她回应了他们的微笑。那是她已经彻底忘却的另一面的自己。她已经迟到了。尽管鞋子夹脚;她必须跑步才行。这儿;在这脏乎乎又没用石碳酸消毒过的人行道上;德拉蒙德护士长的敕令是没有效力的。没有大出血也没有火灾;可是却有种让人惊喜的全身舒展的愉悦和短暂品尝到的自由的滋味。这一切推动着她跑了起来;围着重重的橡胶围裙尽情地跑着;跑向医院的门口。 

此刻;一阵让人身心俱疲的等待笼罩了整个医院。只有患黄疸的水兵还留着。他们对护士们来说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她们不时饶有兴趣地谈论着他们。这些倔强的小兵们在床上坐起来缝补袜子;非要自己手洗内衣手帕;洗好了就把它们挂在临时沿暖气片拉起的晾衣绳上。那些仍旧卧床不起的病员宁愿忍痛自己来;也不愿叫护士端来便盆。据说这些能干的水兵喜欢自己把病房保持得井井有条;还接替了护士们扫地的活;替她们扛那些沉重的拖把。这么喜欢做家务的男人女孩子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难怪菲奥娜说她非得嫁个在皇家海军里受训过的人不可。 

不知什么原因;实习生们有了半天的假;不用去学习;但制服还得穿着。午饭后;布里奥妮和菲奥娜一起过了河;走过议会大厦;来到了圣詹姆斯公园。她们缓缓地绕湖溜达;在小摊上买了杯茶;又租了躺椅;听“救世军”老年乐队演奏为铜管乐队改编的埃尔加曲子。五月天里;在法国战事被深刻理解之前;在被轰炸的九月到来之前;伦敦虽然弥漫着战争的迹象;却还没有一丝一毫的战争心态。映入眼帘的是制服和时时提醒着人们警惕第五纵队的招贴海报;公园的草地上已经挖好了两个大防空洞。官僚习气到处横行。一个戴帽子和臂章的人走了过来;跟菲奥娜说要看看她的防毒面具——它被她的斗篷遮住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平和安详。因法国局势而一直搅动这个国家的焦虑都被消解在午后的阳光里了。死去的已不在眼前;而不在眼前出现的就被假定为还活着。一切都宛如平常;似若梦幻。婴儿车滑过小路;车篷放了下来;以挡住强烈的阳光。皮肤白白、头盖骨还发软的小宝宝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第一次看着身外这个新奇的世界。似乎刚刚摆脱了逃难生活的孩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大笑大叫。乐队已在和音乐的搏斗中筋疲力尽。躺椅依然要花两个便士。谁会想到;仅仅在一百英里之外;一场军事惨剧正在上演。 

布里奥妮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伦敦就会被毒气所淹没;或者会遭到德国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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