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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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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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金牙蒲川结盟的那些角头的人马就在大街上来回巡视,街角处也站着差役,却仿佛对流氓们手上的兵器视而不见。这是查知事的命令:不要干涉,只要监视。
  小黄并不真的关心于润生的生死,即使是要砍头的买卖,只要暴利当前,总会找到另一个愿意冒险的人。
  可是小黄还是希望于润生别死。再找第二个可信任的人固然麻烦,但真正的原因是小黄有点喜欢这姓于的。他看得出,于润生不会仅仅满足于当一个城市的地下霸者。这种人就像“斗角”拳赛里一个值得押注的好拳手。而且越早押注,赢的就越多。
  “大树堂”的下层里有他的线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于润生早就知道。要是你投资了许多钱在一盘生意上,当然希望尽量了解那生意。
  所以小黄已经知道镰首暂代“大树堂”堂主的消息。这也不坏。对于镰首,小黄总是觉得摸不透。这家伙明明是小黄平生见过最纵欲的人,却又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的欲望……
  安东大街的气氛突然转变了。众多流氓全都变得肃然。
  小黄看见了:在安东大街与正中路的交接处,一群人鱼贯而出。他们并没有带着可见的兵刃,只提着灯笼。步履间没有杀气,却似乎带着一种焦急。
  金牙蒲川旗下的人都自动让过一旁,但眼神充满警戒。
  这群人连正眼也没有瞧他们,一走到安东大街中央就往四方八面散开。
  小黄握住酒杯,神情有点纳闷。
  ——是“丰义隆”的人。终于出动了。他们却似乎无意干预这场斗争。反而好像在急于找寻某些东西。找什么?
  吴彪加入“屠房”已经十多年了,至今仍以曾经身为“屠房”门生而自豪。他为“屠房”杀过人,也为“屠房”失去了两根手指。
  鲁梅超不算是个好老大——怎么比得上当年的“八大屠刀手”?可是他没有选择。他喝惯了辣的酒,玩惯了辣的女人。除了继续在道上混,你教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像同门的莫三子般每天清早起床,肩着担子捱户叫卖油饼吗?不。
  所以吴彪敢说一句,自己不怕死;所以当听到消息“拳王”要到这边来,他没有像同伴一样紧张。他倒真想看看“拳王”有多可怕。
  他没有见过“拳王”动手。可是他亲眼看见过一次“挖心”铁爪四爷杀人。他想象不到有谁会比铁爪四爷更可怕。要是四爷跟“拳王”在“斗角”里比试,他必定毫不犹疑把注码押在四爷身上。
  “屠房”倒下以后曾经有各种各样的巷里传说:有的人说铁爪四爷没有死,还曾经在鸡围出现。有的人说看见他长发白衣的鬼魂站在“大屠房”的瓦砾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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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泣。吴彪再次瞧向那大屋。屋里女人的哭叫声停止了。之前他跟二十几个同伴,还有几十个其他角头的人一起默默听那痛苦的哀叫声。
  吴彪苦笑。他想象自己的母亲生他时也是叫得这么惨吧?她那时候要是知道,自己吃那么大的苦头生下来的孩子,长大后是个这样的坏家伙,她会怎么想?
  那是于润生的老婆。假如鲁梅超命令攻进去,吴彪不知道要怎么办。拿敌人的家眷作人质?根本就行不通。不是什么道义上的问题,而是没有一个黑道老大会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手下。这样心软的人根本不会当上老大。对方不肯屈服,你要拿那些家眷怎么办?真的杀了他们?杀其中一个以表示决心?一样行不通。一旦结下了亲族的血仇,对方更加不可能就范。
  最可笑的却是,这样愚蠢的方法还是不断有人用。当面临败亡时,有些不肯面对现实的家伙做得出任何没有道理的事情来。
  所以当“拳王”来到的时候,吴彪反而舒了一口气。至少他知道自己不用当残杀妇孺的刽子手。
  尽管吴彪已有心理准备,“拳王”驾临的场面仍然令他吃了一惊。
  真正保护在代堂主身边的“大树堂”人马只有十人。镰首骑着一匹异常壮硕的棕马,头上缚着黑色布带,鲜红的披风飘在身后。他身周的部下一个个举着火把,把他的脸照得有点诡异。一人一马有如一座会走路的山。
  跟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人。把善南街塞得满满。全都是小伙子,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也有还未开始发育的男孩。衣着全都不同,有的甚至在这寒夜里赤着膊。
  相同的是每个头上都绑着黑布带,双拳缠着麻布条。
  “我操……”吴彪目瞪口呆。“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吴彪有个哥哥,是个老实人。他的大儿子今年十三岁。不知他是不是也在里面?
  马蹄停下来。
  “拳王”振臂高举。
  十支火把紧接也高举。
  然后是数百个血气旺盛的声音合和呐喊。
  吴彪正在思考怎样最快地撤退。
  这次大进攻,汪尚林和鲁梅超两人决定亲自领军。在他们的坐骑后,一个壮硕的手下抬着一根粗长的旗杆。一等队伍推进到破石里外围,那面写着“屠”字的大旗便会高高举起——虽然在这黑夜里没有多少人看得见。
  他们已得知善南街那边的情况。正好,趁着“拳王”不在,用闪电攻法把“大树堂”的其余核心铲除掉。
  除了他们亲自带领的六百人外,其余角头老大分作十几股,同时从不同方向朝破石里进发。总数最少也有一千二百人,在人数上占有压倒的优势。
  金牙蒲川却拒绝随队。他只是躲在那宅邸里,把“大树堂”领导层每个人的头颅定下价码:于润生——白银十五万两整;镰首、狄斌——十二万两;龙拜——十万两。没有包括齐老四。他要齐楚活着,好跟他谈条件。
  “妈的,有天我比他有钱,我也坐在家里,找人剥了他那几只金牙!”汪尚林不屑地说。鲁梅超却心想:像你这种老粗,好色好酒,一生也不会比蒲川有钱。
  他们等这一天等好几年了。“丰义隆”在漂城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但打倒那些腥冷儿,最少也为本城人争回一口气。更何况“大树堂”现在掌握的那些生意,他们都将分一杯羹……
  漂城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场面。也许是他们有生之年看见的最后一次了。上千人的大交战。金牙蒲川为此准备了五十万两,用来摆平查知事和各级官员差役。
  “汪老大!”其中一骑从前头回转过来。“前面有人拦阻!”
  “他奶奶的!我不是说过的吗?谁阻着去路就踏扁谁!”
  “可是……那是雷役头……”
  雷义?他来干嘛?不是想替于润生出头吧?要是真的,他倒是蠢得可以。雷义在没有当上役头前,汪尚林已听过他的硬功夫和硬骨头。结果还不是一样?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一个人能够忍耐多久?想不到雷义从前那牛劲却还留到现在。他看不见现在这阵势吗?他想变成第二个吃骨头吗?
  雷义只带着四、五个公人,而且都只拿着水火漆棍棒,连腰刀也没有一口。他们的官服还没有干,看来自从中午于润生中伏以来就没有更衣。
  可是他的神情并不落拓,反而好像充满了把握。
  “滚吧!”汪尚林策马到来,劈头第一句就是喝骂。“你的主子也快没命了!识相的日后还有口饭吃!”


  “等等。”鲁梅超止住愤怒的同伴。“雷役头,形势看清点比较好。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
  雷义却似乎听不见,只管往那队伍里扫视张望。
  “你找人?”汪尚林已感到不耐烦。他不想误了与其他势力围攻的时机。
  “你们的线眼跑腿还没有回来?”雷义问。
  汪、鲁两人感到奇怪,相视了一会儿,又瞧向雷义。
  雷义双手把玩着棍棒。“那么说,你们还没有收到消息吧?”
  “什么消息?”
  “找到了。‘丰义隆’已经找到了。”
  “他妈的!”汪尚林“呛”的拔出了刀子。“你好好地给我说!找到了什么?”
  “庞文英的尸体。”
  在“老巢”仓库一角堆放着比人还要高的瓦片,外面蒙着一大片麻布。
  狄斌蹲在瓦片堆后面。吴朝翼把一根箭递给他。箭杆给从中拗折,却还没有完全断掉。
  箭簇很奇怪,并没有逆刺,只是一个跟箭杆一样粗细的光滑圆锥,尖端磨得不很锋利。
  “这是我从后巷的角落找回来的。”吴朝翼说。
  “你肯定就是这枝?”
  吴朝翼点点头。“堂主给送来时,它还没有拔出来。”
  狄斌再看:箭杆前端呈焦黑色。有人用火焰烫过箭簇。
  狄斌闭上眼睛,手掌仍紧握着那断箭。
  于润生中箭时是中午时分。
  然而很少人知道,这血腥的一天早在清晨已经开始。
  这一天的清晨还没有下雨。
  可是庞文英嗅到雨云临近的气味,他微笑。经验,老年人就有这个优势。
  他看着卓晓阳把马儿牵出来。这个最小的弟子也已经四十二岁了。五个师兄弟里他是最能吃苦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却很勤快。这么多年来庞文英的起居都是由他贴身照料。
  是时候为他安排退路了,庞文英想。几年后当于润生接掌了权力,卓晓阳在那新班子里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就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回家乡吧。“五大门生”里最少有一个可得善终……
  沈兵辰把马首拉定,让庞文英登上马鞍。噢,这种感觉。在马背上庞文英又感觉到那种力量,所以即使快要下雨,他仍没有放弃今天清早的城外策骑。这已是他六十六岁的身体能够享受的少数乐趣。酒已经不能多喝。女人是很遥远的事……
  两个弟子也登上马鞍。庞文英看着前面的沈兵辰。那交叉背负的双剑已经好久没有真正用过。可是庞文英知道这个二弟子至今仍未疏懒练功。他在于润生身边还会有用。
  问题是沈兵辰能不能接受这现实。庞文英知道沈兵辰自小没有什么野心。可是这么多年来,江五在才能上的缺陷很清楚易见,沈兵辰也一定曾作出继承庞文英权力的打算。如今他会对于润生有什么想法?
  不能有别的想法。假如沈兵辰成了于润生接管权力的障碍,庞文英会毫不犹疑地亲手除掉他。这不是因为偏爱,而是权力的现实。
  ——他知道沈兵辰也明白这一点。
  三骑缓步经过正中路与平西街的交口,沿街前往北城门。庞文英尽量把马步放轻放慢。他不想在这天还未明的时分吵醒街道两旁酣睡的居民。虽然他知道漂城里没有人敢对他的马步声抱怨。许多年前庞文英已明白:建立权力的要诀就是不滥用权力。


  远方传来断续的更响。庞文英已有点按捺不住。他只想在冬晨的旷野上逆风快奔。让寒风刮得脸庞麻木的同时汗流浃背。再回行子里浸一个冒着蒸气的热水澡,让卓晓阳洗刷他那仍旧肌肉结实的身体……
  前面有个挑粪的汉子拦住去路。他身上穿着一件残破的棉袄,用布包裹着口鼻。
  庞文英没有掩鼻。他尊重每个用劳力吃饭的人。何况他许久前已习惯这种臭气——在家乡,他六岁便开始下田浇肥。
  他想起家乡。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离乡差不多五十年,只回过去一次。那穷得要命的农村,他没有半点好感——否则当年就不会跑到京都里闯。
  可是忽然之间,一些蒙昧的官能记忆回来了:田里的阳光很暖;宁静的鱼塘;树上刚摘下来石榴的甜味……也许应该回去一趟,庞文英想。就在完成一切以后……
  然后他才惊觉:这些都是一个快死之人的思想。
  “它”又在告诉我了。“它”是那种直觉。过去几十年刀头舐血的日子里许多次救过他性命的直觉。
  就在他们三骑走过那挑粪汉身边时,那汉子正抱歉地垂头,肩着那两个大粪桶躲在街旁。
  那一刻庞文英还是屏住了呼吸。毕竟那气味并不好受。
  他再次呼吸时却发觉那臭味浓了许多倍,从鼻子直冲上脑门。他有少许昏眩。
  接着是一大滩黏浓、冰冷的液体淋到身上。庞文英本能地闭目低头。
  淋满他身上的是收集自平西街三十九户人家的粪便尿液。
  庞文英接着听到一记沉重的钢铁交击声,一记闷叫。
  庞文英感到身体多处有钉刺般的痛楚。那泼洒的粪水里还夹着其他东西。
  当他睁开眼时,赫然看见沈兵辰已死。
  沈兵辰的双剑中段崩缺扭曲,交叉砍在他自己的头脸上。面门血肉模糊。
  那挑粪汉手臂异常地长,右手挽着一柄粗短的六角柱状铁棒,握柄缠着皮绳,攻击的一端满布圆钉。铁棒同样沾满了粪,明显刚才还藏在粪桶内。
  沈兵辰能在那瞬间拔出双剑招架,全靠近四十年每天不辍的苦练。可是不论经验如何丰富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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