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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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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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爷……”即使流着泪,卓晓阳的脸容仍然刚毅。“请派一队人马给我!我要马上回去报这个血仇!”
  “是谁干的?”庞文英闭起眼睛。双肩在微微颤抖。
  卓晓阳擦干了眼泪。“是铁四和铁五!”
  “其他人呢?”沈兵辰问。
  “他们为了掩护我出城……全牺牲……庞爷,沈师哥,这个仇我们马上去报!”
  “不行。”沈兵辰断然摇头。“现在‘屠房’气势正盛,我们去是找死。”
  “可是最少也要带回童师哥、左师哥的尸首啊!”
  “冷静下来,师弟。”沈兵辰的脸容仍是一贯的冰冷。“我们不能为已经死去的人牺牲更多活着的人。现在我们不可能回城。”
  庞文英对这一切都无法听进耳朵。他感到很冷、很冷……他再次忆起燕天还。他清楚记得燕天还中箭时那痛苦的表情。九年前那一箭不仅贯穿了燕天还的心脏,也射得庞文英的心重伤。那本已结痂的伤口现在又裂开来了。强烈的孤寂与遗憾汹涌而来。此刻庞文英渴望于润生就在身旁。
  两天之后,于润生在农庄里与李兰成亲。
  礼仪一切从简,但欢快的气氛并没有因而褪减。这是他们六人结义以来第一桩喜事。
  “可惜老三跟白豆不在……”龙拜叹息着,然后又硬抓了李老爹来拼酒。龙拜连耳根都开始红了。
  齐楚殷羡无比地看着身穿礼服的于润生。
  于润生发现了,过来握着他的手掌。
  “别焦急,老四。”于润生把酒杯塞在齐楚手里。“你会娶到那个女人。”
  “老大,真的吗?”齐楚紧张地握着于润生的手臂。
  “你不是说过的吗?‘只要是老大说的话我便相信。’”
  齐楚把杯中酒一口喝干。
  镰首已经能够坐着了。然而被铁钉贯穿过的双掌仍包扎着,他用双腕挟着一根筷子,插进一块肉排骨里,吃力地嚼咬着。
  “老五,要我帮忙吗?”于润生走到镰首身后。
  镰首摇摇头,“这顿饭,让我想起在猴山时吃的鹿肉……”
  “嗯。”于润生坐在镰首旁。“白豆烧的菜可真棒……那个时候在山里,油盐酱料都没有……可是我最饿的时候,总是最先想起那时他烧的鹿肉、雉肉和野菜粥……”
  “二哥,你刚才说什么?”另一头传来齐楚愤怒的吼声。
  “怎么啦?”龙拜醉得连眼也快睁不开来。“我说有空要再去‘万年春’……那又他妈的怎么样?”
  “你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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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那个……对了,老四,她叫什么名字?”
  “果然!”齐楚一步跨前抓住龙拜的衣襟。
  龙拜猛地把齐楚双臂摔开。“呸!发什么疯?为了个表子,就要跟我动——”
  龙拜的话还没说完,齐楚的拳头已挥出。
  原本在围着赌骰子的叶毅、吴朝翼和另外四名部下,及时把两人架开来了。
  “臭小子!”龙拜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手腿。“我好歹也是你二哥,你敢动我?就为了那个臭——”
  “住口!不许你再侮辱她!”齐楚的声音既像命令又像哀求。
  “够了,老二。”于润生走到两人之间。“这是我的好日子,大家兄弟啊,别胡闹了。”
  龙拜似乎恢复了少许清醒,把原本还要骂的话吞回去。
  “不许你再……侮辱她……”齐楚的声音变成呜咽,挣扎的动作也停止了。
  于润生看着部下把两人扶回房间,心里在想:要是白豆在就好了。这种事情他一向处理得最好……
  于润生在田陌间,与从岱镇秘密前来为他主婚的庞文英并肩踱步。
  背负双剑的沈兵辰站在数丈外。刚折损了两名同门,沈兵辰却仍然木无表情。
  庞文英停了下来,以温暖的眼神看着于润生。
  ——燕天还毕生也没有娶妻生子。
  “庞爷,对不起。要是我知道左师哥跟童师哥新丧,就把这亲事延后。”
  “我们江湖中人,不用拘泥这些。”庞文英说。“润生,恭喜你啦。”
  于润生点头道谢。
  “唉,暮城跟锋儿……想不到……想不到‘屠房’竟有这样的人物……以后除了兵辰,我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你啦。”庞文英搭着于润生的肩头。“还有你的兄弟……对了,打死了铁钉六爷的那个叫……镰首是吗?他好过来了没有?”
  “庞爷有心。他快要全好了。我这个五弟……”于润生犹疑了一会。“……他可真是个怪物……”
  “我找个大夫来再看看他吧。对付铁爪这种人物,恐怕非要镰首不可。”
  于润生点点头。
  “事情进行得如何?”
  “全都像我的预想般顺利。现在只等我的么弟,把城里精锐的腥冷儿大军带回来。”
  “润生,要小心。”庞文英凝重地说。“‘屠房’可能会出城来袭击。我已失去了暮城和锋儿。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回头看着沈兵辰的身影,又说:“这一战要是失败了,我即使侥幸活命,也再没有面目回总行了……”
  “庞爷,不要担心。”于润生轻轻握着庞文英的手掌。庞文英感到的不单是主从之间的信赖,还有一种更亲密的感觉。
  “我们会成功的。”于润生说着仰起头。他那双再度流漾异采的眼睛,凝视黑暗夜空中那些已经萎缩死亡了几千万年的遥远星球。
  新娘此刻仍在房里等待他。然而他却沉醉在权力的世界中。
  “三个月后,我们把朱牙和‘八大屠刀手’的头颅,挂在全漂城最高的旗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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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曾听说哲学家第一个要解答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不自杀?这也就是在问:人生存有什么意义?
  我想:生存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客观的意义。有的只是种种主观的意愿:为了肉体的享乐;为了爱和被爱;为了完成某种事业或使命;为了权力和尊严;为了报恩或报仇……又或者,生存就是为了思考生存的意义。
  一个人假若连自己生存的意义也还没有想清楚,他便没有资格去死。现实中绝大多数的自杀者,不过是以死来逃避一些原应以生命来解决的问题。
  有人会认为,质疑人为何不自杀是一种危险的思想。我则认为不思不想才是最危险的事。
  从构思《杀禅》开始,我的内心一直在挣扎,质疑这本小说是否真的具有我预想中的价值?会否被人误解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杀禅》其实是一本充满矛盾的书。一方面我竭力以浪漫得近乎着迷的手法去描绘暴力与权力;但同时《杀禅》的主题却是要质疑、批判以至否定这些东西。我至今不知道这样写对不对。
  可是《杀禅》就像一只囚禁在我心里太久的猛兽,我只能够凭直觉把它释放出来。也许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矛盾。我们渴求英雄,然而一个真正理想的世界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世界。
  《杀禅》是一个七卷完结的长篇,而在写《杀禅》的过程中我仍在不断反思它的意义和世界观,因此写得格外辛苦。
  可是我想这还是值得的。我不想在人生中留下任何遗憾。
  一部电影的对白说:“永远”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字眼。可是我认为世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永恒的(或至少是终身的)。例如回忆。例如真爱。
  我深信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属于永恒的东西。所以我珍视自己写的每一本小说,因为我一生中只有一次机会把它写出来。
  乔靖夫
  一九九七年三月三日
  卷三 极恶地图
  前情提要
  于润生与其结义兄弟加盟“丰义隆”后积极扩张实力,并且暗中对“屠房”施以多方面打击;“屠房”亦已察觉到这批神秘高手的出现,加紧侦查防范,漂城气氛外弛内张……
  齐楚不顾一切追求艳妓宁小语,引发安东大街激战,镰首与葛元升分别击杀两大“屠刀手”铁钉六爷及阴七爷,全城黑道为之震动,秩序被破坏无遗……
  “丰义隆”撤离漂城,为即将展开的全面战争做准备;同时狄斌获于润生委以重任,秘密回城挑选、召集腥冷儿的精锐,组织奇袭部队,更说服了差役雷义作为城里内应……
  此时“屠房”传说中的最强者“挖心”铁爪四爷突告回城,甫上场即连续击杀庞文英座下“两大门生”童暮城及左锋。双方士气随又拉回均势,而胜负的关键则系于于润生的一路奇兵上……
  第一章 无受想行识
  漂城善南街老茶馆的门帘被狠狠扯脱了。
  掌柜的手指离开了算盘,眼睛惶惑地瞧向门口。他认出了挤进店来的四个凶悍汉子都是“屠房”的人。
  晚秋的急风从门口刮进来。四个流氓在左臂上束着的黑布带被吹得飘扬。
  茶馆这个月的“规费”早已缴足,可是“屠房”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说的,掌柜想,今天的生意又白干了。
  流氓却没有走到掌柜跟前,在茶桌之间徘徊扫视。最后,他们包围着一个单身的茶客,一个穿着红锦袄的胖子。
  胖子满额都是汗珠。既不是因为茶太烫,也不是因为衣服太厚。
  “早呵。”带头的流氓右眉骨上有一道伤疤,扯得右眼睛的形状都改变了。“你在吃什么早点?”
  “桃……桃子……甜糕……”胖子怯懦地回答。他想不透为什么,他只是个贩布的,从来没有得罪道上的人,规费和抽红也有缴足……
  “好吃吗?”流氓把桌上的甜糕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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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不错……”
  流氓咬了一口甜糕,咀嚼了一口,然后混着浓浓的唾液吐到胖子的红锦袄上。
  “他妈的,不好吃。”流氓把甜糕摔到地上。“你骗我。”
  “我……我没有……”胖子不敢把身上的甜糕残渣拨去。“大概……不合你爷儿的口味吧……这种……粗吃……”
  “你这胖猪倒懂说话嘛……”其他三个流氓也哄笑起来。
  胖子额上汗珠更多了。
  “热吗?为什么不脱衣服?”流氓目中渐渐露出凶光。
  胖子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屠房”流氓想要些什么。
  “你妈的装聋吗?”另一名流氓喝骂。“叫你脱!”他出手揪着胖子的后衣领,从椅子把他提得站起来。胖子还来不及挣扎,另外两人已把红锦袄脱下了。
  “别动粗……我给钱……”胖子得到的回答是拳头。胖子感到胃囊像烧着了,坐倒在地上。
  “干你娘!”带头流氓把红锦袄抢过来摔到地上,再踹上几脚。“穿衣服也不懂挑日子?你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一名流氓从烧茶的炉子抽出一根燃烧中的柴枝,把地上的锦袄烧着了。
  掌柜焦急起来,却不敢去救火,没有一个茶客敢离开,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烫热的茶泼在胖子脸上,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把椅子撞翻了,流氓的拳脚却仍不放过他突出的肚腹。
  “你们都给我传话。”带头流氓站到桌子上。“今天在城里,再有穿红戴绿的人给我们‘屠房’的人看见,我们连人带衣服都一把火给烧了!”
  流氓走后,掌柜和茶客才敢把火扑灭。胖子已经昏迷了,掌柜让他躺在地上,着小厮到附近找大夫来。
  “幸好我今天穿的是蓝衣服……”一名茶客窃语。
  “为什么?”掌柜问。
  “你不晓得?今天是铁钉六爷跟阴七爷忌月的祭日!‘屠房’的人待会都到大庙那边去。”
  “已经一个月啦……”掌柜沉吟。
  “……‘大屠房’挂着的那两具无头死尸,也该解下来了吧?整条安东大街都刮着尸臭的风……”
  “屠房”的千人冥祭队伍全数穿上粗麻丧服,头缠白巾,半数骑马前行,由安东大街北端的“大屠房”浩荡出发,缓缓前赴漂城西南区的大庙。
  领在最前头的是骑马的铁爪四爷,以白头巾把乌亮的长发包裹着,默默无语地凝视道路前方。
  紧贴铁爪左旁的是亲信门生小鸦,他赤裸着黝黑的上半身,下身围着一幅粗麻裙裾,骑马高举大幡旗,赤红的“奠”字以左锋和童暮城的鲜血写成。
  铁锤五爷策骑在哥哥的右旁,左臂挟着一只大麻袋,右手从袋里抓出一把把纸钱,沿途迎风抛撒。
  金、银二色的纸钱在空中只飘了一会,很快便落在地上,明显比普通纸钱重上许多。夹道观看的群众发现了:纸钱上贴着真金和白银打造的箔纸!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前去捡拾,只等秋风把纸钱刮到足旁时,悄悄把它们踏住。
  直至冥祭队伍过去之后,群众纷纷弯下身去拾取金银纸钱。抢夺的咒骂声此起彼落。
  当所有人都弯腰时,站在最后头的三个人却仍站得笔直。
  正中央是一个脸容温和的中年男人,衣饰作文士打扮,手里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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