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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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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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梁萧暗奇,问道:“这安葬之礼有何含义?”风怜黯然答道:“精绝族以剑为神,死后也向往与神剑为伴。”梁萧猛然想起,精绝族的帐篷、盔甲上均刻有剑形标记,不由问道:“但为何精绝人都是用刀,却无人用剑?”风怜低头道:“剑为神明,只有一把,不过,爷爷说精绝族中没有配使它的人。”梁萧本想问神剑何在,但觉是别族的隐私,只得按捺不语。

    忽见一名老者抱着一副盔甲走上来,颤声道:“西昆仑,这副盔甲是我亲手锻造的,送给我的儿子阿古……只要是铁甲覆盖的地方,最锋利的长矛也无法刺穿,可是……可是蒙古人却射中了他的眼睛……”说到此处,他已老泪纵横,将盔甲推到梁萧怀里,哽咽道:“我把它送给你,愿剑神佑你平安。”梁萧无奈收下后,其他人陆续过来送上马刀、长矛,均是死者遗物。梁萧只得一一接过,放在身旁,须臾便积了一堆。忽听远处传来小孩柔嫩的哭声,遥遥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儿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张着嘴哭泣着。风怜潸然落泪,颤声道:“她的爹爹战死了,妈妈也中箭死了。”

    梁萧听了,默默爬上山坡,想摘一朵花儿,哪知草木狼藉,竟找不到一朵完好的野花,只好摘下一些草茎,随手编了一匹小马,递给女孩儿。小女孩儿呆了呆,扑进梁萧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梁萧心如刀割,抬头望着漫天星斗,寻思道:“人与人为何总是自相残杀,难道天下之大,便没有消弭战争的法子么?”他百思难解,心中越发痛苦。

    欧伦依与铁哲商议已定,召集众人说道:“我们打败了花斑豹,海都必然不会甘心,他有铁骑十万,我们无力抵御,只能明日启程,前往剑谷。”众人自去收拾,次日告别亲人坟冢,牵羊赶牛,向西北而行,梁萧与铁哲随军断后。铁哲始终沉默寡言,梁萧也不说话,一路之上甚是沉闷。

    走了二十余日,穿过几条山谷大道,翻过七八道山梁,遥遥见一座白塔直指云天,精绝人不分老幼,人人眼中熠熠闪亮,齐声欢呼道:“剑塔,剑塔。”欧伦依遥望白塔,感慨不已,叹道:“一百年啦,没想到我们还是不得不回来。”

    转过山坳,只见一条铁索大桥连贯南北,悬在千尺断崖上,桥北是一条峡谷,中有河水汹涌流出,抵达断崖处,化瀑落下,发出轰然巨响。

    众人纷纷下马,牵马行过索桥,铁索锈迹斑斑,却坚固依然,人行其上,也无丝毫晃动,足见当年造桥的工匠颇费心力。穿过峡谷,只见一个巨大平谷横亘眼前,四面青峰碧嶂,高低参差,流瀑纷落,在谷心汇成湖泊。梁萧瞧得神逸思飞:“人道‘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用在此地,方才贴切。”

    精绝人在湖边草地上搭建帐篷,安顿下来。只因抵达安全之地,众人分外高兴。是夜大开盛会,男女老幼来到白塔之下,燃起篝火,载歌载舞。梁萧推脱不过,被风怜拉着前往。坐着喝了两碗酒,听诸般乐器吹打一阵,忽然场中一静,梁萧侧目瞧去,却见铁哲满脸严肃,越众而出,众人呆了一呆,猛地欢呼起来。风怜拧住梁萧,喜道:“爹爹要唱歌呢!妈妈去世后,他从没唱过。”

    铁哲站在场心,她仰望着星空,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声如雄鹰在空中盘旋,高扬低飞,撼人心魄,梁萧不觉暗赞道:“好嗓子。”

    铁哲所唱的曲子雄浑高昂,充满敬意,似在称颂某人,精绝人神色肃穆,不少人压低声音,随他哼唱。铁哲所唱的是精绝古曲,言辞佶屈,梁萧浑不明白,却听铁哲唱到“昆仑”二字,歌声一扬,冲天而起。众人目光刷地向梁萧投来,梁萧不觉愣住,只见铁哲冲这方微微欠身,复又退入人群。精绝人齐声欢呼,乐器重又响起来,曲调活泼流丽,明快动人。风怜忽地站起来,步入场中,众人鼓掌欢笑。

    风怜嫣然而笑,纤腰一拧,足尖点地,应节起舞,左旋右转,疾蹴环行。舞至急处,几乎足不点地,端地似飞蓬翩翩,回雪飘摇,奔轮不及,旋风犹迟。瞧得众人眼花缭乱,一叠声喝起彩来。梁萧瞧得舒服,忖道:“这该是我妈曾说过的‘胡旋舞’了,千周万匝,旋之不已。这小丫头轻功不坏,跳起这舞,确非常人可比。”这一想起母亲,不觉兴致尽消,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正要抽身离开,忽见风怜一阵风舞了过来,眸中水光盈盈,拉住他的衣袖。梁萧一怔,却听场上忽地静了下来,人人盯着二人,神色颇是怪异。风怜俏脸通红,酥胸微微起伏,咬了咬唇,低声道:“你呆着作什么?与我跳呀!”

    梁萧眉头一皱,本欲推辞,但见她目光切切,又不忍拂逆她意,只得随着踏出,人群中稀稀拉拉响起三两声欢呼,但瞬间又低了下去。梁萧但觉气氛有异,猝然止步。忽见捷苏钢牙紧咬,腾地站起。风怜一咬牙,催促梁萧道:“快呀。”此时梁萧已觉出不妥,正觉犹豫。忽听捷苏截声叫道:“慢着!”手提两柄马刀,大步走来,呛啷一声,将其中一柄掷于梁萧脚下,朗声道:“西昆仑,我向你挑战!”一时间,众皆哗然。

    原来,精绝族有择郎之俗,女子邀男子共舞胡旋,男子若是答应,一曲舞罢,便可择地幽会,结为夫妻。梁萧虽不明详情,却也猜出几分,眉头大皱。风怜娇叱道:“捷苏,花斑豹号称昆仑山下第一勇士,也挨不住一矛,你打得过他吗?”捷苏咬了咬牙,惨笑道:“失去了你,我宁愿死在他的刀下。”场中人人屏息,死寂一片,只有湖上风来,呼呼作响。欧伦依也不觉蹙起浓眉,站起身来,但是捷苏身为战士,依精绝风俗,战士挑斗战士,不得阻拦,欧伦依有心无力,露出焦灼神色。众人尽知梁萧骁勇无敌,捷苏功夫虽强,相较之下,却也相差太远。风怜见捷苏如此固执,莲足一顿,气得眼中流出泪来。

    梁萧默然片刻,俯下身子,缓缓拾起马刀。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风怜秀眉微颤,欲言又止。捷苏死死攥住马刀,凝神静气,一对虎目直勾勾盯着梁萧。却听梁萧慢慢叹道:“你为爱人而战,很了不起,不用交手,算我败了。”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呆住,风怜娇躯顿时一僵。只见梁萧将马刀嗖地掷入土中,转身飘然去了。

    远离人群,梁萧攀上一处山峰,眺望远方,只见山影逶迤,他的心情也如这山势,起伏难平。忽听身后足音响起,梁萧不用回头,也猜出来人是谁,苦笑道:“欧伦依族长,你也来了么?”

    欧伦依笑了笑,抛给他一个酒囊,两人对饮片刻,欧伦依忽地唱起歌来,歌声洪亮,正是铁哲唱过的那首曲子。欧伦依唱罢,笑道:“西昆仑,你知这是什么歌吗?”梁萧喝了口酒,摇头道:“听不明白。”欧伦依一笑,说道:“用汉话说来,便是:草木青青,远来友人,山花绽笑,明月开怀;春光过眼,只是一瞬,你我情谊,可传万载;白云悠悠,只是须臾,你我情谊,千秋如恒;草木青青,远来佳宾,心如金玉,振振有声,佳人绽笑,少年开怀,友人是谁,说与你听,西方巍巍,大哉昆仑!”他这番话朗声道来,字正腔圆。梁萧叹道:“原来族长早已猜到了?”欧伦依拍手大笑道:“你是汉人吧。”梁萧摇头道:“也不尽然。”欧伦依皱眉道:“还是不对么?”梁萧饮一口酒,笑道:“是蒙是汉,管他作甚,只要把我当作友人,那便够了。”

    欧伦依笑道:“不错,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显矫情了。”顿了一顿,叹道:“西昆仑,你为何不与捷苏交手,不战认输,这在精绝,可是极大的耻辱。”梁萧摇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欧伦依叹道:“话是如此,只不过,唉,委屈了风怜那孩子,我瞧得出来,她是真心爱你。”梁萧摇头叹道:“我心有所属,不能误她。”二人都是磊落之辈,寥寥数语,便知对方心意,欧伦依长长一叹,再不多言。

    二人对着山风,默默喝酒,过了半晌,欧伦依忽道:“西昆仑,老夫想好了,要为你铸一把剑。”梁萧一怔,想起风怜说过的话,忙道:“可不敢当!”欧伦依笑道:“你当得起,比起穷儒公羊羽,恐怕你更当得起些。”梁萧奇道:“族长认识公羊先生?”欧伦依莞尔道:“你果然与他有些关联,嗯,想起来,中土顶尖儿的人物就那么几位,寻常者也调教不出你这等高手。想老夫铸剑半生,铸剑六柄,铸一剑,断一剑,而今只剩一柄‘青螭’,便在公羊羽手里。”

    梁萧惊道:“铸一剑,断一剑,难道您……”欧伦依不待他说完,截口笑道:“伦依二字,在精绝古语中作‘神龙’解,我当年行走中土,仰慕先贤欧冶子,妄号欧龙子。”梁萧肃然起身道:“晚辈早有所闻,欧前辈铸剑之术,名动中土,无双无对。”欧龙子笑道:“便不与你谦逊了,我自认第二,谅也无人敢认第一。只不过,这二十年来,我再未铸过一剑,或许技艺已荒疏了。”梁萧道:“这是为何?莫非‘青螭’已是剑中极致,无法逾越?”

    欧龙子摇头道:“非也,若无剑主,铸出神剑也是枉然。剑为有灵之物,人铸剑,剑亦择人,无剑之神气,岂能驾驭我精绝族的神剑?”他望着梁萧,微笑道,“你身上剑气浓烈,我倒是瞧得出来。”梁萧被他盯得身上很不自在。忽听欧龙子哈哈一笑,拍地而起,朗朗笑道:“没料到,哈哈,没料到,我欧龙子垂垂暮年,还能遇上配使‘天罚剑’的人杰。”梁萧奇道:“天罚剑?”欧龙子道:“不错,天罚天罚,代天行罚,世上恶人无数,杀之不尽,须以恶人颈血,祭我利剑神锋。”

    梁萧听得心头打了个突,却听欧龙子又道:“自明日起,我与铁哲将在剑塔铸剑,不过,你须记得,精绝一族,以剑为神,新神一出,旧神当灭,你须得用这把‘天罚’,断去公羊羽的‘青螭’。”梁萧摇头道:“望前辈三思,只恐晚辈力有未逮!”欧龙子笑道:“我这双眼珠子不仅会相剑,更会相人,我说你成,那便不错。”他寻到剑主,心中欢欣莫名,忽地纵声长笑,走下山去。

    梁萧望着欧龙子背影,怔然半晌,胸中升起彻骨寒意:“我罪孽滔天,哪里配代天行罚?刀剑造出,只为杀戮,欧前辈说我剑气浓烈,莫非便是指我一身杀孽,两手血腥么?”刹那间,他心中苦涩难言,对自己生出莫名厌憎,恨不能纵下山崖,一了百了,但抬头一望,却见明月清圆,光华温柔亮白。梁萧对着那明月呆望片刻,蓦地死念顿消,走下山去,将剑谷抛在身后,茫茫然向西方走去。

    望日落处行了二十余日,牧草渐渐稀少,商人骑骆驼,操回回语,梁萧询问行商,方知此地已是伊儿汗国。伊儿汗国是忽必烈之弟旭烈兀破灭哈拔斯王朝所建,东至尼泊尔,西及大马士革。

    梁萧苦行月余,抵达马拉加,时值大雨,白雨粗似牛筋,刷刷泻落,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梁萧浑身漉湿,脚下泥水哗啦作响。极远处,高塔依稀,浑圆及天,矗立在雨帘中。

    梁萧叩开塔门,通告姓名。门卫见他衣衫破败,大为狐疑,嘀咕了两句,关上了门。过得一阵,梁萧正觉不耐,忽听脚步声响,大门轰然大开,兰娅披着一袭淡蓝纱衣,站在门前,眼里满是惊喜。梁萧看着她,想笑一笑,但心口发堵,怎么也笑不出来。对视许久,兰娅眉眼泛红,走进雨里,涩声道:“你怎么才来啊?”梁萧听出责备之意,不觉一愣,忽听兰娅哭出声来:“老师去世啦,他已经死啦。”

    刹那间,天上雷霆骤发,震耳欲聋,乌云翻滚,大雨如注,从二人头顶倾落,梁萧望着兰娅,心中一腔热情似乎也随这瓢泼大雨,一点一滴地逝去。

    兰娅哭得有气没力,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梁萧脸色苍白,摸摸他手,但觉冷冰冰的,心头一慌,抹泪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摇了摇头,猛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再无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自黑甜中醒来,感觉仿佛置身洪炉,烧得浑身难受,双眼肿胀,无法睁开,偶尔觉出一片片凉意沁在身上,耳边人语低微,似乎说“冰块”什么的。他挣扎片刻,清醒了些,当即运气走了两个大周天,一时汗出如浆,不消片时,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但觉有人按着自己心口,睁开双眼一瞧,却见身边坐了一个金发如瀑的美貌少女,一手按着自己胸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梁萧心头一动,低眉瞧去,大惊失色,敢情他身无片缕,躺在一张绣榻上。梁萧慌乱至极,伸手捂住下身,猛地挣了起来。那少女见他突然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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