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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千绝顿了一顿，又续道：“时候无多，小和尚，我再传你收敛之法。”花生奇道：“什么叫收敛之法？”萧千绝道：“大金刚神力一旦出手，应无所往，威力奇大。可是若对手高明，卖个破绽诱你入彀，你一招使尽气力，打他不着，对手必生凌厉反击，故而但凡出手，使一两分力，须得留八九分劲，不中对手身体，决不轻易吐实。”
他侃侃而谈，说的都是极精妙的拳理，听得花生连连挠头。萧千绝知他不甚明白，便道：“好吧，你再与小娃儿打弹子，且想一想，如何既不打破他的泥丸，又能将泥丸送入孔里。”
花生只得与赵昺继续打弹子。泥丸松软，赵昺年幼力弱，恰好能将泥丸弹出，又不会弄破。花生力大无穷，每每用力过猛，泥丸要么破碎，要么彼此粘住。
萧千绝从旁瞧着，不时出语指点花生用劲之法。黑水内功以变化见长，花生劲力强绝，偏是不知变通，故而萧千绝瞧他与贺陀罗动手，便知他败在何处。萧千绝此时身中“五行散”之毒，无力再战，深知唯有花生堪与贺陀罗相敌，无奈之余，只好破除门户之见，指点花生用劲之法。虽是只言片语，却处处直指花生缺失。得这大宗师指点，花生渐渐摸透用力轻重之妙、缓急之巧，不到半个时辰，接连将赵昺的泥丸打入洞孔，泥丸却丝毫无损。
萧千绝颔首道：“小和尚，你用上这些道理，再与贺臭蛇斗一场吧。”
花生心中七上八下，殊无把握，但知此战难免，只得挠挠光头，依言站起。贺陀罗早已不耐，更不说话，右拳摆了个小圈，嗖地击向花生面门，正是“破坏神之蛇”的精妙招数。
花生挥拳迎上，拳到半途，忽地极快圈转，“扑哧”一声，正中贺陀罗小臂。贺陀罗手臂酸麻，拳势偏出。萧千绝点头道：“直中见曲，这招使得不坏。”花生一招得手，信心大增，双拳连绵递出，忽直忽曲，忽快忽慢，忽正忽斜，拳法飘忽，无以捉摸。
斗了十余招，两人双掌相交，贺陀罗忽地故伎重施，劲力将吐未吐，忽如毒蛇回洞，想诱花生一拳打空，乘隙反击。哪知花生劲力也随之一缓，凝而不散，若有无穷后劲。贺陀罗心头一惊，内力疾送，花生内劲又缩，贺陀罗一拳打空。可就在他旧劲方尽，新劲未生的当口，花生拳劲猛吐，贺陀罗但觉胸口一热，蹭蹭蹭连退两步，面露震骇之色。耳边传来萧千绝的冷笑声：“贺臭蛇，这招滋味若何？”
贺陀罗羞怒交加，轻敌之心尽收，吸一口气，纵身抢上，拳风纵横。但花生得萧千绝指点，已然身得正邪之长，拳法于至大至刚之外变生奇突，无形中大合禅门机用，出拳随圆就方，变化无穷，贺陀罗欲要再使诡招败敌，殊为不易。
拆了约摸百十招，贺陀罗究竟功夫老辣，连使奇招，再将花生拳势逼住，忽叫一声：“中。”劈手一爪，抓破花生衲衣，在他胸口留下五道血痕，若非花生退得迅疾，难逃开膛破肚之祸。
萧千绝瞧得心急：“小和尚到底年幼识浅，机变未足，不比贺臭蛇身经百战，如此下去，势必被打回原形。”
此时临阵交锋，瞬息千变，萧千绝纵欲临时指点一二，也不可能，只瞧得花生连连后退，情知大势已去，不由暗暗叹息：“小和尚一败，老夫立时自断心脉，决不受辱于小人。”
他正当心灰意懒，忽听花晓霜扬声叫道：“花生，攻他‘云门’。”花生素来最听晓霜的话，不及多想，左拳化开贺陀罗杀手，右手二指一并一搅，若夜叉探海般点向贺陀罗“云门”要穴。
尚未刺到，贺陀罗脸上忽地露出古怪神色，身子一躬，倏地退后三尺，左足陡起，利若长枪，刺向花生下盘。
花晓霜又道：“攻‘中脘’。”花生忖道：“‘中脘’穴在胸口，若要强攻，岂不被他一脚踹着。”但他不愿违拗晓霜之言，不顾对方腿势，耸身扑上，拳风忽凝，击向贺陀罗‘中脘’穴。哪知贺陀罗脚到半途，忙不迭收了回去，向后脱出丈余，避开花生的拳风。
如此一来，不仅花生奇怪，连萧千绝也啧啧称奇，觑眼瞧向晓霜，好生不解：“这女娃儿怎变得恁地高明？莫非老夫瞧不出的地方，她能瞧出来？”
只见花晓霜蛾眉微蹙，瞧着贺陀罗举止，双手掐指，似在推算，檀口中却急如连珠炮，不断报出穴名，花生依言出手，当真无往不利，迫得贺陀罗缚手缚脚，连连后退，心中惊怒莫名：“他妈的，小娘皮怎地瞧出我的罩门？”
原来，贺陀罗少时好色贪花，内功筑基之时，因为淫辱妇女，以致损及真元，在内力运转时生出了一个极大罩眼，结果前来中原扬威，先后惨败给萧千绝与九如。贺陀罗逃回西域，痛定思痛，戒色戒淫，发愤练功，竭力弥补罩眼，虽有所成，但终究难以全然补救。他为人虽然不堪，武学上却天分奇高，苦思良久，竟被他将这罩眼练得会循三脉七轮运行，即便为高手瞧破，罩眼也能循脉而走，稍纵即逝，叫人无从把握。
殊不料他时乖运蹇，此来中原，偏偏遇上花晓霜。花晓霜身兼《青杏卷》、《神农典》、《紫府元宗》三家之长，融会贯通，于医道一脉已堪称旷古绝今。她目光锐利，但凡人有隐疾，观色望气，一瞧便知。世上内功，起初都为强身健体所创，无不依循脉理，自也逃不过花晓霜的神眼。她见贺陀罗举动，便知他内功大有缺陷，但那罩眼循脉而走，变化难测，晓霜本也难以瞧出。然而当日在海上孤舟之中，贺陀罗为求长生之道，曾与她议论过天竺医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花晓霜痴迷医道，但有所闻，无不铭记于心，事后加以钻研，尽皆融入中土医学。此时瞧得花生落了下风，情急之间，凭着胸中所学，隐约算出贺陀罗罩眼运行途径，冒险一试，果然一举奏功。
贺陀罗处处受制，恼怒至极，猝然大喝，掣出般若锋来。
萧千绝冷笑道：“贺臭蛇了不起，徒手不成，便操家伙了。”贺陀罗对这讥讽充耳不闻，他兵刃在手，气焰陡增。但晓霜此时对他气脉运行已然了如指掌，一眼不瞧，也能将穴道随口说出，抑且无不中的。花生听得烂熟，出手更加迅猛，晓霜一字方吐，他的拳头离那穴道便已不及寸许。贺陀罗虽有般若锋之利，也是左右遮拦，难挽颓势。
花生一路拳法使得顺畅，端的气势如虹，只攻不守，将大金刚神力的妙处用得淋漓尽致。二人翻翻滚滚，拆了百招，忽听花生一声大喝，一拳击中贺陀罗“璇玑穴”，劲力猝发，贺陀罗身子一震，出手略缓。
又听晓霜叫道：“极泉。”话才出口，花生第二拳已击中极泉。贺陀罗倒退五尺，口角渗出血丝，花生猱身纵出，双拳连珠炮发，前后三拳，拳拳着肉。贺陀罗惨哼一声，身子被抛出数丈，连转两转，重重跌坐在地，鼻口之间血如泉涌。
花生一时愣住，不知是否还要追击。却听花晓霜叹道：“花生，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胜了，便放他去吧。”此言正合花生心意，当即对贺陀罗唱个喏道：“老先生，你不逼俺，俺也不会打你。今后你走路，俺过桥，咱们各走一边，两不相瞧。”
说罢，他把袖一甩，转回晓霜身旁。花晓霜笑道：“花生，你这话说得很好。”花生得她夸奖，比胜了贺陀罗还欢喜，摸着光头，咧嘴呵呵直笑。
萧千绝冷笑道：“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行事须得斩草除根。这回放过贺臭蛇，来日后患无穷。”花晓霜摇头道：“他经脉断了三处，武功尽废，想要为恶也不能了。”她转身对哈里斯道，“你带他走吧，望你父子日后一心从善，否则冥冥之中自有天谴。”她神色淡定，语气从容，但此时说出，却具足威严。哈里斯噤若寒蝉，扶起贺陀罗，一瘸一拐地匆匆去了。
花晓霜询问五个小厮，方知他们均是好人家出身，被骆明绮抓来使唤，便将五人打发去了。再瞧中条五宝，却见五人已哭得有气无力，不由叹了口气，从骆明绮衣袖中寻了“笑忘丹”，给五人服下。她把脉一瞧，但觉五人体内尚有四种奇毒盘踞，心知定是骆明绮试毒所致，当下也随手一一解了。
而后，她取出“五行散”解药，走到萧千绝身前道：“萧老先生，只盼你从今往后，再别与萧哥哥为难。”萧千绝冷哼道：“你若是要挟，这解药老夫不吃也罢。”晓霜略一默然，将解药搁在石上，道：“你再与萧哥哥交手，休怪我出言帮他。”萧千绝冷笑道：“这才像话，要帮便帮，老夫才不放在心上。”他抓起解药服下，长身而起，对中条五宝说道：“走吧。”五人挣扎起来，跟着他身后，慢慢去了。
花晓霜与花生掘了个坑，将骆明绮葬下，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她环顾四周，山冈上又复冷清，柴扉随风而动，嘎吱作响。晓霜望着小屋，忽地隐约觉得，梁萧再也不会回来，今生今世，自己再也见不了他，瞧不见他的眼神，听不见他说笑，吃不上他做的饭菜，穿不上他缝补的衣衫……想着想着，不觉泪水潸然。
花生莫名其妙，搓着手，在她身边团团乱转，嘴里只道：“晓霜，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赵昺踢他一脚，骂道：“大笨蛋，阿姨想叔叔啦。”说着也觉伤心，小嘴一撇，靠着晓霜大哭起来。
花晓霜伸袖抹泪，拍着赵昺的头，抚慰一番，对花生道：“花生你别在意，我……我心中不大快活，哭一会儿便好。”她想了一想，又道，“花生，我曾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许下心愿，要四方行医，化解萧哥哥的罪衍。此事……唉，原本与你无关，你……你带着赵昺，去寻你师父去吧。”
花生顿足道：“怎么与俺无关？你……你一个人，好孤单呢！你去哪里，俺也去哪里。”赵昺也落泪道：“霜阿姨，你不要昺儿了么？”花晓霜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向山冈下走去。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再无惊惶，也没了疑惑，静如沉渊，自信超然。屡屡的劫难，终究叫这身罹绝症的弱女子变得刚强起来，就这么挟着一身独步古今的医术，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娉娉袅袅，走向茫茫江湖。
花生怔怔瞧着晓霜背影，但觉有些陌生，直到赵昺催促，方才将他背起，嚷道：“晓霜，等等俺，等等俺。”说着甩开大袖，一颠一颠，随后奔去。
三条人影渐远，萧千绝方与中条五宝从一片树林中转出来。
萧千绝眉头一蹙，冷道：“你们五个混账，怎会落到贺臭蛇手里？”五人面面相觑。胡老一苦着脸道：“咱们是来寻老大的。”萧千绝冷冷道：“梁萧么？”五人连连点头，胡老万愤然道：“他不讲义气，在临安扒了咱们的裤子，把咱五个吊在树上，一个人和蒙古人拼命。他妈的，大伙儿商议定了，下次逮着他，非得扒了他裤子，吊他一回不可。”胡老千道：“是极是极！后来听说他堕江死了，害得他们四个大哭一场……”其他四人怒道：“放你妈的屁，谁哭了？”胡老千干咳一声，道：“当然不是我胡老千了。前几日，听说老大在百丈坪被人围攻，咱们就来帮他。”其他四人同声怒道：“不对，是来吊他。”胡老千干笑道：“是极是极。哪知没碰上老大，却遇上贺臭蛇跟老太婆。贺臭蛇与咱们早有梁子，动起手来，嘿嘿，后来么，嘿嘿……就是那般了。”
萧千绝沉吟片刻，挥袖道：“好，你们该寻谁便寻谁去，滚吧。”五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拗，拔腿便走。萧千绝瞧着晓霜三人的背影，心道：“老夫平生除了家师与耶律楚材，从未受人恩惠，而今一日之间，得小和尚相助在先，女娃儿解毒在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两个小娃儿本事虽然不弱，但心慈手软，怎敌得过这世间险恶？老夫权且随在他们身后，暗中护持。”
他生平最重恩怨，仇者睚眦必偿，恩者涌泉相报，主意一定，迈开步子，远远蹑在三人之后。
天道卷 第五章 人命至重
却说精绝骑兵杀至红日平西，方才回师。此战精绝人侥幸获胜，但也损兵折将、死伤过半。虽是凯旋，人人脸上却无半分喜意。风怜随留守族人迎了上来，强要做出笑脸，但终于忍耐不住，扑进铁哲怀里痛哭起来。
欧伦依下令收殓族人遗骸，就地安葬。族人们在山谷中掘出一个个剑形浅坑，在尸身的额头贴上草叶剪成的小剑后，将其放置坑中，头朝着昆仑山的方向掩埋。梁萧暗奇，问道：“这安葬之礼有何含义？”风怜黯然答道：“精绝族以剑为神，死后也向往与神剑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