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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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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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色鬼,我恨你八辈子……”叫得这里,蓦地转身伏在马背上,化作一道淡淡绿烟,注入浓浓夜里。蹄声渐去渐远,越发低微,初如雨打残荷,嘚嘚细响,片刻间不复再闻。

    梁萧立在湖边,心中恍兮惚兮,似又回到鲸鲵之背,海天之间,茕茕独立,孤寂无依。又一阵风吹过来,令湖面泛起数圈涟漪,柳条也随风舒卷,飒飒作响,片片枯叶散在梁萧肩头。梁萧伸手拈起一片,抬头看去,一钩纤月正向西沉,四面夜色浓暗,冥冥不知究竟。

    梁萧呆立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晓霜身边,将内力度入她心口。俄尔,晓霜如梦初醒,失声叫道:“柳姊姊……”举目四顾。梁萧摇头道:“不用看,她走了,回天山去了。”花晓霜一愣,哇地哭道:“她怎么走了呢?她……她答应我的,要一生一世对你好,她说了又不算数……呜呜……她骗人……骗人……”捏起拳头,敲打地上。

    梁萧按着她的肩头,叹道:“晓霜,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晓霜怔道:“我……我哪里会讨厌?”梁萧道:“你既不讨厌我,为什么老说要走的话?好吧,你要走,我不拦你,你们都走了,我与花生做和尚去……”花晓霜慌了神,伸手堵住他口,忙道:“我……我才不是……我……我怕你为难……”她又羞又急,一时嘤咛出声,语无伦次。梁萧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为难!”花晓霜抬起头来,张着一双泪眼,定定望着梁萧。

    梁萧道:“我并没醉过,你方才说得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也都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花晓霜以手掩口,将到口的叫声堵回去。梁萧看她一眼,莞尔道:“傻丫头,你连莺莺都骗不过,骗得了我么?你的把戏,只能骗骗花生罢了。”花晓霜面红如血,螓首低垂下去,心中乱糟糟的,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好容易按捺心神,却听梁萧道:“……你泪水滴在我脸上,我便拿定了主意,莺莺要走,我也没留她。”花晓霜忍不住抬起头道:“萧哥哥,你这样不对……”梁萧不容她多言,摆手道:“对错是非,都已过去。从今往后,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他紧紧握住晓霜双手,与她四目交接,目中透出毅然之色,说道:“今生今世,再不离开。”花晓霜只觉眼前微眩,几乎昏了过去,这一句话在她心中梦里,也不知响了几千几万次,但在耳边响起却是第一遭,一时百感交迸,也不知是喜是悲,是心酸,还是快活,呆了半晌,纵身扑入梁萧怀里,涕泪交流。

    也不知哭了多久,花晓霜但觉这半生所受的委屈辛苦都随这泪水流了出去,身子好像变成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又仿佛成了一具空壳,什么气力也没有,连话也说不出来,睡了过去。

    梁萧见她睡面上泪珠未干,嘴角却含着笑意,心中温暖,不好打扰,抱着她就地枯坐。不一时困了上来,迷糊一阵,忽听有人叫唤,张眼望去,却见花生醉眼惺忪,抱着亭柱,挣扎道:“梁萧,梁萧!”但迷药药性未消,他方才爬起,又一跤扑倒,嘴里念道:“梁萧……呃……俺打小喝酒,从来不醉……呃,再喝……”抱住空酒罐仰了一下,却没倾出半滴,当下抱着亭柱子,蹭来蹭去,嘿嘿笑道:“梁萧……呃……你的腿比木头还硬,蹭得俺好痛……”他顺着亭柱一路摸上去,道:“呃……头呢,怎么没头,呃……就像一根大柱子……”梁萧又好气又好笑,晓霜也闻声醒来,面红过耳,取了醍醐香,给花生嗅了。花生惊醒,看着怀中亭柱,抓头奇道:“啊呀,俺抱着柱子做什么?”晓霜与梁萧对视一眼,低头暗笑。

    他二人不说,花生也不知究里,嘟囔几句,便也罢了。不一会儿,赵昺也醒过来。这两人想起柳莺莺,询问起来,梁萧只说她回天山了,数十日来,二人与柳莺莺同舟共济,抵御强敌,听说她不告而别,都不免大生惆怅,但幸得一个小孩儿,一个呆和尚,心情来去甚快,伤感半日,便也搁在一旁,说笑起来。倒是花晓霜想着柳莺莺独返天山,路途艰难,不免心中忐忑、愁眉难舒。

    众人觅地歇息半日,启程向北。经过刀兵之灾,粤地疫病又行,死者甚众,花晓霜采药救人,四处奔波,这般走走停停,一转眼,便在粤境中呆了一个多月。这日,众人穿过梅岭,进入江西。正行走间,忽听前方传来两声惨呼,甚是凄厉,似乎受了极大痛苦。众人心头一惊,赶上前去。不出二百来步,便见前方两个人农夫打扮躺在地上,锄头散落一边。

    梁萧赶上一瞧,只见二人双肘双膝全都脱臼。花晓霜也感惊诧,低身给两人接好断骨,又用树枝绑好。那两人初时哼哼唧唧,不住叫痛,但晓霜手段高明,包扎已毕,两人便已痛楚大减。梁萧问道:“是谁下的毒手?”二人闻言,露出恐惧之色,其中一人颤声道:“见鬼啦,我们走路走得正好,手脚忽然一痛,清醒时就躺在地上了。”花晓霜奇道:“你们没有见人吗?”两人同声叫道:“没见人,撞鬼啦。”梁萧叱道:“胡说八道!”两人被他一喝,噤若寒蝉,惊恐之色却挥之不去。梁萧忖道:“看这卸脱关节的手法,分明是高手所为。但堂堂武功高手,怎会与寻常农夫为难?”又问几句,那二人只说没见凶手。梁萧只得将二人搀扶回家,而后佯装离去,转身却暗中潜伏,但守了一夜,却无动静。

    梁萧遇上此等怪事,甚感纳闷。但凶手既不露面,他也无法可施,只得继续上路,哪知行出不足二十里,又听一声惨叫,梁萧吃了一惊,飞步赶上,却见一个樵子躺在山坡上呻吟,两捆柴草、一把斧头散落在地;梁萧略一察看,那樵子也是四肢脱臼,无力动弹。梁萧给他接好手足,问道:“看见是谁伤你么?”那樵子道:“我不知道,手脚一痛,就不能动了……”梁萧略一默然,蓦地扬声叫道:“藏头缩脑,算是什么好汉?不妨滚将出来,见个高下!”这两句话以“鲸息功”道出,十里皆闻,过得许久,才从山峦间传来阵阵回音。梁萧伫立片刻,不闻人答。此时其他人尽都到了,花晓霜诧道:“萧哥哥,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毒手?”梁萧道:“若我知道,那便好了?”花晓霜不再多问,低头给那樵子绑好手足,让花生将其背回家去,重又上路。走出不远,便听西北方惨叫迭起,似乎不止一人。经过先前两回,众人再不吃惊,上前一看,路上果然又躺着四个行商,手足脱臼,各自惨叫。梁萧给他们接好断骨,细加询问,四人众口一词,都说没见凶手。花晓霜虽是菩萨性儿,也不由生起气来:“无故折人手足,好生可恶,萧哥哥,我们逮住凶手,非让他认错不可。”梁萧沉着脸不做声,心中却道:“若是逮住他,老子非得折了他的手脚不可。”

    医好一众行商,四人再又上路,哪知每走一、二十里地,前方便有惨叫声传来。伤者均是成年男子,或是逃难返乡的难民、或是走乡窜镇的货郎;或是村野农夫、或是市井百姓;一个个断手折足,号呼痛哭,却没一人发现凶手。梁萧一路走来,心情越发沉重,到得次日,忍不住道:“晓霜,这臭厮鸟每在附近动手,分明是冲我们来的。”花晓霜露出恍然之色,说道:“但却奇怪,他若与我们有过节,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寻我们报复,却把怨气泄在旁人身上。”梁萧沉思半晌,点头道:“我明白了,他要引着我们去北方!”花晓霜奇道:“为什么?”梁萧道:“我们听到叫声,要么在西北,要么在东北,虽然忽东忽西,曲曲折折,但大体方位,总不离北方。一旦偏离,便有叫声传来!”花晓霜发愁道:“那如何是好?”梁萧冷笑道:“这厮想牵我鼻子,我岂能如他所愿?他要我向北,我却偏要向东,瞧他现身不现身?”花晓霜道:“但若这个恶人并无他意,只爱折人手足,怎生是好?我们向东去了,再有百姓折了手足,岂非无人救护!”梁萧道:“你尽是好心,那好,你说怎么办?”花晓霜道:“他要我们去北方,我们就去北方,只要顺了他意,他就不会伤人了。”梁萧一愣,这法子大违他本性,便道:“这恶人不向我公然搦战,反是鬼鬼祟祟,引我向北,其中必有极大阴谋。自蹈险地,智者不为,若只有我一个,与他周旋却也无妨,但你与昺儿若有闪失,叫我如何是好?”

    花晓霜低下头,过得许久,才道:“我不怕,但若向东走,今生今世,我心里都不会踏实。”梁萧一呆,花晓霜抬起头来,二人对视无语,赵昺站在两人中间,看着这个,又望望那个,心里纳闷,花生呆得久了,焦躁起来,嚷道:“梁萧,再不走,太阳就落山啦!错过了宿头,可没饭吃。”梁萧瞪他一眼,道:“用不着你教训。”气呼呼背起赵昺,迈开大步向着北方走。花晓霜喜道:“萧哥哥……”心中一甜,小跑跟上,与梁萧并肩而行。花生被梁萧一喝,不敢再说,只是跟在后面嘟嘟囔囔。梁萧走出数步,侧目望去,见花晓霜笑意盈盈,不由忖道:“我多虑了,若能得她欢喜,便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又有什么可怕?”不觉气为之壮,笑道:“昺儿,抱紧了。”赵昺依言抱紧,梁萧伸手搂住花晓霜纤腰,飞奔起来,这一下甚是突兀,晓霜只觉双足离地,耳边风起,眼前景物向后急泻,不由失声娇呼。

    梁萧以“乘风蹈海”的轻功,一气奔出二十余里,回头望去,却见花生大步流星,从两丈外奔将上来,面不红,气不喘,浑若无事。梁萧暗暗叫好:“小和尚内功雄长。百里内我或能抛上他一程,百里之外么,可就难说得很了。”当下放慢步子,花生也随之放缓,晃晃悠悠跟在一旁,梁萧笑道:“花生,佩服佩服。”花生奇道:“佩服什么?”梁萧一笑,心道:“小和尚武功虽不及我。但说到毫无争竞之心,顺乎自然,我却又不及他了。”

    众人一意向北,果如梁萧所料,伤人之事大为减少。梁萧更是断定,那凶手意在引诱自己前往某地,反而定下心来,瞧他有何伎俩。如此渡过黄河,经洛阳,忽忽月余,遥见大都轮廓,举目望去,只见城方如斗,绵亘百里,城有四门,东南与大道相通,西北两面毗邻牧场,牧草接天,蒙古包如一朵朵白花,在绿地上绽放开来。

    梁萧见南城门站着一列士兵,盘查行人,微觉迟疑。忽听身后喧哗,掉头望去,但见西南面来了一队行商,约摸百人,牵骡拉驴,操着川陕方音说笑。梁萧待其走过,招呼众人,混入商队中。不一时,抵达南门之外,商队中走出一个老者,指手画脚与军士交涉。片刻工夫,只见一名色目军官走上来,刀劈手拉,撕开两个包袱,斑斓蜀锦撒得满地,那老头赔着笑挨上去,偷偷在那军官腰上塞了一包物事。十夫长伸手捏捏,哈哈一笑,挥挥手,示意放行。众行商哄然欢呼,争先恐后拥入城中。梁萧正要跟上,却听身后有人叫道:“王老弟,你如何在这里?”梁萧未及回头,忽觉背后风起,一只手掌径直拍来。梁萧肩头一沉,翻手间,将那只手腕扣住,但觉来人毫无武功。掉头一看,却见那人黑须及胸,面容瘦削。不由心头一跳,讶然道:“郭大人?”匆匆放手,晓霜、花生见他与人说话,也各自停住步子。

    来人正是郭守敬,不待梁萧多言,便拽着他哈哈笑道:“王老弟,你我缘分不浅,一别多年,竟在这里遇上。”一边说话,一边拉住梁萧便向后转。梁萧听他称呼自己“王老弟”,心中纳闷,但见他面上含笑,眼神却是游移不定,情知必有文章。当下也不挣扎,随他来到一辆马车后面,笑道:“郭大人,别来无恙?”郭守敬面色一沉,低声道:“梁大人,你胆量忒也大了!”额上早已密密层层渗出汗来,他匆匆拭去,四处张望一阵,低声道:“梁大人,你可知道,城中守卫大都是你南征旧部,十有八个认得你,贸然闯入,岂不是自投罗网么?”梁萧动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入城了。”

    郭守敬叹道:“当日听说梁大人身故,郭某伤心之余,恨不能以身代之,却不料却是谣言。今日遇上,郭某怎能这么放你过去?”将他手臂紧紧抓住,生怕梁萧撒手走了。梁萧笑道:“郭大人你可把我弄糊涂了,难道要拿我见官么?”郭守敬作色道:“你把郭某人当什么人?你坐我马车,我送你入城,你便要走,也得去我府里盘桓几天。”梁萧道:“梁某大罪之人,只怕连累大人。”郭守敬摆手道:“你我以学论交,不比其他,梁大人若再推辞,那就是瞧我不起了。”梁萧心中一热,点头道:“好,不过先得应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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