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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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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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了灯烛,蔡衡看了一天的卷子,精神依旧饱满。能做提学的,在道试、乡试时不知要看多少墨卷,何况区区县试,是以他越看精神越足,半点不见疲态。

    “人说岭南海外衣冠盛世,前有伦迂冈,后又有林敬夫、南园五子等一干文坛名士。十府之内又以南、番、顺三县文风为盛。从这一科的墨卷看,南海学子确有人才,侯大令教化有方,功劳非小。文运既国运,文运昌国运始能昌,南海这一科必出栋梁。”

    听到蔡衡夸奖,侯守用笑道:“观察过奖了,岭南文风不比东南腹里,下官也只能尽力督导劝学,希望百姓早知道理,以圣人之道为教,少要好勇斗狠。总算这些年南海县内,没像外县一般闹出土客械斗,或是强盗杀人的事来。若能出栋梁,必是万岁皇恩庇佑,文昌照粤,下官何敢居功?”

    “侯大令以文教教化百姓,而非以刀兵绳墨,只这一条便是合县百姓之福。只是南海各乡的社学,还是要多巡视些。你看,这魏好古也算是本地名士,他这几百字里,光是别字就有七个,错字五个,这等名士可见是耽于名声少于实学,若是在东南多半中不得。还有这张师陆,他的文法只是普通,只胜在知典用典,这一看就是背了不知多少时文,只备着考试,才学上怕是谈不到。”

    两块南海招牌,都被蔡衡砸的粉碎,侯守用的脸上也觉得阵阵发烫,只好赔笑道:“观察教训的是,下官杂事繁忙,于社学督导上有所疏虞,这是下官的过错。”

    “这也不能都怪你,正如贵县所言,岭南不必东南,若是按东南腹里来要求,就是所求过苛。学问一道是日月积累之功,不能急于求成,从朝廷看来,两广都是蛮荒之地,咱们能把广州维持成讲礼仪,读圣贤的地方,让百姓知道读书而不是拿刀,就已经是天大功劳了。所以,侯大令你的差事很艰难,老朽能理会得。”

    侯守用听的心潮澎湃,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蔡衡这时又指着筛出来的墨卷问道:“侯大令,这一科案首,你属意何人?”

    “这……还请观察定夺。”

    “老百姓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县试案首,是县令的权限所在,我怎么好越俎代庖?你且说说看,属意谁的文章。”

    侯守用想了想,将洪大安的试卷分拣出来,“在下官看来,这篇文字文墨上还算通顺,南海本科案首,当选此生。”

    蔡衡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侯大令看法,与老夫相若,以文法论,本科文墨,当以此生文字为第一。可是……若以书法论,却并非如此。洪生的书法,还是太稚嫩了些,以童生而言,勉强可以过关,。是与范进的字比起来,可就差的远了。”

    那首讽刺顾鸿的诗,始终被蔡衡收着,此时他将那张题纸展开,指着上面的字道:“难得范进年纪轻轻,就练出这笔好字,且看这一笔台阁体,即便是殿试,也足堪用。靠这手书法,就能在京城里做个内阁中书。以文法论,范进的文法与洪生相比只差一线,在老夫看来,这科南海案首,当属范进。”

    “范进?这……恐怕不妥。白日里下官的长随从坊间听到些传闻,这范进似乎……”

    “你说的传闻,老夫也听到了。”蔡衡面带笑容,神态悠闲。“侯大令的苦衷,老夫可以理解。然我辈为官,心中只知有君上,何曾有自身?在老夫眼里,只有文章好坏,没有远近亲疏。范进的字好,文章不差,就该点他做案首,至于其坊间之事,其随他去。古人内举不避亲,老夫举贤不避嫌,若是因一二流言,就坏了朝廷伦才大典,我辈便对不起自己的俸禄和这身官袍了。”

    侯守用连忙行了个礼,“观察见教的是,下官谨受教。既然如此,这科南海案首,就定为范进。至于张、魏两人……”

    “张魏皆是南海望族,若是他们的子弟不能入泮,你这县令也不好当。做好做歹,总得让他们得中生员,此中干系,老夫省得。你自管去做,只要别让他们做案首,其他随你的心意。”

    案首既定,这县试阅卷的最大工作就算完成,蔡衡年事已高,不敢让他劳心太过,当下就由从人扶了他,到县衙的客房休息。蔡衡身边只带了个从小相伴的仆从蔡安,等到服侍老人用茶更衣,蔡安才问道:“老爷,范进那书生拿您的名号为自己扬名,不该给他些教训?”

    老人微笑道:“蔡安,你少要糊弄我,定是你也去赌了闱姓,不甘心输钱是不是?”

    蔡安尴尬地一笑,“万事原本瞒不得老爷。”

    “嘿,老夫这一把年纪,见的事多了,总不至于随便就被人当了枪头来用。那些人想用个借刀杀人的计,借老夫的手,坏范进前程。老夫偏要借范进这个案首,落个内举不避仇!这等享名之事,千载难逢,我怎么可能放过?”

    蔡安这才恍然,自家主人不好财涩,惟是贪名。像这等刷名望的机会,他原本就不会放弃,倒是自己的见识比起老主人差了许多。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放榜

    凌晨,正是黑夜与白昼即将交替之时,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巡更的更夫有气无力地敲着更梆,例行公事的巡逻,准备随着月亮一起回家休息。由于广东不太平,广州城也实行了宵禁。这个时间,除去更夫及巡逻弓手,普通百姓无事不得上街,整个广州应该是寂静而安详的。

    一阵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破坏了这种宁静的氛围,将两个更夫那沉沉睡意也驱散大半。

    “吴驼,你发什么癫!这个时辰就出来,难不成想吃板子?赶快回家去,还不到你出来做生意的时候。”

    推车的驼背却哂笑了一声,“不是我癫,是你们癫啊。天一亮,县衙门就要放榜,好多童子等着看榜,早早的去附近抢位置,哪还有什么宵禁?我赶这个场,卖些粥出去好发笔小财,让路让路,不要拦着我做生意。”

    南海县衙外,人头攒动,在黑暗的天地间,如同群魔乱舞。二十几名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兵,及被派来维持秩序的南海公人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在衙门外照壁墙这里站成一排,以免发生学童踩踏斗殴等事。毕竟都是些读书种子,伤了谁,都不是一件小事。

    阵阵香气顺着风飘到这几个公人鼻子里,勾的他们肚子咕咕乱叫,有人忍不住骂道:“是谁恁会做生意,居然把摊子摆在了这里,谗的老子心慌。”

    “还有谁?就是城外鼎鼎大名的狗肉西施了。那个婆娘是有名的抢钱梁,看到这么多童子连同家属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来抢。她跟府衙的肥佬王是亲戚,有他的面子关照,你敢去掀她的摊?你看看,从军门衙门调来的标兵,也还在那站着,谁敢乱来?忍着吧,要不然就凑过去,也买碗狗肉汤?”

    “闻见狗肉香,神仙也跳墙。三六滚一滚,神仙站不稳。各位公子都是大富大贵的好命人,在这里看榜不能挨饿,吃一碗汤,配几块饼,包你们精神饱满,就等着金榜提名啊。”

    梁盼弟的嗓音,是在城外摆摊练出来的,格外响亮,配上浓浓的肉香,让一干等待放榜的童子全都忍不住把头往这边看。

    在距离梁盼弟不远的地方,另支起口大锅,下面架着火,一个年轻女子羞怯的站在锅旁,不时地低头添柴维持火力。胡大姐儿不比梁盼弟放的开,咳嗽了好几声,才在范进鼓励的目光下壮着胆子吆喝:

    “状元……状元及第粥,吃了能……中状元。”最后三个字喊的含糊不清,远没有梁盼弟喊的那么清脆有力。但是靠着粥散发出的香味,依旧引了些儒童走过来问道:“这粥多少钱一碗?”

    天亮放榜,等着看榜的人,大多半夜就来,张师陆、魏好古这样的名门子弟,身边带了不少家人仆从,抢先占了好位置方便看榜。余下的考生,只好在稍远的地方候着。

    范进来的很早,又早早的支起了摊子,趁着这个机会做起生意。关清顾白两人在旁忙着搭手,收钱盛汤,忙的手忙脚乱,眼看着铜钱越来越多,钱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做响声,让两个人全都乐的合不拢嘴。

    一个人影出现在梁盼弟的摊位之前,天色太黑,看不清五官,但是声音却很熟悉。“你叫梁盼弟?你姓梁,他姓范,你怎么会是他姐姐?”

    梁盼弟正忙着收钱,不防面前多了个人,她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眼前人是谁。于张师陆这个人的相貌她已经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件事,她在城外做生意,经历的冲突多了,倒是不怯场。冷冰冰答道:“盛惠,一碗肉汤十文钱,一个饼六文,请问公子要几碗?”

    “本公子从来不吃这种粗鄙食物,我只是来问你,范进跟你是什么关系?”

    “诶?你是衙门的捕快?还是地保?我跟范进什么关系,跟你何干?如果吃东西就付钱,不吃东西就给我躲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在张师陆身后,跟着几名张家健仆,这时一发为自家公子帮腔,有人道:“今天大家都在等待放榜,你在这里卖吃喝成什么体统?要是我们公子恼了,拿一张名刺,就把你送去吃牢饭!”

    梁盼弟却不示弱,挽起袖子,拳头几乎落到张师陆脸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拿我去吃牢饭,好啊,我正等着有人管我口粮。来啊,抓我啊,我犯了什么王法,凭什么抓我。”

    一个男子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张公子是吧?在下范进,这厢有礼。眼看放榜在即,你却在这里与人争论些无用之事,莫非自知这一科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来此闹事了?”

    大明朝的读书人向来守礼,每到考试放榜之时,跟是身体力行展现读书人的节操。时人总结:随你两个人考,也要挤一挤;随你十顿饭,也要抢一抢;随你一个题目,也要结烛;随你一名不取,也要说不公道。

    放榜时多备公人,自是防着闹事,今年甚至从两广总督衙门调来标营,更是摆明对考试秩序的重视。张师陆虽是本地名门,若是落个带头闹榜的名声,科举之路怕也要大受影响。

    张师陆也知厉害,不接范进的话,“范进,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晓周公礼,你和你身边两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敢不敢说出来?只冲你的德行,便休想读出什么名堂。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厚的面皮,也敢来看榜,你还当能过了县试?”

    “能不能过县试,考过就知道。要不然,我们赌一把?若是稍后放榜时,没有范某的名字,我便滚出广州,今后见你张师陆就退避三舍。若是有我的名字,你见了这两位姑娘就给我规规矩矩,少上来搭话。”

    粤人赌性大,张师陆亦不能例外,再者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也输不起这个阵势,一咬牙关,“赌就赌,咱们击掌为誓。你若是输了,就得赌个咒,以后不与这女人同进同出,免得损了我们读书人面皮。若是我输了,这锅狗肉汤我就包了!”

    两人的手空中相击,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就如斗鸡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等着放榜。随着天空渐渐放亮,县衙之内一声锣响,两排皂衣翎毛的衙役以二龙分水的阵走出。当中一人手捧榜单,走到衙门照壁之前,将榜单朝上一贴,转身即走。

    张师陆此时也顾不上看范进,转过身,径直奔照壁跑去,一干童子也如潮水般涌向照壁,梁盼弟和胡大姐儿也待向里冲,却被范进拦住,“这么多人,仔细踩掉了鞋。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抢飞不掉。不该你的,抢也无用。”

    县试的榜称为为轮榜,人名是以顺时针顺序,姓朝外名朝里的方式排列,而居中朝上位置,便是案首的名字。此时太阳已升,日光落在榜上,张师陆在几名仆从帮忙下,已经冲到里面,朝着案首位置看去,范进两个字牢牢地矗立在那里,如同日晷一般迎着阳光,闪闪发亮。

    “这不可能!错了,一定是错了!”

    伴随着这一声哀号,维持秩序的标营兵士如同得了冲锋令,持刀提枪向着看榜的儒童冲来,为首队官大声喊道:“谁喊的错了?谁带头闹考?站出来让爷家看看!”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发财

    官兵不至于真的敢捉走张师陆这样的大家公子,但是抚标兵士身份非凡,张师陆等本地士绅子弟,亦不敢触广东巡抚霉头。于这个结果不管有多少意见,也不敢吵闹。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着,“范进,案首叫范进!”随即如同接力一般,一人传一人,向着外头喊。距离县衙门稍远的地方,几个穿短打的男子,蹲在树下聚精会神听着,等听到名字,二话不说,转身就向远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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