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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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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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下的事联在一起想,这老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自然是主管广东一省学政的提学道,即读书人口中的大宗师。

    提学是差遣,本官一般而言,是来自按察使司系统。其于读书人而言,算是最需要奉承的一个位置,即使是秀才,他也有权罢黜。在原本儒林世界里,范进五十四岁发迹,后来授予的就是这个职务差遣。

    广东提学是由四品按察副使充任,论官品远非七品知县能比。从职权上,知县负责全县教育工作,学政负责监督全省的教育,知县也要算做学政下属。这么个顶头上司出现在县试现场,怕是侯守用的日子也过不舒坦,其不肯来面试自己,多半也是忌惮这个老头儿。

    不过通常而言,大宗师连府试一层都很少过问,只负责道试,按临县试的几率就更低。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被自己遇到,就只能说是运气差到了家。

    见范进犹豫,老人笑道:“我说过了,我是个乡间老童生,于科举上只是来凑趣,不想功名。所以早交了卷子,只等了凑够人离场回家。今天借大令的宝地,以文会友聊做游戏,不知范小友是否肯赏脸?”

    老者既然不肯揭破,范进也就不点破自己看出机关,连忙回礼道:“老先生既有雅兴,范某无有不遵之礼。但不知老先生准备如何考教小可学问?”

    “老夫看小友才思敏捷,笔下千言倚马可得,不如就多做一道题,显露下手段。请以顾鸿为题,试作一文,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范进略一思忖,才想明白,这敢情是一道割裂题。出自孟子中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不过这一割裂,却是破坏了原有的文意,连带整句话里的词性,都被破坏殆尽,即便以偏题作文,也都嫌过分,几可与侯守用当日画的圆圈相提并论。

    老者含笑看着范进,似乎等他的反应。范进思忖片刻,朝侯守用施了一礼,“老父母,请赐题纸。”

    侯守用也被这道题提起了兴趣,或者说在枯燥无聊的监考中,找到了一件好玩的消遣。同为读书人,侯守用当然是能做这道题,但是怎么想,也只能四平八稳过关,想要出彩则办不到。范进可以做出那句圣人无方体的破题,这道顾鸿,也未必做不出,心内也自升起好奇心,想要看看这道题如何做法。

    但见范进接过差役送来的题纸,提笔在手挥毫泼墨,潇洒飘逸的文字带着墨香,在雪白的题纸上铺散开来。

    “礼贤全不在心中,扭转头来只看鸿。一目如何能四顾,从来孟子说难通。”

    “放肆!”率先发难的,却是侯守用。他不等范进再写些什么,已经勃然作色,大声呵斥道:“左右,把这狂徒给我赶出场去,这一科你不要想了。”

    两名维持秩序的公人一左一右抓住范进胳膊,就待向外拖拽,那老人却道:“慢来。侯大令何必如此?本来就是老朽闲极无聊,与小朋友做个游戏,没必要动刀动枪,坏了兴致。松开!”

    他只一挥袍袖,两名公人就都松了手,老人看着范进,仔细端详良久,似乎想要把他的相貌记在心里。过了半晌才道:“范进,你这诗做的不错。不过当今天子重文章,我辈何须讲汉唐,诗做的好是没用的,一定要文章做的好,才可以出人头地。所以,你这题做的不成功。我便换一道题给你,这次好好做。尔爱其羊为题,限时一柱香做完,若是到时候做不出,侯大令赶你出考场,老夫便不说话。”

    这道题目比起方才的顾鸿要正经的多,出自论语中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这一句。差人再次送来题纸,又有一个差人点燃了香。

    这种用来计时的香,一柱差不多就是半个小时,连构思带完成,半个小时的限制,其实很有些赶。大多数考生,即使有足够的才学,也缺乏足够的反应时间,怕是难以做的出。

    一部分考生已经把注意力从考试转移到了范进身上,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写了什么,居然惹得县令发怒,想来多半是些混帐言语激怒主考,县试已经没指望。千军万马过小桥,少一个竞争者,自己就多了分胜算,大多数人心里,实际是希望范进做不出题,自己就多了录取的机会。

    但是从另一方面,彼此都是考生,又有兔死狐悲之心,内心深处又隐约希望范进能够做出题目,给儒童争几分面子。负责监督考场的公人差役,注意力也已经被这场赌赛吸引过去。

    考场阴暗的角落里,张师陆看看四周,见公人的目光确实都看向前面,自考蓝内悄悄拿出一只备用毛笔,用力拧了几下笔管,随即将藏在里面的纸条取出来,放在案头,看几眼低头奋笔疾书。

    范进双目微闭,手轻轻敲着额头,整个考场上,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老人看着他又看着香,眼看香烧了四分之一,笑道:“怎么,小朋友一时想不出如何破题?那便投笔认输,自己走出去总好过被衙役拽出去。”

    范进睁开眼睛,呵呵一笑,“老先生,您看这样破题如何?”说话之间,笔已经在纸上快速书写道,“圣人之心,惟知有礼而已。”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造势

    一阵唢呐声响过,考场大门打开,范进以及其他几个先交卷的人,昂首阔步走出考场。两下里按说同场,彼此有个香火缘分。但是几个人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装做与他不认识。

    考场外的人,并没有变少反倒是增加了许多。大多数考生,都要等到天黑交卷时才会出来,在此等候的人,也要陪足一天。于是各色小吃摊位,乃至些卖茶水的摊子趁机支起来,赚几个快钱。

    梁盼弟与胡大姐儿几乎同时跑到范进身边,一左一右把住他两边袖子,胡大姐儿道:“进哥儿,你出来的这般快,想必文章是极好的,我就知道,进哥儿你考这试一定成功。还有人吹唢呐送你,这么威风,是不是县太爷已经录了你?”

    “进仔,考过了就不要多想,总归是考完了,录与不录全在县太爷有目无目,我们老百姓管不了那许多。走,姐带你吃狗肉去。”

    守门的差役见两个女子争抢范进,虽然一个年纪大些,一个相貌不佳,心里依旧是泛酸。冷哼一声,“差点被县令赶出来,也想做功名?我看还是趁早回家,做你的清秋大梦才是正经。实话说了吧,今天是大宗师按临县试,那老爷子就是观察老爷。你这书生恶了大宗师,这功名二字,且休提起。总要等到提学换人,再来此做文章。”

    胡大姐儿的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进哥儿?他说的可是真的?你恶了大宗师?”

    梁盼弟却朝她一瞪眼,“恶了就恶了,又怎么样?有话回去说,不要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直来到那间租来的院子里,梁盼弟冲好了茶,为范进摆在面前,又拍着他的肩头道:“后生仔火性大,遇到事情难免想不周全,慢说是大宗师,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说不定打了再说,这是极寻常的事,不算什么。大宗师是大人物不会跟小角色计较,还能捉你去打板子?就算得不了功名,又能怎样?进仔能写会算,在城里随便找个营生,也未见得就比那些穷秀才赚的少了。我在城里见那些生员老爷们,穷鬼也有不少,还不如我们活的舒服。”

    胡大姐儿却又流了眼泪,一边用手帕擦,一边道:“大婶在家里还求神佛保佑进哥儿中个功名,光宗耀祖,这下一定很伤心。进哥儿,城里东西太贵,我们还是回家吧,你回去好好读书,我来种田养活你,等到这个大宗师不做了,咱们进城再考。”

    范进朝两个女子一笑,“你们真是太容易被人骗了,别人说我被赶出来,你们就信。你们看,我好端端的,没挨棍子,哪里像是被赶出来的。就是跟一个老头开了个玩笑,怎么就成了恶了大宗师?要不是那差人说,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录与不录,我现在不敢下定语,毕竟场中不论文,但是要说一定不录,你们也是有些担心的过头了。回乡……总要等到看榜之后再说。这几日正好得暇,在城里好好转一转,连带了结一桩事。大姐儿,你爹的事,你听说了吧?”

    胡大姐儿的脸微微一红,“那些没廉耻的事,说来做什么?总是那女人不好,不好好守妇道,阿爹也是,不该去和那等贱人往来。”

    “大姐儿,你这话就不对了。女人嫁了男人,又不是把自己卖了给他,男人死了,守与不守全看本心,不该强迫。前朝刘太后,便是个再嫁之妇,却几成女主当国之局,怎么能说女人再嫁一定是不好。你阿爹和她的事全看两人自愿,但是让一个女人,为了一段婚姻,就赔上自己一辈子,甚至要为了一面牌坊搭进自己一生,这不值得。”

    范进说着话,目光却飘向了梁盼弟,梁盼弟的心猛地一紧呼吸也变得凌乱,县试成败,功名如何,在这一刻都已经如同浮云般消散。只要这个人在,功名富贵就都不要紧。

    她慌乱地笑了笑,“你……你急什么。这两天杨三爸和他那大儿子,盯儿媳妇盯的紧,连上集买东西,都有人在后面跟。他那大儿子是个瘸子,一直讨不到老婆,在家里没事,正好盯弟媳的梢。我想跟她说句话,也不那么容易,但是每天看杨柳氏顶着巴掌印出门,模样也是可怜的很。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同她讲就是了。不过你说要看榜,这话我赞成,总要揭了宝盅,才晓得这一宝是输是赢。若是不等开宝就跑掉,不是被人笑死!你和大姐儿等闲不进广州,正好在这里好好玩,明天我让关清带你们在城里好好转。”

    县试只考一天,到了次日,有关县试的消息,就在城里传开。酒肆茶楼里,尽是有关科场上的趣闻逸事,以及案首到底花落谁家。范进原本只是南海乡间小村里一个普通童子,算不上什么红人。

    即使在南海县内,也有张师陆、魏好古等名士,知名度和受关注程度远在他之上。可是科场内他即兴写的那首诗,不知怎的传到了外面,范进这个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熟知。

    文人的段子,是百姓们最喜欢的故事门类之一,范进诗讽大宗师这件事,符合了草根、大员,刁难、不屈等若干元素,因此传播程度排在第一位。只一天时间,整个广州城,大多知道了有个得罪提学的狂生范进。乃至科场里抓到某人作弊当场杖责逐出,又或者是哪个附膳生员替人做枪代考,被发现后革了功名的事,都不如这条消息来的引人注意。

    张师陆的家,就在广州城里,只一考完,就请了魏好古,周必先等广州名士饮宴唱合,又请了清楼里两位极当红的花魁作陪。直闹到天色将晚,一干人等才告退,张师陆等回到房中,贴身的书童铃儿已经等在房里,满脸赔笑道:

    “公子,您让小的放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一天光景,整个广州,差不多都知道了范进的名字。只是小的不明白,您与他素不相识,何必替他揄扬名声?”

    张师陆一边脱去长衣,一边笑道:“你懂什么?名声分好坏,也分场合。不畏官威的名声固然好,可是用大宗师来刷自己的名声,大宗师本人又怎么会欢喜?我辈读书人的功名,都在大宗师掌握之中,即便是县尊也无从干预。范进有了这名声,功名二字是别想了。等到放榜之后,你替我去查查,那天县学门首那个女人是什么路数。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看着很有味道,等本公子做了案首,再去寻她。今天,先由你伺候着。”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阅卷

    县试放榜,照例是在县试三天之后,以三天时间审阅这么多份墨卷,工作量之大不问可知。由于时间紧工作量大,阅卷中难免发生误判或是错判的情况。范进当时第一个交卷,图的就是能让县令在卷子上做好标记,确保自己可以过关。以他和侯守用的约定,通过县试也是注定的事,但是提学官蔡衡的出现,却让这一切有了变数。

    县试阅卷本来是县令的工作,且不能委任给麾下教官,其只要见到范进的卷子,就可以立即宣布录取。如果文章做的通顺,点案首也不为难。但眼下,以按察副使充广东提学的蔡衡亲自按临南海,评定试卷的权柄,就只能交还上宪,县令只能处于辅助位置。

    蔡衡与陶简之是同年,论关系远比和侯守用亲厚,侯守用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老货来多半是找自己的毛病。虽然阅卷时依旧是他为主要,蔡衡为辅助,但是他点中的卷子蔡衡必会复核,这就让他在阅卷时格外小心,生怕被提学抓住什么把柄。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了灯烛,蔡衡看了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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