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同人离去不久，新城中哭声震天，想来大屠杀已经开始，他们正在焦急，白云飞回来了。
他潜入新城，探得魏王确实想尽心笼络他们，路朝天并无凶险，便先回来报信。
说起新城情况，众人都叹息不已。
蜀国君臣被关押在破旧的大殿中，没有卧具，因为粮食缺乏，已经饿了几天了，君臣如同叫化，可怜之至。他们还时常受到后唐军士的凌辱。尤其是那些宫女和妃子，时常被魏王左右借故提将出来任意污辱。就连王衍最宠爱的妃子韦婕妤也不能幸免。不过，她因为姿容最为出众，一般人倒也无缘染指。
其余的妃子就没有韦婕妤那么好的待遇了，就连皇后也不免遭受难堪。西蜀的两代后妃中好几个出自徐家，皇太后姓徐，皇太妃、皇后都姓徐，就连韦婕妤也出自徐家，当初王衍要掩人耳目才将其改名。
这些大小徐娘从最尊贵的地位一下掉入十八层地狱，她们还存留着求生的本能，屈意奉承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粗鲁男人。
蜀皇王衍也同他的后妃一样，饱尝亡国之君的痛苦和屈辱。
王衍颇知学问，童年能做文，很有才思。写下艳体诗200篇，号烟花集。凡有所作，即令蜀人传诵。外地人来到西蜀都城，不会背诵王衍的诗歌就寸步难行。
白云飞看见，几个粗鲁的看守一边饮酒，一边逗弄蜀国皇帝，要他拿着一个酒杯，作出醉态，边走边唱：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这是这位亡国皇帝最得意的一首词。这首词写成之后，立即传遍成都大街小巷。到成都酒楼喝酒，如果不吟诵这首词，店家不敢卖酒给客人。
好在这首词非常短小，倒也不难背诵。
蜀皇向这些粗汉吟唱他的得意之作，是他当初作词时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那些粗汉叫喊道：“不行不行，唱得有气无力，哪里有寻花问柳的高兴意味，重来重来！”
皇帝道：“恳求各位军爷，小人唱了十几遍，嗓子冒烟了。各位、各位赏小人一口酒喝，唱起来就好、好多了……”
白云飞没有再看下去。
这些亡国君臣只盼着早到洛阳。庄宗曾经作过承诺，要封王衍为王，至少不会永远如此对待他们。
不料，长安滞留二十多天，受尽屈辱之后，却等到了要将他们尽数诛灭的圣旨！
皇太后徐氏怒极喝骂：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何在？我料定唐主报应就快到了！
白云飞还提到一件事，宦官传下圣旨，圣旨云：王衍一行并随从杀戮云云。枢密使张居翰看到诏书，就在廷柱上将诏书中“行”字改为“家”字，一字之改，一千几百人得以超生。
石无能闻言叹气不语，他们枉自武功绝顶，一场大屠杀在他们眼前进行，他们却不曾救得一人。而一个文弱书生只改一字，就救活了一千几百条性命。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过了一会，一行人来到龙首岗上。还是李环、张寻为首，将路朝天送了回来。又送来了不少金银珠宝礼品，还有五匹骏马。李环再三向石无能致歉：魏王本要来拜望石大侠，可是军营有要事，实在无法脱身。送上五匹骏马，一名美女，还有一些礼品，请石大侠赏收。
侍卫将那美女扶下马来。
石无能大为惶恐，正要拒绝，路朝天道：“大哥，这是魏王美意，不可辜负。魏王已经给了我们通关路引，我们可以放心西行了！”
石无能听到路朝天抢着说话，知道他定有深意，也就不再说什么。
李环和他的随从策马回去了。
那女子娇怯怯的站立着，象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跑。她的头发犹如瀑布，在风中飘散着。脸庞如白玉般皎洁，竟是个绝色美女。
人们都一呆。
白云飞道：“二哥，你是什么意思？”
路朝天长叹一口气，过了好久，才说道：“皇帝梦啊皇帝梦，可惜，那些想做皇帝的人没有看到今天的场面！”
路朝天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人们都瞪着他。路朝天顿了一会，才道：“西蜀皇帝王衍和他的族人全部被杀了！”
路朝天道：“这女子是王衍最宠爱的妃子韦婕妤，魏王不忍心杀她，要借故饶过她。这女子却道，国破家亡，不愿独活，惟求速死。我见这女子慷慨侠烈，令人景仰，便对魏王说，你不是要送几个女子给我大哥吗？就把她送来吧。魏王痛快地答应了。我才救得这女子出来。”
路朝天只是为了救这女子！
路朝天道：“看着这么多人在面前被杀，却不能相救，大哥，我们学武究竟有什么用？”
石无能没有说话。
白云飞道：“二哥，你比我们强，还救下一人！可是，这件事情好麻烦。我们就要前去洛阳，又怎生处置这女子？”
听说要转道洛阳，路朝天知道大哥决心先对付粟特人，大喜：“大哥，这是真的？”一转念道：“阳同人却又怎么办？”
白云飞简单地说起刚才的变故，路朝天沉默了，接着长叹一口气。
石无能沉吟片刻，对折让道：“折让兄弟，你带着这女子上路，赶紧去追赶阳同人，有了通关路引，这一路就不难了。顺道将这女子送回西蜀，交给她的亲人吧！”
折让先上马，谅忍将韦婕妤扶上折让的坐骑，让折让搂着她，自己上了另一匹马，然后策马而去。
韦婕妤一言不发，也没有道谢一声。
石无能一行迅速上马东行，白云飞道：“那女子好生奇怪，二哥救了她的性命，她谢也不谢一声，难道吓傻了？”
路朝天叹气道：“她不是吓傻了，是万念俱灰，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朝东绝尘而去。
第八卷梦断桃源二 花重锦官城
西蜀峨眉山。
阳同人顺利来到这里，中途倒也没有遇到什么波折。他们持有魏王提供的通关路引，入川一路顺利，唯一遗憾的是成都出现意外。
这意外发生在韦婕妤身上。
默奉大夫和妙舞仙姬同情韦婕妤的遭遇，一路细心照顾。阳同诸女，以及杏德更有国破家亡的惨痛经历，加之对路朝天的感情，对韦婕妤更是体贴。然而，他们一路西来，韦婕妤始终不说不笑，神情呆滞。
进入成都平原，一马平川，沿途景色秀丽，一行人颇觉心旷神怡。
整个中原都处于战乱之中，只有西蜀境内最为平静。西蜀号称天府之国，当时有扬一益二的说法。西蜀繁华仅次于扬州，五代时期，扬州也饱受战乱，已经落后于益州。即使经历了后唐灭蜀的战争，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因为西蜀几乎没有经什么战争就亡国了。
到得城郊锦江边，已是下午，游人如织，行于江边，却见竹林深处时时有芙蓉花探身出来，倒映江水。忽听得一群人正在踏歌，一人领唱众人帮腔：
“门前春水白苹花，岸上无人小艇斜。商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这是有名的《竹枝词》。《竹枝词》是巴蜀民歌，由四个七言句组成，每句的句中和句末都有帮腔和和声。有时数百人踏歌，倒也气氛热烈，场面壮观。
蜀国新遭亡国之祸，竟然有如许人在江边畅游踏歌，颇令人意外。
越近城区，芙蓉花越来越茂盛，景色越来越秀美，江上画舫往来，歌声不断。
这边有人唱：
“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槛敛双眉，忍教成病忆佳期。知么知，知么知……”
那边有人和：
“弱柳好花尽坼，晴陌。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狂么狂，狂么狂……”
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这景象和长安城中一千多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成了强烈的反差。
走近城门，他们看见城墙上笼罩着烂漫云霞，人人惊奇不已，仔细一看，又是怒放的芙蓉花。
默奉大夫对成都很熟悉，他向阳同人指点着芙蓉花，兴致勃勃地介绍。
杏德却见韦婕妤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杏德抓着她的手，却不知如何劝慰。
杏德哪里知道，如此壮观的芙蓉花，都是蜀国皇帝王衍为她而种！因为她喜欢芙蓉花，王衍就下令成都府广泛种植，几年下来遂成今天的规模。
城里的芙蓉花更加繁密。
这景象实在令人惊叹。芙蓉花朵如碗如球，粉嫩娇艳。醉芙蓉沉醉东风、红芙蓉灿如云霞、白芙蓉皎洁粉嫩、五色芙蓉异彩纷呈。真是满城锦绣，十里长街掩映在一层层姹紫嫣红之中。
更令阳同人惊慕的是街上的女子，人既美貌，衣也华丽。云髻坠，凤钗垂，胸前如雪脸如莲，芙蓉凋嫩脸，杨柳坠新眉，红袖摇曳逐风暖，绣罗金缕拂地来。
却巴和谅忍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再瞟一瞟螺雪公主、杏德等女，她们虽然也美艳，却不如这些蜀国女子白生生、粉都都、水灵灵，加之服饰华丽，蜀锦蜀绣，何等旖旎。阳同人从未享用如此轻软华贵的服饰，杏德更是闻所未闻。在这些服饰的装扮之下，西蜀女子更是飘逸如仙。
他们以为，韦婕妤应该是世间少有的美女了，想不到蜀国女子都这么好看。
折让轻声赞叹：“三哥非常倾慕芙蓉仙子，原来如此！西蜀一般女子也如此，想那芙蓉仙子不知如何美丽！”
这句话却被螺雪公主听到了，她瞟了畅棘一眼，畅棘脸一红。
他们都知道畅棘想促成白云飞和螺雪公主的亲事，白云飞却一口拒绝。
畅棘担心螺雪公主生气，瞪了折让一眼，轻声喝了折让一声。螺雪公主却只微笑一下。
螺雪公主突然叹气道：“如果没有战争，这里也是桃花源！”
默奉大夫道：“公主说得对，西蜀古称天府之国。是上天最偏心、最钟爱的地方。这儿气候适宜，从来没有自然灾害。李冰修建都江堰，弥补了这块大平原水利缺陷，成都平原从此完美无缺。唉，可惜，没有天灾，却人祸不断……”
然而，成都表面的繁华似锦，却掩盖不了人心惶惶。西蜀毕竟刚刚经历亡国惨祸，还没有从这场致命的打击中复苏过来。后唐将西蜀分为东川和西川，分而治理。两川相互猜忌，时有嫌隙，战事一触即发。
他们走在一条小街上。
这条小街是条好吃街，以饮食店为主。单是店名就足以使人垂涎欲滴了。什么“锦江春”、“蜀王宴”、“红袖招”、“相如楼”、“草堂别馆”、“漱江楼”、“芙蓉亭”、“竹林小餐”、“浣花小酌”、 “醉梅阁”等等。
默奉大夫笑道：“蜀人最善烹饪，你就是给他们一块木头，他们也能烹调出美味，让你口水长流……”
他们也饿得很了，就便走进“文君楼”。
文君楼和相如楼都是一回事，都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取名。卓文君慕司马相如才名，其父却因自己是官宦人家，嫌司马相如一介穷书生，门第寒酸，坚决反对。卓文君不顾一切，私奔相随。后来故意在成都当炉卖酒，羞辱其父。父亲丢不起脸，不得已，只好认下这门亲事。
在中国历史上，象卓文君这种有叛逆精神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默奉大夫向阳同人和杏德讲述这个故事，阳同人的反映却一般。
男女情爱上，他们没有汉人那么沉重的束缚。
他们还是被这个故事感动了。
走进文君楼，这儿果然有一个体态丰盈的红衣少妇在当炉卖酒。
店小二看见有客人光顾，满脸堆笑地迎将出来，殷勤道：“客官来了，这边请！”接着用歌唱一般的嗓子道：“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店小二话还没唱完，脸上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众人愕然！
打店小二耳光的却是那韦婕妤，和他们同行十多天没有说一句话的韦婕妤。
韦婕妤柳眉倒竖，娇叱道：“你一个贼眉贼眼的奴才，狗一般的贱人，竟敢将皇上的诗词挂在口上开玩笑！”
店小二被这一巴掌打得七荤八素，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女子神采不俗，也不知和王氏皇族有什么干系，至少也是心念前朝的遗民，便委屈地道：“小人传唱蜀皇的诗词，也是心念前朝，客官何必凶巴巴……”
当炉卖酒的少妇见这边出了事故，赶紧过来圆场，连声道：“得罪，得罪……这小厮瓜兮兮、宝筛筛、憨痴痴，客官休要理他。来来，我来给客官带路……”
默奉大夫、妙舞仙姬和阳同人都吃了一惊，韦婕妤温文尔雅，也会这般泼辣。
韦婕妤一时冲动，终于明白这番发火好没来由。她挥了挥手，让那店小二离开，泪水却再次夺眶而出。
螺雪公主揽着她，却无从劝慰。杏德柔声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