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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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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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那门“呀”的一声就开了,摇晃几下几乎就要垮掉——原来根本没插上。走进去一看,却是一片极大的庭院,依稀是当年练武场,野草蒿蓬早已长的齐腰,在晚风中摇曳。沈瑄心想,这么多屋子,不知离儿住哪一间,遂提了气息,大声道:“洞庭湖沈瑄求见赤城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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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连说了三遍,只听见山谷里传来自己的回音。难道都不在家么?犹豫片刻,穿过练武场向那排房屋寻去。这些房子早已没有人住了,瓦松积顶,狐兔成群。沈瑄拨开乱草,从门窗中往进去,只看见断梁残柱,幽幽暗暗中飘晃着蛛网尘丝,没有半点人气。
  转到后院,却看见拐角处一间屋子,阶下甚是洁净。沈瑄心中一动,奔了过去。
  那间屋子里依然没有人,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雅致的轻纱罗帐低垂着,看起来像是少女的闺房。房间很大,书架,棋坪,琴台,花案一应俱全,无一不是极尽精致考究。沈瑄随便看了看一只花瓶,就发现是纯银打制的,虽然年久,上面嵌着的一对拇指大的珍珠仍是熠熠有光。妆台上的镜子上刻着“崇化坊”字样,这是唐朝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磨镜作坊,毁于黄巢战火,留下的作品价值连城。
  难道这是离儿的房间?沈瑄越看越觉得不象。离儿简朴洒落,连衣裳也全是素色的。她的房里怎么会如此奢华,象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般?而且,沈瑄再看看就发现,这屋里的东西虽然整洁,却也是多年前留下的。那琴弦已然崩断,罗帐也朽了,似乎一拉就要碎掉。
  夕阳残照忽然从窗棂间透过,落到东墙一幅画上。沈瑄望过去,不看则已,一看几乎吓了一跳。画上一个盛装的少女,容光满面,风姿楚楚,虽然年轻了些,沈瑄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吴越王妃!
  沈瑄虽然早知道吴越王妃是天台门下,却没想到她的闺房留在这里。画的落款题着:“为明珠爱女小照赤城山人于乙酉年碧桃花时。”
  原来吴越王妃是蒋听松的亲生女儿,叫做蒋明珠。沈瑄想起当年在太湖黄梅山庄听到的事情,不禁沉思起来。
  绕了整整一圈,沈瑄才相信,原来这赤城山居的确没有人居住了。从断墙残垣中穿出,夕阳已落进山谷。立在崖边,夜晚的凉意悄悄袭上来。沈瑄忽然打了个寒颤。她竟然不在赤城山,又在什么地方呢?眼看这莽莽无尽的大山笼在了暮霭沉沉之中,伊人却向何方觅?他自进山以来,头一回感到一丝绝望。
  忽然,凭空掠过一道白光。虽只一瞬,却不啻灵仙一羽,把山谷都照亮了。正待细看,白光竟落到了眼前。那是一只白鹿,浑身闪着雪一样的光泽,轻盈而灵动。沈瑄好奇的瞧着这神物,它也用一双清亮婉柔的眼睛幽幽的看着沈瑄,仿佛欲言又止。沈瑄不觉叹道:“白鹿啊白鹿,你若通灵,可知道我的离儿在哪里?”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白鹿听见声音,忽然走了过来,跪在沈瑄面前,似乎示意他骑到自己身上。沈瑄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啦!不假思索的跨了上去,笑道:“有劳鹿兄!”
  只听“呼”的一声,白鹿带着沈瑄飞了起来。这种腾云驾雾的滋味真如羽化飞仙,只看见青山绿水在脚下一一擦过。不知飞了多远,白鹿终于在一个碧黝黝深潭边上停下,让沈瑄下来,一闪而去。
  这就是金桥潭,幽花碧水,寂寂无人。潭的上游是碎玉断银般的鸣玉涧,从层峦叠翠中飞流而下,涧随山转,斗折蛇行。沈瑄沿涧水而上约一里,两岸的石山越束越紧,娟娟攒立,岚翠交流,似乎没有路了。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眼看入夜了。沈瑄不禁沉吟起来。
  忽然溪流中飘来一片竹叶,接着,又是一片,两片……沈瑄随手拈起看看,惊讶地发现那是湘妃竹的叶子!心中一亮,朝竹叶流来的方向看去,一块大石背面,果然隐隐有路。于是渡水越石,向山谷深处走去……
  新月如眉,从东山爬起。山谷中的桃花和竹林抹上了淡淡的银辉,一切都不象是真实的。竹林里蜿蜒出一条明澈的小溪,流露着幽幽的波光。小溪边,簧竹下,斜倚着一个盈盈冉冉的身影。白衣胜雪,如春云出岫;秀发披拂,若楚雨潇潇。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溪流的浪花里摆动着两只小脚,似乎在玩水。
  此情此景,看得沈瑄几乎连呼吸都要失去了,定住了脚步,悄悄凝望着。
  “什么人?”一声轻叱未了,早飞来一片石块。
  沈瑄正在出神入定,竟不曾躲过,石块砸在前额上。他猛地一惊,忽然气血上涌,暗道“不妙”,就恍恍惚惚栽倒在地上。
  等他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草庐之中,身下垫着冰凉的竹席。他不无欣喜的想:“是离儿的屋子吧?”
  四顾一望,又觉得不太像。这间屋子几乎全是由竹子构成的,竹门竹窗,竹桌竹椅。陈设十分简单,墙上挂着斗笠镰刀,架上摆着锅碗瓢盆,全是些日常度日的物什,倒像普通山民的居所。床边竟然悬着一只竹编的小小的摇篮,摇篮里严严的铺着绣了桃花的小被褥。被子上搁着一只翠绿色的小孩兜肚,绣着莲花鸳鸯图案,却只完成了一半。兜肚的一角上,用银线勾了个“湘”字。
  沈瑄瞧着这些东西,心里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大哥,这竹篮是做什么用的?”蒋灵骞端了一只碗,立在他身边。
  沈瑄诧异道:“这是婴儿睡的摇篮啊!做妈妈的轻轻摇这篮子,再唱几只小曲儿,就能哄着篮里的小孩睡着了。你小的时候……”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蒋灵骞小的时候,当然不曾有过摇篮。
  “我真是不曾见过。”蒋灵骞轻声道,“你把这粥吃了。”
  沈瑄接过那碗粥,只说了声谢谢,便再也不知讲什么好。蒋灵骞拿过那只兜肚细细把玩,也不说一个字。本来未见之时,满心里全是在想见面了会是什么情形,要说些什么话。现在离儿真真切切在眼前了,想不到转觉无话可说。那粥似乎很温暖,但他却连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
  不知过了多久,蒋灵骞起身去卷窗下的竹帘,月光一点一点的放进来。她忽然道:“你来做什么?”
  沈瑄心想你终于问我了,遂道:“来看看你。”
  “看见了么?”她并不回头。
  “看见了。”
  “看见过就可以下山了。”
  沈瑄愣住了,不禁道:“离儿,我真的很想你……”
  又是无语。过了好一会儿,蒋灵骞才转身笑道:“放心,我知道你受了内伤,不会赶你走的。”
  沈瑄觉得胸中的气流又开始凌乱了,遂道:“我没有受内伤。”
  蒋灵骞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掷你的那块石头,一点力道都没有。你又不是三岁孩子,若非身负重伤,怎么可能被打晕了?”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头打晕的,只是走得太累了。”其实这谎明明撒不过,他的内功造诣虽不算顶好,也绝不会走路走晕的。
  蒋灵骞把袖子举到他面前:“累得吐了血?”
  沈瑄这才看见她雪白的衣袖上,赫然一片淡红色血迹,湿漉漉的尚未洗净。他叹了一声,不得不道:“我的确受了很重的内伤,几乎性命不保。所以,所以那时不愿来见你。后来叶大哥用自己的功力为我疗伤,我才好了。只是,只是眼下未曾痊愈,偶尔会吐血。调理些日子,将来就没事了……我等不得伤好,就急着来看你啦。”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情形虽大致不差,前景可完全不同。
  “是这样啊……”蒋灵骞微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又象是失望又象是欣喜。
  她究竟看出了多少,相信了么?沈瑄猜不透,只看见血色的衣袖下那只纤手似乎在颤抖。沈瑄笑道:“不想弄脏了你的衣裳。”
  蒋灵骞回过头去收拾碗筷,不再说什么。沈瑄不禁想到,她并不问我是为什么受了伤。虽然他当然不会将原因说出,可心里还是一阵惘然。他隐隐感到离儿似乎变了。虽然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并未有减损,但却平添了一种忧郁清冷。那时他们在莫愁湖畔养伤,在黄梅山庄待敌,情形可完全不一样。虽然汤家的阴影时不时掠过,但总能言笑晏晏,情谊欢洽。可现在,却有一层重重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很多话因此说不出来,万里云罗,水远山长。他知道那屏障是什么,但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蒋灵骞再掀开竹帘进来时,他就问道:“离儿,这是你的屋子么?”
  蒋灵骞道:“是也不是。我本来随爷爷住在赤城山上。十三岁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带到这里来玩儿,才发现这里。——雪衣是一只白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这屋子看来已闲置多年,主人不知是什么人,大约走时十分匆忙,灶下还有烧了一半的柴呢!我喜欢这里风景清幽,世外桃源一般。这间竹屋,又很象,很象一个真正的家,比赤城山上好多了……就时时过来住几日。这一次回山,我还没敢去见过爷爷,就躲在这里。”
  沈瑄微笑道:“原来那只白鹿是你的朋友。若不是它,我还找不到你呢!”
  “怎么?”蒋灵骞睁大了眼睛。
  沈瑄遂将自己来时的奇遇说了,蒋灵骞听着听着,白皙的脸上不禁飘过一丝红晕。沈瑄见状,笑道:“想不到我可比阮郎幸运多了,不曾受饥馁之苦,还得到神鹿相助。匆匆赶到,仙子不会怪我来得太晚吧?”
  原来有一个传说,东汉时刘晨,阮肇两个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药,迷了路,正在饥饿之间,发现山溪里漂下来鲜嫩的芜菁叶和一杯胡麻饭,料想离人家不远。沿溪而上,遇见了两个绝美的仙子。仙子看见他们手里的杯子,就象老朋友似的笑问道:“郎君来何晚耶?”刘阮二人遂与两个仙子结为了夫妇。
  蒋灵骞长在天台山,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登时面红耳赤,嗔道:“你来不来,什么相干!”一甩帘子就出去了。
  沈瑄自悔唐突失言,只好跟了出去向她道歉。那竹帘挡着一扇月亮门,通向后院。院子里几树碧桃花,艳影幽香在清凉如水夜色中缓缓浮动,一片片殷红的花瓣飘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蒋灵骞听见他出来,忽然问:“你到过赤城山,没遇见我爷爷?”
  沈瑄道:“没有,一个人也没看见。”忽然想起吴越王妃的事情,就对她说了。
  蒋灵骞惊道:“你怎么进了那间屋子!那间屋子爷爷看得如同性命一样,每天要进去坐一个时辰,却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连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你真没被爷爷发现?”
  沈瑄道:“真没有。”
  蒋灵骞叹道:“大约爷爷正好出门了,算你运气好。”出了一回神,又道:“……唉,如此说来,我的大对头竟是爷爷的女儿。……爷爷对她这样宠爱……蒋明珠,蒋明珠,一定视她为掌上明珠啊!”
  沈瑄听得出她喃喃自语里的失落,遂转移话题道:“离儿,我给你带来了解药。上次你在三醉宫吃的,只能解一年的‘金盔银甲毒’。你把这个吃了,毒性就永远拔除,不再发作了。”
  蒋灵骞却不接那紫色的药丸,只是盯着沈瑄的眼睛,半日方“咦”了一声,冷笑道:“我说呢,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跑一趟。这样的大恩大德,真令人感激不尽!”
  她话语里虽冷淡,还是掩饰不住幽怨之意。沈瑄不禁有些愕然,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呢!只得道:“离儿,我不是为解药而来,你别多心……”待要表白,无如这等情形下又不敢讲出口。见她仍是淡淡的,只得作罢,心想此事只好慢慢劝她。忽然看见不远处凤尾摇曳,疏影婆娑,他心念一动,遂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湘妃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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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灵骞道:“我也觉得奇怪,浙江境内并没有湘妃竹,莫非是此间旧主人千里迢迢移植来的?”
  沈瑄沉吟道:“看起来还是君山上湘灵祠里生长的名种。”抚摸着青翠的竹竿,只见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真如美人泪迹一般,遂悠然道:“一剪斑竹枝,离离红泪吹怨辞,湘灵一去九山空,流雨回云无尽时。”
  蒋灵骞听他念出,不由得痴了,怔怔的不出一语。
  沈瑄又道:“我猜你那只箫上,也是刻的这个。”
  蒋灵骞面色一红,微微点头,又道:“那只箫,本来就是我折了这里的湘妃竹做的。”又呆了一会儿,道:“你听见水声了么?”
  沈瑄侧耳细听,果然远远的有溪流淙淙,声若呜咽。蒋灵骞道:“山民们说那一段山涧叫做惆怅溪。”
  停了停又道:“刘晨和阮肇,在仙子身边过了半年,终于因为想家,要离别而去。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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