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汉嫣华- 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才不是为了阿爹失王黜侯不知所措呢。

  我只是,我只是——

  我的确是——

  找不到能落脚的地方。

  “阿嫣,”刘盈垂眸,重新睇视于她,他的眸色安静内敛,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曾经告诉于你,给予你的爱,不会因为旁人而磨损半分。今天我想继续告诉你另一句,你要先学会爱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爱做回报。”

  “是么?”许久之后,张嫣轻轻问道。

  “是啊。”刘盈微笑,忽然问道,“你见过如意么?”

  张嫣摇头,“没见过。”

  “如意他——”刘盈想了想,慢慢道,“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个弟弟,最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母亲回来后,恨如意恨的要死。可是我想,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弟弟啊。偶尔几次在长乐宫遇到他,他有些骄纵,有些任性,但终归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所以无论该不该,我心里始终留着如意这个弟弟,所以后来如意长大后,和我还是很亲,无论外人怎么说,他是我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所以,”夜色中他明亮安静的眸光温温的罩在张嫣身上,“你懂我的意思么。”

  “嗯。”张嫣轻轻点头,若是旁的人与她说这样的话,她大约会怀疑那人的真心,唯有刘盈不同。她知史上他护如意极厚,为免这个弟弟遭了母亲戕害,竟是邀之贴身随护,同寝同食,数月不离一步。若不是心中真的存了这个弟弟,哪个人肯做到这个地步?

  那么我呢,我的心里面存了个谁?

  张嫣的心思忽然飘荡到极远,她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于是含在嘴里囫囵的哼了一句,“空荡的节气,想找个人……”

  “什么?”夜色空寂,刘盈没有听清楚,狐疑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有啊。”张嫣微笑着抬头。

  空荡的节气,想找个人放感情。

  她只是,想找个人放下自己的感情。

  一个人,当她出生在世界上后,她就不仅仅是这个人的本身,她是母亲的子女,家庭的一员,主子的奴婢或奴婢的主子,或干干脆脆廖然一身。只有她找到在这片天地中的归系原点,她才能心中安定,停止漂泊。

  而她重生在这个年代,像眼前这江湖之上一片浮萍,没有根没有系,所以总是漂泊难安,所以总是心情急躁,所以总是行事鲁莽,她不知道她将是走是留,若是留的话她又该如何找她的归系。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人爱着她,而她也在爱着有的人,才能将迷茫沉淀,安心的走下去不会迷失方向。就好像一棵树扎了根,一根藤蔓伸出触须紧紧的将乔木抓住。就好像前世的莞尔与她,互为彼此的依靠。因为心中笃定永远不会被遗弃,所以才能尽情欢笑,才能不畏艰险。然而命运忽如其来劈头切断了她与莞尔的脐带,迫使她得学会离开莞尔独自生存。她的感情顿失归依,她捧着自己的感情想要将之找一个人存放,却小心翼翼的审视着,怕受伤,怕背叛。她会自觉不自觉的这么想,吕雉疼爱她的外孙女儿,可是吕雉心思坚毅,难保日后不会因为政治而抛弃自己;鲁元疼爱她的女儿,但鲁元心性纯稚,还有着一个儿子,难保不会分了心思,疏远自己;张敖疼爱自己的女儿,但他对高帝心存怨恨,又有一大堆侍妾和嫡庶子女,自己在他心中究竟重有几分……

  这些刘盈不会懂。

  十四岁的少年不会知道女孩儿复杂的故事和心思,他只是敏锐的察觉了自己焦躁的情绪和迷茫的心思,凭借着自己的猜测和阅历做出解释,然后笨拙的找着方法想要安慰她。

  可是,他还是安慰到了她,并为她的迷茫指明方向。

  那个失去莞尔的张嫣,在这个世界上是无比孤独的,这样的孤独迫切的驱使她想找一个代替莞尔的存在寄托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不需要是男女之爱,也不必是兄妹之情,又或者是母女。她单纯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爱,也爱着自己的人。

  但刘盈说,你不能永远只想着得到,得到忠诚,得到宠爱,得到付出,在得到之前,你得先学会付出。

  莞尔当年决定爱她,他可想过自己会受伤害,会被背叛?

  没有。

  你想要被爱,就得先学会去爱。而不是躲在自己的堡垒里,小心翼翼的审视着哪个人对你安全,哪个人值得去爱。

  爱不是那个样子的。

  你要先努力的,真挚的去爱别人,才能得到别人努力真挚的爱。你去爱你的母亲,你便自然是母亲爱的女儿,你要去爱你的外祖母,你便自然是外祖母爱着的外孙女儿。

  还有,

  她仰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他并不高,也不伟岸,可是他有着一双温暖的眸光,和令人安心的灵魂气质。

  你要去爱你的舅舅,你便自然是舅舅爱着的甥女儿。

  人同此理。

  张嫣吞掉了心里的一滴泪,你要去爱莞尔,你才会是莞尔爱的嫣然。纵然不见不闻,爱在心里永不会模糊。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朴素的道理,但是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想明白,他们只是以一个婴儿的形态被呱呱的生下,然后再成长的过程中本能的爱着亲人朋友,于是本能的融入到身边的社会,他们不需要想明白,因为他们已经朴素的在以实践证明着它。

  而张嫣不同,她是措手不及中被命运错投到这个陌生年代的外客,她无法自然而然的爱着身边的人,同时她又努力的渴望被爱,情绪的本能与渴望互相冲击,使她隐隐焦躁而又不知所措,直到有一天,刘盈点醒了她。而当她明白到这一点的时候,原本浮躁的心也就慢慢落回到它原该在的地方。

  这一刻,她也就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时代。

  从今以后,我会更努力的扮一个张嫣,陪着那些我爱和爱我的人慢慢长大。我没有太多的抱负,只是想安安全全没有波折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我依然会在我的梦里想念莞尔,却在醒来的时候认真的做张嫣。

  我不想做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笑弄风云的英雄,也不愿意平平凡凡的过我的一生。前者太累,后者太晦暗。我只愿意在我眼前所看见的一片天地里,所有人平安喜乐的在一起,他们喜欢我,也不至于离不开我。

  我只想做一个比众生稍微好一些的人,偶尔给人一点惊喜,那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你知道么?

  张嫣扑哧一声笑了,“舅舅,”她嗔道,眼睛明亮,“你每天想那么多,会变老的,开开心心单单纯纯的微笑,不好么?我可不要我的舅舅变成一个小老头。”

  刘盈端详了她一阵子,确认眼前所见女孩,这次所笑终于出自真心,这才放心,道,“我没有不开心的微笑啊。”

  只也许是忘了不开心。

  张嫣捂着手打了个哈欠。

  “真的不早了,”刘盈觑了觑天上群星,笑道,“回去吧。”

  “嗯。”张嫣点点头,不怀好意的望了眼刘盈的背,耍赖道,“舅舅背我。”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脚,干嘛要人家背?”少年板着脸训道,却又在望着女孩困顿的脸色后心软,上前微微屈膝,道,“上来吧。”

  张嫣闻着他身上久违的松香气息,安心的闭了眼,感受着身下轻缓的颠簸,昏黄的烛光在少年脚下投出温暖的光圈,从中心到四周,渐渐淡去。张嫣呢喃道,“舅舅,”

  “嗯。”少年轻轻应道,不曾停步。

  “你是一个,很温柔的好人。”

  刘盈怔了一怔,微微苦笑,“不要对男孩子说温柔,温柔对男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对国之储君而言,更是要不得的东西。

  “好。”她答应。

  但我会一直这么相信,并心存感念,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人,本质里铺着一片温柔,永远不惮以最善意的心思去相信别人。

  “舅舅,”

  “嗯?”

  “你喜欢郦邑,胜过长安吧。”

  ——因为郦邑,是你的另一个家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温柔的原乡,它的名字,也许就叫家乡。

  背着女孩走回寂静长街的少年轻轻顿了顿脚步,用迷恋而又疏离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身边熟悉而又陌生的巷陌人家,许久之后,他轻轻道,“阿嫣,你不知道,无论再怎么像,不是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变成是。”

  每一个人的家乡只有一个,它不是随便改改面貌装装样子就做的了假的。郦邑会让他觉得更接近故乡一些,可是他心中的故乡永远只有一个,那是远在天边的丰沛。

  甚至,就算他真的回去,那也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故乡了。

  稚弱的女孩儿懂不了他的心思,她已经昏沉沉的即将坠入梦乡。

  “舅舅?”她最后喊了一声。

  “嗯?”他不厌其烦的答道。

  “没事儿。”

  可是舅舅,只有生过同样的病的人,才知道病痛是怎样的滋味。所以舅舅,你是不是也曾经,在亲人的聚散和身份的变幻程中,茫然不知归路?

  每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直到永远。于是他或她总有一天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伤口。这世上快乐的人有千种快乐,悲伤的人就有千种悲伤。别人的快乐是别人的快乐,自己的伤口依然是自己的伤口,快乐可以与别人分享,伤口却只能由自己静静舔舐。它不可能因了别人的安慰就自行消失,到最后,还是得我们独自承担。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二十三:折柳

  三日后,刘盈启程回长安。

  马车走出村口的时候,张嫣坐在车帘后,正瞧着合阳侯刘仲牵着头黑牛从村外走回来,“阿嫣,”刘仲眼睛一亮,拦着她道,“你上次说的牛耕,究竟是怎么个耕法?”

  “就是……”张嫣掀帘探头,正想兴致勃勃的告诉他,忽然省起,这种纯技术活儿,绝对不该是自己这个六岁的小女孩该知道清楚的,连忙笑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齐鲁那边都是这么做的,伯公稍稍使人打听打听就知道。”

  “哞——”他身后的牛仰首长叫了一声。

  “这么麻烦啊。”刘仲皱眉,心中直欲放弃,然而张嫣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意兴高昂的蛊惑道,“伯公好好干,争取做一个大汉第一农的架势出来。”

  “好。”霎那间刘仲被她的话激的热血沸腾,坚定道,“回头我就找人去齐鲁探探。”

  大汉第一农,大汉第一农……

  刘仲踩着轻飘飘的步子飘进了村子,要是真的能够这样的话,他三弟该多为自己骄傲高兴啊……

  “你就凭吧。”前行的车中传来刘盈不赞同的声音,“尽弄些有的没的折腾二伯,若是二伯为此烦忧,反而不好。”

  张嫣咯咯的笑,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拿刀逼着伯公都按我说的做。”

  “你呀。”刘盈无奈叹道。

  宫车行到长安城之外二十里处灞上,停下来为马儿饮水,张嫣坐在车中,掀帘子向外头看,许是因为解开了缠绕在心中已久的结,天看起来格外的蓝,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空气嗅着带着格外的清新,连灞上的景色也格外的动人。

  灞上离长安城极近,又最是人们离别常来的地方,见着热闹。河岸边一行新垂杨柳吐着絮儿荡一丝晴明在河水里,倒影着灞水之上横跨一座长桥,历经多年风吹雨洗,犹见沧桑,其上时不时走过一些行人车辆,“年年柳絮,灞桥伤别”,这,就是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渲染歌咏的所谓灞桥。

  得意人见得意景,在这时候的张嫣眼中,连行人折柳送别的伤感都被稀释成一种清朗的祝福珍重,哪怕是灞桥下躺着的小乞儿也见着喜欢。

  等等,乞儿?

  桥下柳树边躺着一个四五岁年纪的乞儿,衣裳破烂单薄不遮风寒,露出脚趾和肘,只一双眼睛儿微弱的张着,没有力气,却透出倔强的一点黑。

  张嫣怔了一怔。

  一行人送了友人折回,瞧见了乞儿,女眷的心思软,求了一句情,于是白衣公子无可无不可的掏出数文钱,嘱小厮送去。小厮应了,趾高气昂的过去,将钱丢到小乞儿面前,说了些什么话。那乞儿却一动不动,莫说感恩神色,连看他一眼都不肯,气的小厮七窍生烟。

  张嫣扑哧一声,躲在帘后笑了。

  “舅舅,咱们还有吃的么?”她问,也不用刘盈答话,径自将车中案上一堆果品兜了,跳下车,跑到乞儿面前。

  “嗳,”乞儿听见有人唤他。

  他一动不动,径直想要这么躺着直到死掉,也不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