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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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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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浪吓得一颤,胡乱嚎过几句,厥了过去。神将两步之外望他一阵,讶然:“你?”
  其人呜哩呜哩念了一句。
  神将听了一叹。他本欲同断浪请个手段凌厉的怨鬼上身,好结实揍步惊云一顿。如今出了岔子,遇着个甚不易相与的,没法奈他何,嗤笑:“你觉得他是个根苗,想夺舍?也成,难得你有瞧得上眼的。不过我同你说,他不好弄,你别悔了。”
  断浪仍往护城河边醒了。他滚两下,蹦将起来,撩衣提裤的,摸了摸,好歹手足俱全,肾还在。要说尚有什么不妥,便是指间斑斑染了污。他寻了个笼头,往水里搓了又搓,褪不掉,只能作罢。草草撇了襟袖上的尘,自叹遇鬼不淑,以为昨夜白损了一场骇,闷声朝学校里行。
  断浪廊下抱了书,掩个哈欠,虚虚瞟得聂风同他师兄相与携手,正向这边来。他“哼”了一声,嫌弃路窄,在树后避了避,瞥得那个善眉笑唇的,恍惚一下子,心上拧得伤了,当即撇了物什,草草杀往神将处去。他跑得快,鞋不上脚的,赤了足。看着都怕人。途上有谁唤他,他没着听,五内肺腑发了疯,叫谁刨下一块,屑屑磨成了灰。
  断浪一头撞进神将堂里,隐约说了什么,呜哩呜哩的,不知其意。
  神将抿了茶:“你现在悔了?觉得别个更好了?我帮不了你。”
  断浪怒得拔了一串儿发,连皮带肉的,扯了衣衫往地下滚,额上磕了柱子,坠一瓢血,他倒不大怕了,抹了往嘴里送。神将由他撒野够了,抛给他一道符儿:“我提醒你,他旁边可有个高人,你虽然天生为煞,还只稍成气候,别把自己搭进去。”
  断浪阴恻恻一笑。他没觉得什么欢喜,可无法自持的,仍咧了嘴,半截牙口乌泱泱,饮一盏茶,径直去了。
  断浪当有一番计较。他旁事也不做,校社同新闻部的活计早荒废得枯了,有人寻他,他不见,他谁都不见,一人窝了宿舍闭门不出,又挂了帘子,整宿的不着天日。闲时便在道旁蹲了,候得半个月,才踩着这么一个点儿,向林下堵了聂风。
  彼时暮至,河畔刚上了灯,人零零星星的,并了一树空山,尤其清淡。步惊云为教授留了做些别的。聂风独个儿先往宿舍来,叫他横着一杠,也不明所以的,抱了书,拧眉瞧他:“什么事?”
  究竟自从浪随风起一事之后,两人已没甚交集,平素也不怎地逢着。聂风见断浪没话,只拿眼瞪他,样子不太好,千般不是经人说合,与他为善来的。便就一退,提了声:“你什么事?”
  断浪把颈子伸了老长,绕一圈儿,与聂风笑了,一嘴的污。聂风见了这个,愣了愣。他二十年里,没遇过有谁能把头颅拧得这样曲折离奇的,便又搭着瞧了瞧,仍问了:“你到底什么事?”
  断浪嘻嘻咳了一寸舌尖,捻了与他。聂风默了默,半天丢了一地的书啊笔的,哂然:“你,也是煞?”
  完了斜来与他一眼。
  这一川的山高月小,衬他素着冷,眉上几笔痕,不晓得何时沾了雪。眸底倒是烈的,沸两盏火,艳得灯暗火冷的,叫人不得不瞧。他抚了抚鬓。抬袖子平了平,悚然凭空一拽,掐了断浪脖上七寸,并指一摁,“嘎啦”半声响。
  “聂风”瞟他:“你既然是煞,就该晓得,有些人动不得,否则白白死了,泉乡也收不得你。”
  拎他仍向护城河里扔了。折返拾了书,小立半天。他云师兄阶上下来:“风师弟,你怎么了?”
  聂风瞧他一笑,挠了头:“云师兄,你这么快就弄好了?”
  断浪是叫神将从下游捞将起来的。他乌了一副牙口,呜哩呜哩拽了神将,说过几句。到此气运尽了。他话得含糊,神将听得迷糊,没太解其中意,只晓得这煞叫人所伤,再兴不得什么风雨,形魂挣扎一阵子,向堂下散了。
  它去则去了,却与断浪留得一条根脉。
  断浪自是不知,前事不太记省,却终于分明鬼狐之属不好偏听,兼着账下欠了几叠稿子,忙得五岳朝天,渐把这节忘了。过得几月,莫名觉了心悸,一捋袖子,腕上一条血线,斗折蛇行的,往胸口处来。寻了几多诊科,中医西医瞧得遍了,都论不出什么说道。末了五内肺腑一日痛过一日,他扪碎了两颗牙,踉踉跄跄叩了神将的宅门。
  神将正候着他,扶他坐了,抿了茶,把里头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道了清明。完了一扣杯,还笑:“断浪,过错么,的确是我的过错,但现下已无人再可救你。你体内的煞脉,它要长,要成形,要蚀腐五内骨肉。终了,你就成了一张皮,叫它披了,装神弄鬼去。”
  断浪听了,轰然一声与他跪下。神将拂了衣袂上的灰,瞟他:“断浪,你不想死,唯有自救一途。你若愿意,我倒是能同你指点一二。”
  断浪把头点着玩,旁的不论,要保命。神将看他笑了:“这个法子,说难不难。你自己成了煞,把这条根脉化了,非但不会落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还能凭添几百年的助力,如何?”
  断浪愣了。他人做得好,不愿为鬼,可不死即死,死之后生,境况到此,已是万般的由不得他,便草草诺了。
  话至这处,聂风听得一怔,默了默,没言语。断浪要姑娘从旁添了水,他向椅子里一靠,撩了腿:“聂风,你只晓得生之不易,殊不知成鬼更难。我命在旦夕,叫神将降了术法。”
  他捋袖子,露了一双鳞爪,灯前展与聂风看:“你瞧这个,掏心挖肺的,好使得很,寻常凡铁戳都戳不动,能给砍了豁了口。你以为它原就如此硬了?我告诉你,我给神将抽了一魄三魂,成了煞。我还弱,皮肉上起的鳞,一片一片,软的,针就能刺破。我拿刀来剐,剐不掉的,用钳子拔。那个疼啊,你刮过鱼么?我比鱼都不如!一地血肉模糊,我恨不能死了,可我不行,我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一停,抹了脸:“鳞片褪一次便生一次,一次比一次硬,我才日渐壮了气候。我饿,只能吃人,碰点别的,泄一地。过了三旬,神将与我说,待得月圆,便助我渡了那条煞脉。好,好极了。我一夜添了数百载鬼修,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可累煞了神将。嘿嘿嘿,你猜我如何了?”
  聂风瞟他,拽了绝世。断浪哂然:“我把他杀了,片了几段儿,生食了。他不愧是邪鬼,多少年了,肉鲜,一点不老。他死得颇辛苦,眼瞧着我把他的肺腑掏得空了。神将也有意思,他咽气之前问我,还要不要成仙成魔?要,当然要,怎么不要了。他说,我欲渡天劫,需得斩断了人间一干因缘。”
  断浪话多嫌累,往筋节上住了,半天来续:“我父母双亡,无妻无友,唯得你,聂风,这最后一根线,便已结结实实牵在你身上了。这一切之初,不正是始于你么。他嘱咐我,杀了你,才可免后顾之忧。啧,凭心论起,他对我倒是不错。”
  聂风嗤笑:“可你杀了他。”
  断浪听了,捧心哀哀说了:“我也稍微难过了几天。”
  完了哈哈笑了:“自此,聂风,你已没什么活头。可我又潜修了几载,你要知道,杀人,尤其是杀你,总该找个黄道吉日的。”
  聂风瞥他:“听你这么说,我还该谢你,承蒙错爱了?”
  断浪摊了手:“不用谢。我挑日子挑了两年,寻思了个没什么瑕缺的法子。那个司机也倒霉,我趴在他车厢顶上,他毫无所觉。我捏了个诀,把他一瞬挪到了你俩身后。可惜,聂风,你师兄眼疾手快的,竟把你推了出去。他甘愿为你死了,果然情意很深,我羡慕得甚。”
  聂风眉上挂了两痕血。断浪瞧了瞧,啧啧笑了:“稍安,聂风,你师兄死了,坏了我的计较,我恼怒得很。可我一想,你势必要替他报仇的,便不怎么急了,我遥遥看着你。你抱了你师兄的尸体,哎呀,你伤啊痛啊,肝肠断尽。”
  完了断浪一叹:“我都要替你哭了。”
  聂风也笑:“无妨,你总要一寸一寸还的。”
  断浪抚掌:“好,好好,我还,我都还,我等着呢。我当时不杀你,也是为了这一天,引你来寻我,好叫你晓得,究竟是谁,让你聂风,一生一世都追悔莫及了。”
  聂风瞪他,心下怎生怒的,为斧子凿得碎了,引了霜雪三千丈来,憋得指上森白,却仍没言语。
  断浪又叹:“你云师兄替你妄死。泉乡底下,你去过了没?我去过,我还见了他。他没了阴骨,整日受剐骨之刑,人都辨不出来了,只晓得念一个字,风。”
  聂风一颤。他师兄还未将他忘了,他曾为这个难受得紧,他究竟怪错他了。可事到如今,他却宁愿他师兄好好将他忘了。
  他把掌指向袖里藏了,狠命一握,抠了血,可解不了痛。那一串的伤,向眉间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曲折描了出来。断浪晓得几刀戳他很深,心中何等快意,平了袖子:“聂风,你想救他,我知道你想救他,好让他往轮回台投胎,是也不是?”
  聂风抚了抚衣襟,仍笑,言语里却森森凉了:“是。我要杀了你,救我师兄。”
  断浪瞟他:“聂风,你天真得很,你还不懂?你别以为杀了我,就能了结此事。我说了,这一筐的夙缘,恩怨情仇,全由你一人牵系。都是你的错。聂风,如今已无人再能救你!你不死,就算我魂飞魄散,你师兄依旧浸在黄泉里,终不得脱。不过也真有趣,你结的因,他担了果,你师兄为你死了,你可愿意为他而死?”
  聂风听了,愣过半天。末了横剑膝上,垂眼一笑。他眉展得好,把两担寒愁,婆娑照惊鸿的,一朝遣得散了。断浪瞪他,不晓得他怎么竟乐将起来了。
  聂风摸了摸绝世:“我能为他活,又何惧为他死了。我只怕救不了他。”
  断浪哑然。聂风望他:“你还有话?若再无别事,五日之后,九月十七,是我师兄忌日,到时往他坟前,你我终需寻个了断。我要杀你,你也想杀我成魔。你意下如何?”
  断浪一笑没笑的,望他:“好,不见不散吧。”
  聂风仍甩他四字:“不死不休!”
  话至此已尽,聂风不需他送,径自去了。路上念了又念。他祖上行的是捉鬼营生,到他父亲一辈已将没落,但终究剩了些厉害玩意,符啊铃啊,什么朱砂金线,无根水铜钱剑,他总能用的。可除了这个,他还忧了别的。
  聂风自是死志已决,不愿活了,可毕竟拖家带口的,一屋子花啊妖的,最不让他省心。他怕易风觉出什么,更怕步惊云悍然插手,解不了这番因缘。一番左右忖度下来,他无论怎地,都需得向两人死死瞒了。奈何聂风不擅长这个。他性素坦荡,不兴提别的龌蹉手段,就连谎话,他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
  他挠头,愁得很,仍寻思步惊云。他晓得步惊云对他如何情深意浓,简直成鱼比目,化树连枝了。现下这般倾付,他已还不起。若他死后,还耽搁了步惊云,同易风苦候三千年没两样的,牵累他等了又等,才是莫大罪过。聂风扶了额,家门巷口立了半天,眉上沉了好些西山暮雨的,叫人一见生凉。
  他舍不得放,但命途到此,已叫他不得不放了。                    
  

  ☆、决裂

  步惊云以为聂风近时颇不妥了。昨天自局里回来,在储藏室捡了两样东西,脚不落家的,又向外边去。好容易夜半归了,步惊云不睡,秉烛两寸,沙发上候着他。聂风瞥他一眼,无话。一句解释没有。
  剑廿十三捋一朵花,对月笑了:“这倒稀奇,头一回吧。”
  聂风默了默,甩他一字:“累。”
  完了褪了衣衫,濯洗罢了,谁也没闲搭理,甩了剑,独个儿眠了。步惊云以为他遇着什么难事,果然心倦,便挨他躺了。聂风死来压了被子,步惊云拽不动。两人纠结几下,步惊云没法奈他何,撒了手,隔了几层揽他。聂风觉热,蹭了又蹭,不受。
  步惊云禁不住要来扪胸。
  次日聂风睡至三竿,班也没上。步惊云熬了几小时的粥,他尝过一口,推说饱了。仍往储藏室里去,一人关里边,不晓得捣鼓什么。步惊云瞧了一叹,寻他吃饭。聂风应了几茬,九转十八弯的,道道听着好了,却总不见人。末了易风发了狠,拿爪子一把挠了门,划拉得锁头一折。步惊云捋了袖口,要把他拽将出来,刚行了半步,“吧嗒”一声,聂风探了身,衣袖上一瓢的灰。片儿警洗洗弄弄,不紧不慢的,将诸事都侍弄得妥帖。末了桌旁一坐,菜已冷得不能再冷。
  步惊云要同他热一热。聂风拦了:“冷的暖的都那样了。”
  便捧了碗,一筷子一筷子的挑,半天恹恹,没什么话。步惊云瞧他眉上拧得起了皱,一寸寒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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