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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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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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望他,平了袖子:“聂风,你是瞧你的云师兄来了?”
  聂风无话。
  先生一笑:“你我好久没见,几千年啊,我枯得朽了,你如何了?”
  聂风没遇过他,不晓得这个好久没见到底怎么论,便垂了眼,往桥下瞥。先生叹了叹,由他去。聂风候了半天,老远一声鞭响,往河那边,挪了几只怨鬼,停停复行行的,向这里近了。提头一双牛头马面,瞧了一个素发寒骨的,又嘻嘻笑。岸边浮了一水的朱朱白白,同上回聂风懵懂见着的,究竟有了分别。
  先生与他指点了:“这都是叫黄泉剔下的皮啊肉的,你看,我们此处清灯冷烛,可有鬼专门把这玩意捞起来,等夜深火暗,拿麻绳蘸了,能点。”
  聂风听了,心下一窒。他珍重他师兄珍重得紧,却好生不济事,叫他师兄被人卷成灯芯儿烧了灰。聂风且痛且悔,踉跄两下,撞在栏杆上,哪里剐得一颤,噎着了,磨了三字:“云师兄!”
  他一开了口,周遭都草草寂了,徒剩了霜雪一飞,扑上他的眉睫。这已成了冬了。他声嘶力竭的,抠了话,可砸不出半分响。他师兄头也没抬,漫无所觉的,负枷带镣,哐当哐当擦肩过去了。聂风一慌,探了身,要捞他师兄。他冲得急,半截身子悬了空,便就囫囵栽将下来。
  他梦里惊起,一把掀了褥子。步惊云从旁听他唤了一句,仓惶撇了书卷揽他。聂风拽他死来不放。步惊云把他往怀里紧了又紧,替他抚背平了心气:“风,我在这里。”
  聂风依稀瞧他,愣过半天,醒了神来,松手没话。步惊云同他搭了额,晓得他是错了枕,仍抱他睡下。聂风叫他劝了哄了,好歹从步惊云这处汲了暖,抵一袖子的冷,却少不了尚有些悚然,瞪他:“我方才,梦见我云师兄了。”
  步惊云听着了,他本没经了打算来提,怕聂风不好说。现下聂风顺了这个论了,叫他默了默,勾腰搭背的,将聂风揽得更深,一垂眼,问了:“你梦见他怎么了?”
  聂风望他,僵了,不知怎地,他总觉此事不得向步惊云挑了分明,便往心下另兑了一番措辞,絮絮又话了别的。步惊云叫他王顾左右岔了开去,也依他,不再言语。两人并做一处,裹了攒了一晌好眠。
  步惊云醒时聂风仍睡着,他与聂风扪了被子,向厨下来拾弄晚饭。易风正往箱子里叼了一串儿小鱼干,瞧他眉上的几分脾气,一半余寒未尽,一半辜负阑干,都叫人不忍看,以为聂风有甚不好,甩了尾:“聂风怎么了?”
  步惊云剁了鸡,片得块了,扔锅里加了姜啊葱的,懒来理他。易风见他没言语,嗤笑:“你不说,我难道不会问他么?”
  完了欲走。
  步惊云斜了瞟他,手里刀子轻与一弹,“咣”地半声,堂皇戳在易风爪子前边,生生削下他两撇毛来。易风一身上下都是聂风亲手打理过的,如今损了,叫他可惜得很,捧着肉团儿吹了又吹,瞪了步惊云:“你怎么回事!?”
  步惊云提了料酒,瞥他:“风,梦见了他云师兄。”
  易风大悟,宛转“哦”了一句,意有所指的,一笑:“你醋了?”
  步惊云剐他:“我不同你一样,心口不一。”
  易风几千年最是执着这事,叫他屡屡捅得破了,面上也不好看,呲了牙:“步惊云!”
  半天眯了眼,左右不同他计较,矜持炉边趴了,拿尾巴摆弄他那几条小鱼干儿:“步惊云,你是不是真的没办法叫一个人起死回生来了?你别诓我,你本事大得很,你若说不成,我不信的。”
  步惊云一怔,拽了锅铲没动。猫儿又笑,半天见他掀了盖子,尝过咸淡,依旧文火炖了。末了转与易风,容色没大改的,倒是有什么先前遮得断了,现下叫人一拨,风至萍开,相与别过,尽散了。
  易风瞧他眉眼一瞬霁了,大奇。步惊云添一勺油:“他云师兄死了便是死了,他命途如此,我不能救。我若救了他师兄,难保笑老头不会把这份因果种到风头上去。”
  易风笑了:“说得好,什么因啊果的,天未同人长圆,不与他永年。你偏要讲这个,我也没法反驳了。”
  步惊云挑眉:“你不想听?那我同你说个你想听的。”
  他说:“风,是我的。”
  到此还有话:“他的姻缘只能由我成全,别人都不行。”
  易风愣了,嚼了半截鱼干儿,抹一把胡子:“这才像你。你步惊云,从来都不是溺于因果命数的人。横剑问天,你硬得很,我佩服你,不过也没耽搁我不喜欢你。”
  步惊云敛了灶上火,抽空瞧他:“纵然你我两看相厌,我亦佩服你,三千年妖道,修到你这个地界,甚不易。从前风说你邪心剔透得很,一向智珠在握,机巧至极。我本不太信,但现下瞧着,你还真是他儿子。”
  两人机锋打得好,聂风裹了毯子往门口立罢,捋一头的乱发,听了没懂。易风见了,蹭蹭两下顺了他的绒儿睡裤往他爹怀里蹿了,举爪子:“聂风,你看!”
  聂风听他言语里颇委屈,捉了一瞧,扪了扪:“怎么毛有点掉了?”
  易风拿尾巴戳他:“就是!刚刚被步惊云削的,你给我再顺顺。”
  聂风抱他向客厅里来,剩了步惊云厨下捏散了一只铁勺儿。好容易弄毕饭啊菜的,聂风紧巴紧巴,趁热吃了。又沐浴更衣,往床上躺了,步惊云依了他,一宿护他守他,搂了也没放。究竟叫这么一尊大神镇了聂风的小庙,笑三笑只得往殿前过了过,再没敢多行别事。聂风一觉眠得顺遂,晨时,天没很亮,已得醒了。
  聂风迷糊扯着裤子,套了套,刚洗漱罢,步惊云已把清粥小菜弄上桌摆了。聂风吃了八成饱,负剑,仍说往局里去,推门出来。步惊云送他。两人站牌下立了,携手腻过半天。车迟迟而至,聂风同他话了别,叫六个轮的载得走了。
  步惊云敛衣一叹。
  聂风没在警局门口下得车来,反倒咣铛咣铛向城里行。半天挪至地儿,他紧了紧绝世,一瞟,瞥着了商城边上一记霓虹招牌,堂皇写了咖啡两字。聂风喜茶,不爱喝这种几眼瞧不见底的,嫌太涩,还忒苦了,好难下咽。断浪其人,聂风实在闹不清楚,他只依稀记得大学时候,他已很善刀笔了,还颇攻于心计。
  聂风又胡乱念了些旁的,凑得近了,觉着店前门庭冷落,分明临了市井,却无甚欢歌。檐下吊一只六角琉璃罩,烧的烛,勉强一晃一晃的,憔悴得很,灯色颇惨淡,阴恻恻的,迫人眼眉。聂风立了半天,没见谁连袂出来,终究熬不住,叩两下。一位姑娘簪花带笑,衣紫绡,轻巧探了头,望聂风一眼,引他入了屋。
  偌大一个咖啡厅,徒剩了一只漆木案几,断浪桌旁温茶,拿手提了壶,袖子下边覆得一双鳞爪,还添火,照他眸啊发啊,尽皆红的,瑟瑟落了血。聂风久没见他,大学毕业之后音信早绝,现下再聚,便已负了深怨,与他讨债来了。他心上兜了恨,需叫人以命相偿,可甫一遇着这个,也是愣了。
  断浪瞧他,哑声一笑:“聂风,你拎了绝世,怎么个意思,要打?你毫无胜算。我俩好久没见,不如先喝一杯茶。”
  姑娘请他坐。聂风哂然,站了没动。断浪歪了头,看他。
  世上总有这么样的人,于这车马尘世间,独绝其绝,独艳其艳的,停一停,栖定,垂了枝。谁看着欢喜,欲摘,折得不好,是要在指上添了痕的,空惹一袖子雨。寻常庭院,朱栏碧宇,欲留他,总留不住。他只顾着开了便散,往去蒹葭外。何时待他再来,隔了迢迢的河川,一望,衬了一楼台晚景残梦,眉目依旧似的,笑犹未改。
  断浪最痛恨这个。
  他拿爪子扣了杯,抿茶一哂:“聂风,你没变。是我变了,拜你所赐,我变得不人不鬼了,这般模样,你瞧着也要害怕的吧。”
  聂风见他竟把状先告到了自己头上,不明就里,无辜得紧,怒了瞟他:“拜我所赐?”
  断浪默了默,“哦”了一声:“是拜你和你云师兄所赐。”                    
  

  ☆、断浪

  断浪这一辈子,谈不得什么毁不毁的,谁来问他,他扪了鳞爪,一笑。他自小便很拔群,为人傲则傲了,资本不是没有,却不懂韬光养晦。大学里凭了一杆笔,混得倒也风生水起。唯是撞上步惊云,叫他塞在护城河里,把断浪一腔的年少猖狂咣铛劈掉了半个山头,十足将里子面子丢得尽了。
  他一跤摔得狠,自不甘心,瞧了聂风同他师兄好得腻成了一滩,更忿忿难平,总念了一截子宿怨,岔乎不开去。断浪脾气古怪了些,但在识情识趣这一道上修得成了精,也晓得步惊云本事老大,师从名家,他明的暗的都不太招惹得起,便向市井里弄些阴的小玩意,钉纸片扎木人他不是没试过,桩桩件件捋了一遍。钱财散了不少,菩萨没请来半个。野庙歪村里一帮老道婆子,莫论红肥绿瘦,白发黄堂的,都共他混得熟了,见他颇不如意,一日与他指点了明处。
  “你往巷口北寻他,大人唤做神将,有通天本事,我们这些小把戏比不得,你若讨他欢了心,求什么仙的邪的,都灵。”
  如此一句,便推得断浪一世都崴在那里。
  神将是个打野狐禅的邪鬼,从不诵经养性,嫌倦,走得掏人心的路子。断浪寻着他时,这么一尊通天的鬼啊妖的,生得内秀,正犯忌讳,挑中了隔壁巷里的一个小姑娘,唤做小梅,却不晓得怎地论情论爱,头疼得很。得巧断浪颇善词笔,替他写了几个月的酸诗,终究叫神将一偿所愿。
  妖鬼向来着意果报一说,因缘一事,可大可小,耽搁飞升便不得了。神将得了断浪好处,不可不还,招了他,一问:“你可有什么愿望?”
  断浪一愣,心下乐了,便絮絮同他论了与步惊云的仇啊怨的。彼时断浪不过想着骇他一骇,还不至于生死相搏的。神将听完,向袖子里摸了两道阴符,着他贴在步惊云床底。断浪接了,各依所嘱,弄罢。次日便闻着风云那栋宿舍楼里闹了邪,传得眉目俱全。断浪一旁嘻嘻笑。过不了几天,得了音信,步惊云以绝世斩鬼,剑一落,剐下几张纸来。
  校社一簇姑娘就着这事排了个剧,还把脚本同断浪念了,字句里见不到别家,全是春山伴月明的,把步惊云赞了又赞,仍搭了聂风,说他们风起云涌,一双璧人。
  断浪愣了,颠巴颠巴禀了神将。神将默了默:“你要对付的人,倒也厉害。”
  又与他找了个法子,颇费周折。断浪往自习堂里匿了三日,好容易拾了步惊云的一根霜发,拿红线儿系了,递与神将。神将念了个诀,把它牵在桌腿上,添过几笔朱砂。断浪瞧不通透,拧了眉。神将替他解了:“此阵叫做‘引情’,能把俩俩物什凑一对,你年岁也不小了,该懂吧。任他有天大本事,都逃不脱这个。”
  断浪不懂。神将一叹,嫌他钝:“步惊云同桌腿儿系在一块,你,你不是要他现丑人前么,他当众脱衣解裤的,你还不明白?”
  话没完,红绳倏忽一下子,莫名勒得死紧,“嘣”地铮铮断了,朱砂一瞬烟飞了灰,扑两人一袖子尘。神将搭手抹一把脸,默然。他早不是初下场子的小妖,遇着的信众多了去了,害人利己的事干了不少,没逢着什么啃不进的。如今一二叫步惊云破了他的术,简直几百年头一遭,横竖咽不下气。断浪一旁瞧他。神将平了袖子,端得是高人样子,椅子上靠了:“我问你,这仇你还报不报?”
  断浪切齿:“报!”
  神将一笑:“好,既然要报,就上个狠的,别说什么下手太重,我弄不死他!你三天后来,这段日子吃素,荤腥半点不能沾。”
  断浪没清明他的计较,却不能再问,依了神将言语,憋了两夜,仍往他跟前去。神将上上下下瞥他,甚欢喜,与他灌了一壶子浊的。将暮时候,神将引了断浪向山里来。断浪随他走了一宿,过几头孤碑,见一陌黄纸白幡,有谁以酒浇坟,颇有些忐忑,仍勉力问了:“大,大仙,这是到哪?”
  神将扭头瞟他,森森咧了嘴。断浪抖了抖。神将没话,半天与他指点了柳梢下边:“你去那里站着。”
  断浪退了退:“大,大仙,天色已晚,咱们回吧。”
  神将哂然,一拂袖,已把他拽至地头,折两只白烛。断浪惊得很,又得什么自枝上咕咚缀在发间,他拿手一扪,软的湿的,两寸长,捻了借火一瞧,却是半截子舌头。他仓皇甩了,瑟瑟抬眼一瞟,瞥见柳上倒吊一人,十指成爪,颈子三丈,缠了结,齿黑唇白,正同他呵呵一笑。
  断浪吓得一颤,胡乱嚎过几句,厥了过去。神将两步之外望他一阵,讶然:“你?”
  其人呜哩呜哩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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