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瓶子里的师兄-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余的,它就后面捡了剩的吃。自己不动手,借刀行便,菟丝缠树,所以唤做寄生鬼。这种鬼一般在泉乡里游荡,不喜群居,极少现在人间。”
  聂风讶然:“不喜群居?可秦大哥的照片上,有一打这种,什么卷舌灯的。”
  剑廿十三默了默:“大抵附近的鬼怪相当凶厉,才引得卷舌灯蜂拥而至。不过我在泉乡这么多年,遇见几次,他们都是形单影只的。”
  聂风听了更添愁:“这么说,秦大哥再查下去,岂不是危险得很。”
  步惊云从旁替他捋了鬓发:“求仁得仁,你何必为他忧着。”
  聂风急了:“不成,我与秦大哥从小交好,不能让他往岔路上走。”
  完了拽手机,披衣要出门去。步惊云一见劝不住,摁他:“好,不让他往岔路上走。你携我一同去寻他,我总能护你,咳,你们周全的。”
  聂风得了步惊云一诺,心下甚安,又与秦霜通了话。他正往临城赶,欲寻故旧,语焉不详的,要聂风家中候他。聂风没法奈他何,便待着。晚饭也食不知味。好容易叫步惊云哄上床去,闭眼歇下。
  易风梁上踏月归时,踩下不少砖瓦,哒哒哒哒的,喋喋千言话了一途。他心底沉了事,也没暇来管。城里犹未暗,底下车尘马足什么都有,枝梢上渡鸦雁雀栖定一下乍呼一下,此夜一声长的,哗啦哗啦散了。易风拿尾一甩,踟蹰得很。他终归不愿承认近家情怯,便踮了脚,要不与人知的,漏进屋里去。可步惊云巷口立着候他。
  步惊云瞟他:“易风,我有事问你。”
  易风罕来见他直写怀抱,停了停,一改颓色,又回到他矜傲的壳里:“甚事。”
  步惊云垂了眼:“火是你放的。”
  他连提声都没有,不是问,笃定得很,叫易风除了应和,不能再有第二个词。易风本无心说,可不得不说:“不错。”
  步惊云未有言语。易风哂然:“你晓得了?”
  步惊云扪袖子:“猜着了。”
  易风一颤:“不可叫聂风知道那事。他当时不过六岁,便要归罪,也是麒麟魔之过。”
  步惊云拧眉:“你能瞒到什么时候。”
  易风瓦上趴了,拿猫脸儿一笑:“瞒到瞒不下去为止。”
  步惊云冷了:“最好如此。否则——”
  易风瞥他:“否则什么?”
  步惊云没话,只瞟他一眼。
  易风蓦地叫他慑了,眉下一刀寒,仓惶退过一步。半天方才省起,近时见多遇多,俱是步惊云怎生故故相偎,忧切扰扰的,与聂风躬身俯就暗语因缘来了。性情看着倒真愈远渐平。惹他一时竟忘了,不哭死神横竖几笔,莫论如何写了,都需往血里火中,拿剑啊戟的,泣雪焚霜堆就的。
  易风郁郁然,也默了半天。彼此一望两分,推窗的月下推窗,闭门的折灯闭门,倒是都向家中去了。
  

  ☆、三生

  聂风晨时为一通儿铃响给闹醒了。他伸手欲拽,漏了半身下地,叫步惊云挨挨挤挤捞了,摁回被子里暖了又暖。两人衣发纠葛一夜,扯也扯不开,就往指尖缠成结。步惊云眯眼替他顺罢,仍旧搭着聂风,怀里揣了,睡。来人不依不饶,嗡嗡嗡嗡的扰他。
  聂风急了:“电话!”
  步惊云隔空一撩,捻了手机递在聂风耳边。那头秦霜高抬轻着的,唤他:“小风,你起了么?”
  聂风让他一声摧得醒了,窝里咣铛咣铛点了头:“起了起了,秦大哥,你回来了么?事情办得如何?”
  秦霜掩了哈欠:“我在临城寻着了一个人,旧识,他叫剑晨,是个顶厉害的道士先生。我已请他来中州了,小风,你什么时候与他见上一面?”
  聂风摸了裤子套啊套,步惊云一旁替他捉了衣上扣子,一枚一枚的,妥帖塞在缝眼里,又平了前襟。聂风垂眉望他,同秦霜一笑:“我马上来。”
  步惊云瞧他散了手要走,躬身揽他没放:“早餐。”
  聂风扪了扪鬓发:“我路上买了吃。”
  步惊云还抱着他,短不了要去:“我陪你。”
  聂风摊手:“不成的。秦大哥这次请了个道士先生,唤作什么剑晨,你一到,会泄了真身,难说惹出事来。”
  步惊云到此没了言语。聂风径自行去,剩他趿了鞋,山人落子的,啪嗒一下往客厅里躺罢,眉上皑皑沉了雪。易风甩尾巴,墙角探出头来。步惊云瞟他:“你有话。”
  易风真有话。他衔了毯子往桌上一趴:“我引你行个去处,怎么样?”
  步惊云拧眉:“什么去处。”
  易风嗤笑:“你不就想知道当年麒麟魔之事么,我左右瞒不过你,索性与你全说了,省些口舌也好。”
  步惊云搭手披衣:“走。”
  奈何两人没出巷口,便遇上无名并了神锋到访。步惊云瞧着两人袖底衣前,仆仆风尘的,落拓得紧,自也不是沽酒相祝来的,遂愣了愣,引他们厅中坐罢,同易风之事且先按下。又向厨中引一壶茶。几人寂寂拈了杯,步惊云拱手:“师父。”
  无名停盏一笑:“惊云,风儿呢?”
  步惊云怔了:“风他,今早收到秦霜电话,要他去见一个,唤作剑晨的道士。”
  神锋正拿手稳了稳发上高冠,想是来得急,伤了仪容,现下听了“啊”得一声,讶然:“剑晨师兄?”
  步惊云望他。神锋便顺着这个向下谈:“剑晨师兄是我师兄。算是我师兄。他原为师父首徒,人也聪慧,道心很深。可前几年山下归来,不知,不知何以,坏了清规,叫我师父逐出门去。我已三载未见他了。剑晨师兄怎地会到中州?”
  无名扣指沿了杯上划一圈儿:“是为了南山之事来的?”
  步惊云垂了眼:“不错。秦霜最近一直在查十几年前那桩悬案。”
  无名默了半天:“我听说当年这批道士也是我师兄山门旁支,算起来,剑晨与他们,怕是很有渊源。”
  步惊云挑眉:“哦。”
  他这声话得浅率,折了私忿,一字之中素得分明,了无嫌猜的,叫人听着颇觉惊寒。神锋瑟瑟扯衣。无名捧杯一叹:“我大哥曾与我提过南山惨案,他道门中百八旁支,此事牵扯甚广。神锋来这,也怀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昨天收到我大哥一封传真,只两字,隔岸。大概是劝他罢手。”
  神锋敛了衣襟:“其实今日是我求了师叔来这。师父虽然要我切莫插足此事,但终归我与众位师兄一脉同出。他们昔年妄死此处。我不能叫师兄们就这样,一陌黄白几盆纸钱的,吹吹打打焚了灰,便草草掠过。我想,风,咳,聂风生于中州,对这桩旧事或许稍有听闻。毕竟——”
  步惊云拿眼瞟他,眉上昏的淡的,一寸霜一寸凉,戳得神锋心下一跳,仓惶要向后仰倒。无名瞧不过眼,伸手扶他一扶。步惊云垂头抿茶,截然:“风不知道。”
  神锋噤了声。步惊云又同无名添了水:“师父,风当年才六岁,对这事半点不晓。你们若真要寻些什么,还是去查查档案记录为好。”
  神锋扶额:“可恰恰载了此事的县志文墨,昨日都叫一把火烧尽了。”
  步惊云笼了袖:“那真不巧。”
  完了掩一记哈欠。无名见他如此,晓得是个委婉逐客请去不留的意思,便扯了神锋依依礼了,拱手告辞。步惊云还来客气客气,将两人送至巷口。临了转与神锋:“小道士,你师父叮嘱得是。浑水莫淌。否则有性命之忧。”
  神锋垂了眼。无名同他道上转了。步惊云瞧着两人拐得没影,转身见了易风拽刀出屋来,望他:“走吧。”
  一妖一鬼往南山去,路上不来耽搁,彼此无话,速行。今天大抵是旧历上的日子,石径旁逢着几个唱道情的,挑两只白纸灯笼,咿咿唏唏,曲《阳关》,谱古时音,听着很有些凄楚。小孩叫大人牵了,不晓得调子里的意思,但究竟闻着伤心,叫他忧郁,嘴一扁,要抹泪的。母亲就呀呀的哄。
  易风望了,莫名一叹:“聂风当时约莫也就这么大。他家从前是什么营生,你知道吧。”
  步惊云听他倏忽至了谈兴,默了默,由易风明火执杖地说。易风摊手:“聂家祖上传了把刀,唤做雪饮,也是神兵,性奇寒。聂风未生之前,聂家十几代单传,没一人能把它拔出鞘来。”
  步惊云挑眉。
  易风又说:“他爷爷为这事愁得秃了,慨叹,他家一脉,定生死镇阴阳的,可惜到此断了。聂风爸爸就再没做鬼先生的活计。十几年后有了聂风,三岁,拿雪饮试牙,啃巴啃巴,‘铮’一声把刀撩出鞘来。他爷爷欢喜得很,拍大腿,雪饮就归了聂风。他家又觉聂风生得灵,赶趟儿寻了一个高人批命。”
  步惊云停了停。
  易风还有话:“没想到这一批,却批祸事出来。高人铁齿得很,给他诊了八字,风归九霄浅水龙游。意指聂风养不大,活不长了。聂家面上诺诺,心底原是不信。几天之后得了一个消息,高人暴毙。邻里都说泄了天机。聂家这才急了,草草把聂风同无名送去。”
  步惊云望他:“你对这些关节倒是清楚得很。”
  易风恻恻一笑,不知嘲谁,拽衣袂平了又平,眉眼一串儿叹:“因为我着紧他。我找他找了三千年,却还是迟了。”
  步惊云没话,心下惦念旁事,耽搁半天:“那雪饮呢?我怎么从来没听风说过。”
  易风笼了袖:“雪饮叫我藏了,聂风也觉得它早散佚多时,你自然不晓得。十四年前,就是道士暴死那天,清明,聂风为他父亲抱了往南山祭祖。路上人多,把他同家人冲得散了。他刚过了六岁生日,还不太晓事,转吧转的,就独个儿走到了镜湖边。”
  步惊云拧了眉:“镜湖?”
  易风低哂:“不是个好去处。前些载中州岁成不善,河川平了岸,总有痴男怨女往水里投,闹得冤气很大,再添一个南山院,人鬼砥砺之地,确实多妖。城里请了不少先生,都不过敷陈其事。还剩了几只年头颇深的孤魂,不长眼,要闹聂风。麒麟魔怕他有什么闪失,就现了形。”
  步惊云抿唇:“被道士们撞见了?”
  两人又走一段,烟树衰草衔衣的,去路很浊。易风抬手掰了一枚叶子,往唇边吹两下,半个调子咿咿呀呀,没奏完,抛了,拿眼瞟他:“是。麒麟魔,天地煞气之最,道士们几辈子都未必能逢着一次,悚然惊了,摆阵的摆阵,掏符的掏符,都不是泛泛之辈。好多轮下来,怕挠得麒麟魔有怒。”
  步惊云一叹。易风沉了眉:“他戾气本就很大,下手浑不留情。一时染了十数人命,天难容,要降雷罚。麒麟魔自恃甚高,也不躲,就往湖边坐了等。”
  他彼时尚是一只九尾猫,顶顶厉害,山中呼风唤雨的,能伏群妖。唯一不美,便是没化得人形,还差几年苦修,得巧撞见此劫,仓惶掠身来看,照面逢了聂风,半大的,抱刀,鞘上新血未干。易风三千年忧忧扰扰,念了无数次这个,可一朝遇上,竟是怎地一番狼狈光景。他往一地涂炭里愣了,看聂风临池扪一把脸,净了手,听罢动静抬头,霜雪雁行晚的,与他一眼。
  易风心都素了,半句话没来得及同他搭上,已向九火天雷落处投了身去。聂风岩下犹未动,愣愣瞧他挨过九十九道劈,烧得焦香四溢,撒把孜然,便得食了。就是这一场天怒,伤得他八尾尽断,一吹飞了灰,想是要疼的。
  易风不疼,更没觉可惜,修为散了,左右能再得,无妨。
  他挨劫时一句未吭,硬气得很,心下想着念了,将几番招呼都斟酌定了,怕有差池,还一字一字过了百八十遍。可临了聂风起身,欲走。易风挪两寸,要唤他。他俩别时草草,三千年重逢,易风攒了万言,欲说的话,远近颇多,需得郑重,就先颤声问了好。
  他说:“聂风,好久没见。”
  奈何聂风低眉瞟他,没理,甩两字:“多事。”
  便径自道下去了。易风喉头一腔的血,扭头看水天月迟,江山改色的,让他消受不得。他难过得紧,肺腑一刀叫人戳得穿了,终于掉了泪来。
  念到此节,易风嗤笑:“后来才晓得那个不是聂风。”
  步惊云瞥他,半天一句:“风,小时候什么样?”
  易风叫他问住,正经想了想,拿手一比:“书快团子,瞧着软绵绵,带虎头帽,遮了半张脸,笑起来甜成一块糖。”
  完了却叫步惊云剐上一眼,才觉逾了界,省过来,低咳两声,掩了掩:“也,也不是那么可爱的。”
  两人心事别怀,至此无话。又往林深深处行,途上景致偏好,一磬隔寺,三山绕梁的,很受看。可易风引他拐过一廊子朽木,风水便就胡乱转了,老树无花,天阴欲雨,四月素得冬似,草叶上的九秋霜,长梢过尽的,簌簌湿了衣。易风于前撇开一挂儿青枝,瞟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