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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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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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惊云颤一声:“泥菩萨。”
  泥菩萨望他半天,悉悉索索抿了唇,大抵一个欲哭还颦的样子。他说:“步惊云,我的白露呢?”
  步惊云叫猪皇挽着直了身,搭了睫上冷凉与他一眼:“什么白露?”
  泥菩萨急了,一抬手,抖下两瓢水,哀叹:“我的神石白露啊,我把它放在川里捂了三千年,你,你刚刚不是才捞起来么?”
  步惊云一愣:“那不是风?”
  泥菩萨眼里混了水,叭哒叭哒掉一地:“什么风?你家风要给他侄女当倒插门的,你不去找,到我这抢我的宝贝来了。”
  步惊云默了默,这伤那伤,怨句忮心,一蓬过了季,全谢尽了。他也不需人扶,跳将起来,挑了眉:“风没死?”
  一句问得情真眷眷。
  泥菩萨瞟他:“你倒是活了,我的白露呢!白露!”
  猪皇叹气:“先生,你别怪他,他以为那是什么风,给他塞在心里,一下没了。”
  泥菩萨“哦”了一声,愣过半天,趴地哭了:“我的白露,我等了三千年,都给你得去了,呜呜呜呜呜。这白露是女娲遗石,顶天的宝贝,性奇寒,最好养鬼。你怎能把它吃了。”
  猪皇还是稀奇:“什么女娲遗石,吃了怎地?你说寒?我还嫌热。”
  泥菩萨扯了布往脸上抹一抹,拧眉:“白露喜阴,你凑得近,身上冷凉都叫它吞了,自然觉得暖。寻常的鬼吃了,能成步惊云这样,人怕神惊。步惊云吃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成什么样了。”
  完了哀哀两声:“我千年前起了卦,算来算去,扯了四字,功败垂成,可我不信天。没料到应在如今,还是为别人缝了嫁妆。一场空。也罢也罢,叫你得去,总胜过别家猫啊狗的,终究不辜负我三千载心血。”
  步惊云听了望他:“它在我这,你取去,我不欠你。”
  泥菩萨一叹:“你一旦拿血沾了它,它已融成了你。不然你往怨涧里泡了三天,就算你是步惊云,都不能愈合得这样快,起码残废半个月。骨啊肉的,也长不回来了,你家风看了,非得骇了背过气。现在可好,你自己瞧瞧,是不是比从前更俊些。去去去,你还往这给我添堵,你再不下阴城,聂风就真给别人当了上门女婿。”
  猪皇愣了:“三天!?”
  泥菩萨哂笑:“对!三天,这地方没日头,晨昏也难辨了。你们磨了多久,自己不知道?”
  末了又瞥步惊云一眼:“你我总算缘份。我与你提点一二,帝释天已晓得你下来了,步惊云,你自己着紧些。你心里想问什么,我也分明得很。这个我解不了,更不可解,只十二字,你拿去斟酌”
  说罢捻了袖子,冉冉向岸边行了两步。掏一张纸条儿,念。
  ——九天分袂处,风乱云散应如故。
  步惊云闻罢默了默,瞧泥菩萨入川随水去了,才来瞟猪皇:“你侄女?”
  猪皇一笑:“嘿,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家侄女要婚了么,就在今天!你与我同来?有你出席,我面子好大。”
  步惊云半天说:“风不嫁。”
  猪皇抚掌:“他当然不嫁,他娶我侄女。我侄女虽然傻点,不,不傻,从前有些痴症,近日大好了。琴棋书画都很通,性情温顺,配了那什么风,一身冰。也并没什么嫌弃。算是女才男貌了。”
  步惊云拎他:“风也不娶。”
  猪皇一愣:“他不娶,难道一辈子一个人?不会说话不会动,岂不无聊得紧?”
  步惊云拧眉:“风有我。”
  又说:“就算不会说话不会动,风也是我的,谁都不给。”
  完了起行。猪皇一晕,人已叫他倒提了,往云海山雾中取道回城。去势奇快,早与三日前不可共语。如此抵返宅中,步惊云自院里摁落了身形,猪皇仓惶得存生天,扶了树,吐罢又吐。末了抹嘴。
  步惊云剐他一眼:“哪结婚?”
  这摆明车马要抢亲去了。
  梦姑娘今晨起得早,对镜梳了妆,翠翘红裳。侍弄完了,床边一坐,垂眼簪花,笑了,说不出的好看。末了转与聂风一望,同他敛了毯子,搭手牵着,左右瞧了瞧,一叹:“你虽然总不言语,但安静着好。”
  还笑:“到时我俩都不说话,有人过来一看,跌足,就问了,哎呀,这对夫妇是不是傻了。没傻,都没傻,只是你冻住了,我么,也随你冻住了。我俩一双,可好?”
  姑娘乐完默了默,又愁:“人前没大碍的,但你我私下总要有个称呼。我与你起个名。我爹将你带回那天,冰开鱼跃,东风雁起,美得很。你从此就叫风了。”
  姑娘折了火,同他添了两个新炉:“婚宴繁复,你行动不便,往屋中待着。我左右替了你,这拜拜那拜拜,此页就揭过了。”
  刀皇熙熙攘攘往他闺女屋里探了头来:“梦,喜服送来了,请了些邻里,帖子已散下去,你瞧瞧可还有差的。”
  姑娘欢喜应过,顾影又照两回,向聂风嘴边偷得一吻,径自去了。剩他一人床边竖着,负剑带了笑,雪霜侵鬓,颊畔一点红,折得姑娘唇下胭脂,由素衬了,艳到极楚。
  

  ☆、抢婚

  刀皇闺女大婚,于阴城众鬼没怎差的。究竟第二姑娘前番嫁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两桌麻将八缺一,草木鸟兽囫囵圆了,都不是寻常物什。可今次不太相仿,却说新晋女婿正经是只鬼。想来梦姑娘的痴症已大好了。邻里得了音信,待日头一过,捱至午时,脸上攒了笑,拎罢山参鲜货俱往断情居来。
  流水百席街前铺了,摆些酒水荤腥,刀花肘子酱香人舌,来者皆一份,排场很有些大的。城主请了一位先生,粗通文墨的,门下候着,专写红叶题诗的殷勤事。一句一句往新柳旧麦上挂了,叫谁漆过彩,深得往黑里去。一望两行十里,落落欲滴。刀皇衣紫披绿,罕来卸了刀,廊下与行客为礼:“哎!同喜同喜。”
  黄纸金箔烧了半篓,众鬼才是坐定,杯盏上了酒,只等主尽宾欢,落了闹剧。刀皇默了,招了掌事进前:“可看见猪皇了?”
  管事一愣:“第三先生还没来,但时辰已到,再迟不好。”
  刀皇拧了眉,半天挥手:“你先起了礼,我去牵我家闺女。”
  管事唯唯诺了。刀皇向屋里去。梦姑娘凤冠霞帔早侍弄妥当,正牵了绸,往聂风腰上系着。一尺朱色,还禁不得他浑身的霜雪砥砺,余寒衬火,叫人瞧了仍是凄清。她爹拿眼看了,没法揭过去,一叹:“闺女,该成礼了。”
  梦姑娘垂眉,搭手替他披了婚衣:“风,你在此等着我。”
  刀皇扶额:“闺女,时辰要误了。”
  姑娘仍与聂风平了平下裳。挪过两步,临门扭头瞧他,素衫尘土,一室昏灯冷烛。聂风负了剑,依旧没言语,眉上一分半分的,算是堪得轻掷的欢喜。地下几个炉子,火还惨淡盛着,可终归不美,映得他愈显苍白来了。院外一廊行歌沽酒,有谁念一句“书榻词笔,人生何许”,旁鬼觉得滑稽,哈哈一笑。梦姑娘莫名心下涩了,停了停。
  她爹挽她:“走吧。”
  姑娘行出阁来,叫刀皇牵着,覆了盖头,不明就里,簌簌掉了泪。她扪袖拭上一拭,胭脂剥了色。她总有惴惴,将指尖向袖里藏了,却没方寸,适才究竟为谁的一晌悲哀而悲哀了。席上热闹得过了头,众鬼未瞧见,兴致都很高,捧杯,掌事唱一句:“拜天地。”
  姑娘独自个躬了身。
  哗哗哗一湍笑,纷纷拱了手:“恭喜恭喜,觅得良婿。”
  掌事扶了她,又说:“拜高堂。”
  姑娘正了衣冠,同刀皇一礼,再礼。来客都晓得这是第二姑娘的避忌,俱都静了,左右来望。无人。市井风言凉语,只说城主新婿好看得很。今日未可亲睹,欲求一见不得,众鬼难免稍有惆怅。可事已至此,便又哈哈笑过。掌事抹了汗,三唱:“夫妻对——”
  “拜”字没抠得出来,已叫一团云絮摄了甩在廊外,四仰八叉,磕得一声响。十里巷尾,有人素发寒衫,往宅第那枚下马石旁,风中小立。座下诸客嗖嗖将他望着。有鬼拧得急,折了脊椎,扶得脖子正了正,寂寂一怔。城中乡风良善,邻里多为情厚,莫论当街挥刀弄剑,便是红脸骂架也很不常有了。现下瞧他言笑未苟,衣尘没洗,还蔽衫覆体,狼狈是狼狈,失礼也失礼,可一身气度鬼怕神惊,倒是半分未损,叫人近不得身,霜眉冷目凶煞得很,左右一个砸场寻衅来了。
  他说:“拜什么!?他是我的。别说你,天地也管不着了!”
  完了一步一步行上堂来。去路扯了一挂纸幡,把那些朱笔写就,金玉良缘恩恩爱爱,都瞥过半眼,哂然。众鬼见他挑眉搭手笼了袖子,倏忽十里新柳全化成了灰。瞧着便和泉乡一处飞白没两样的,很受看。只是连累百八水席呛了满喉尘烟怨火,翻得满地酒肉。末了缓过气,捉对瑟瑟相与抱了,哀说:“城,城主!”
  其中也有识货的,待他稍是近了,悚然一惊。
  “他,他是步惊云!?”
  “步惊云!?那个不哭死神!?”
  “他不是早消失两千多年了?”
  “难不成第二姑娘与他有什么牵扯,今天是抢亲来了?”
  “不错!否则他怎地这样恼恨?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还说梦姑娘从前老嫁些草啊叶的,原来竟与步惊云暗合了秦晋之好?”
  “既然目成心许,为何步惊云来得如此凶了?”
  一鬼听了嗤笑:“你没见识,因爱生恨,因爱生恨懂不懂了?可能第二姑娘与步,步惊云有些什么不对付了。抑或步惊云恃武行凶,第二姑娘早有红袖别许,又为他所迫,亏得为人施了援手,逃得生天,哪想今日重入落网,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别家却不很同意了:“呸呸呸,步惊云好歹是不哭死神,顶顶有名的鬼。你瞧他一身威势,啧啧,什么恃武行凶!胡说!我看八成是梦姑娘与他私结鸳盟,可叫城主一棒打了,才有现下这一番婚宴夺人。”
  末了又添一句:“鸳盟也好所迫也罢,你看步惊云,眉啊眼的,料峭风姿,生得卓绝。冷虽冷了点,但总胜过房里那个。”
  猪皇仓惶于后缀了步惊云向宅里去。途上听得众鬼絮絮话了,踉跄一叹。诚然冲冠一怒说的不假,却万般不是寻他梦侄女来的。便以为阴城诸般农事乡务太消闲了些,竟将养得一干邻里都往八卦传奇里岔。
  梦姑娘见过这番祸乱,早扪下头盖,屋里招得无双雌剑,桌畔坐了,护得聂风。也没把一街是语非言听得半句,正经给不了她多少欢喜。步惊云厅下叫城主提刀拦了,一愣,究竟从前泉乡他躺着竖着纵横惯了,两千多年少有谁敢这般摆明车马阻了他。
  便挑了眉:“让开!”
  刀皇也怒:“你究竟何人,怎么胆敢来搅我女儿婚宴!”
  步惊云心下何其着紧聂风,怨涧回转入城,连脚都没歇,便直向此处杀来了。当也懒与他再添什么话,拎罢刀皇向后甩了。身形一散,已往屋里抢掠过去。猪皇随后两步上前,搭手还将城主扶了扶:“老刀,你没事吧?”
  城主喘了喘,瞠目而视,跺脚急了。他平素惯弄刀啊剑啊,这许多年了,好些凌厉手段一分未落下。可逢着步惊云,莫说对付对付拖延半时,就连衣袂也没怎沾上。便拽了猪皇:“老猪,你来得正好,你我两人合力拦他。这小子,竟然坏我第二家的天大好事!”
  猪皇扶额:“老刀,你小声些,别嚷!你知道他是谁么?”
  城主怒了:“他是谁也不能这么无礼啊!”
  猪皇哀声扯他:“他是步惊云!不哭死神步惊云!别说你我合力,就是笑先生到此,也未必阻得了他。你忍忍,他不是冲你家闺女来的。你收得这个新女婿,对,就是你拿两肘子换的,是他,他——”
  刀皇与他一眼:“他什么?”
  猪皇斟酌半天,拉他悄了声:“我见步惊云为他拼死拼活豁命得很,想必是至交。便就不是至交,恐怕,恐怕——”
  刀皇拧眉:“老猪!你别支支吾吾不像汉子,有什么不能讲的,说,恐怕什么?”
  猪皇咬牙:“恐怕抢你新晋女婿来了。”
  步惊云推门入屋,得巧梦姑娘横眉剐他一眼。步惊云没瞟她,只借灯照与聂风瞧了。看他腰上一尺红绸添得平正,流目送喜,唇上犹自笑。剩得鬓发不很衬了,回霜映雪,秋水绸缪的,瑟瑟凉。步惊云没法奈他何,浑然料峭气度懒涣下来。别的万语千言自是道不出,好往心下塞了一团,情深力拙,离合悲欢又几多难。只挪一步,唤他:“风。”
  聂风烛下立了,眉梢一枝盼顾,仍笑,也无话。兜起步惊云一番仓惶。要上前揽他。梦姑娘“锵”地一声,已将无双剑出了鞘,抹额璎珞两撇,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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