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那余孽是何来头?
旁人回答:听说他改名换姓了,叫做卫凌风,是个江湖郎中。
他们几人探讨一阵,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便被台上的舞姬吸引了。
舞姬们容貌秀丽,身着烟霞色长裙,姿态袅娜蹁跹,风流飘逸,恰如迎风展翅的几对蝴蝶。
尤其领头的那个舞姬,腰肢纤巧,胸前轻颤,又被蒙着半张脸,一双美目脉脉含情,叫人更想揭开她的面纱,一探究竟。
谭百清落座于众人之间。他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勾起了食指,叫来他的大弟子。
弟子向他行过礼,垂头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谭百清蹙眉,问:中间那个跳舞的女子,你认识吗?
大弟子抱拳,回答:上个月广坤宫送来了几个舞姬
谭百清又问:谁给今日宴会做了安排?不是你吗?
大弟子微一愣神,抬头觑了一眼谭百清的神色,连忙说:回师父的话,弟子不敢擅作主张。是点苍山的几个门徒他们说宴会寡淡,须有舞姬助兴。
谭百清深吸一口气,实在按捺不下怒意,便用内功传声入耳,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训斥他的大弟子:靖泽,你是我的首席弟子,将来要接我的位子。我同你说过多少次,除了学武,你要多分心,去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怎么守住祖宗基业,保住流光派的规矩和清名!
靖泽不敢回话。
四面八方都是武林高手,无论他怎么解释,都逃不过大家的法眼。
谭百清余怒未平,仍在内功传音:点苍山那几个年轻人,出身武林世家,早已娇纵坏了,人家师父都不管他们,你管他们做甚?他们要舞姬助兴,你就给舞姬,你是流光派的大弟子,还是秦淮楼的老鸨?
靖泽忐忑不已,额头淌汗,接连应道:师父,我原本想着,操持好宴会,不叫您老人家失望
谭百清一边喝酒,一边传音:你去吧,将那些舞姬撤走。点苍山的年轻人若有异议,你再与他们周旋。靖泽,你须得记住,旁人求你做的事,你不去做,这叫拿捏,你还占理,这叫能耐。
靖泽点头,诺诺离开。
靖泽刚走没两步,那一厢又跑来了一个侍卫。
侍卫面露焦急,直接通报了谭百清,说是段家有个剑客,原本好端端待在地牢里,却忽然断了气,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谭百清记得那个段家剑客的名字,便直接问道:你说的是,赵邦杰?
侍卫垂首称是。
谭百清紧闭双目,沉思片刻,道:你随我去一躺雅室,我写封信,寄给段家的家主,尽快同他言明此事。再者,你多派几人守好赵邦杰的尸身,以防有诈。
侍卫领命,又说:丹医派的小弟子还在那间牢房里
谭百清平静道:这位小弟子的心眼不少,今日还想探我的脉搏,找我的死穴。你且将他带出来,我亲自审他。
*
谭百清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了宴会。
他的大弟子靖泽目送师父远去。靖泽站在看台边上,对着舞姬们做了个手势。不消片刻,舞姬们旋身收尾,在纱幔的遮掩下,逐一退场。
这时,两位琴师各自怀抱一张古琴,顶替了舞姬们原本的位置。琴声古朴庄重,分外素雅,果然更加衬托他们流光派的气韵。
靖泽松了一口气。
然而,点苍山的几个混小子又开始嫌弃宴会寡淡。靖泽不堪其扰,便走出了侧门,来到楼宇之后的水榭花园,忽见月光下,隐约有一个人影,飘渺不定,他立刻闪身而至,厉声道:何人在此?
假山的潺潺溪流边,站着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第41章
正是方才领舞的那名舞姬。
她说:公子息怒我,我只是不认路。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不知不觉冬天过了,夏天来了,时间真快啊
☆、惊闻
靖泽身为谭百清的大弟子, 行事作风自当谨慎。方才他一眼瞧见假山边的人影, 心中有了计较,手中拔剑出鞘,剑刃十分锋利, 差一点就划破了舞姬的脖子。
他愤怒地质问她:你不认路, 为何要在园子里乱走?你可知四处都是宾客, 倘若冲撞了客人,你如何担当得起?难道大名鼎鼎的广坤宫没教过你们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
舞姬低头, 不敢做声。
靖泽看她躲闪得笨拙, 不由得收剑回鞘, 训斥道:我们流光派是江湖八大派之首, 凡事都必须审慎,必须做好表率!莫叫五湖四海的侠客们笑话!
舞姬勾起了唇角,大有嘲讽之意。
树叶在晚风中微微摇影,落影一时摇曳,遮挡了她状似嘲弄的表情。她伸出两根手指,拈在一起, 刚要使力, 忽然, 靖泽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起头, 与他目光相接, 却是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她听到有人内功传音, 唤她:云棠。
这声音使她浑身一震。
云棠不由得屏住呼吸, 侧耳细听周遭的一切响动很快, 她发现,程雪落抱剑躲在附近的一棵树上。他罔顾她的命令,仍像平时一样跟着她,甚至,他旁观靖泽与她稍有接触,就对她直呼其名了。
程雪落和云棠青梅竹马,少时一同长大。他叫她云棠是很多年前的事,久远到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回过神来,面对着靖泽,温声软语道:公子
靖泽却说:不对。
靖泽左手牵着云棠,右手握着一柄利剑,剑鞘上刻着流光派独有的花纹。流光派弟子所持之剑,皆是由一种罕见的玄铁锻造而成,剑身轻薄,寒光凛凛,映着朦胧月色,照亮云棠的眉眼。
靖泽环视四周,猛然警觉道:这座花园的守卫呢?
云棠垂眸敛眉:我来时不曾见过守卫。
靖泽又问:你几时来的?
云棠犹疑:大约是巳时。
靖泽察觉到事态不妙。今夜流光派大宴宾客,守卫们都集中在地牢和厢房附近。此刻他身处于东南花园,竟然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这怎么可能呢?
靖泽心想,自己不仅是师父的嫡传弟子,更是流光派一众同门的表率,内功心法早已修炼至炉火纯青。他能听见十米之内任何一个活人的吐息
想到这里,靖泽呼吸一顿。他反扣云棠的手腕,将她按在假山上,恶狠狠质问道:方才我一进花园,我便觉得你身上透着古怪。你是广坤宫进献的舞姬,已在我们流光派待了一个月,为何还不识得路?独自一人在花园里鬼鬼祟祟!这是其一。其二,我握着你的腕骨,竟摸不到你的脉搏,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广坤宫派来的奸细?
夜空中云翳散开,清朗月色撩人。借着这一抹月光,云棠和靖泽对视,她的瞳孔像在逐渐消散,晕染一片,显得十分阴森诡异。
这是什么邪术?
靖泽想躲已是来不及,想拔剑,手却不受控制。
初时,他仗着自己内功深厚,剑法精湛,压根没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而现在,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仿佛有无数只虱蝇爬进了他的头发里。他蓦地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有一群虱蝇在他头顶上产卵,幼虫破开了他的脑壳,成群结队地敲骨吸髓,又有无数只虫子紧紧粘绕他的发丝,使他中毒至深。
他的眸色变淡,脸色变白,满身内力被抽光,呼吸都成了一件费力的事。
而云棠这个歪魔邪道的妖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问:谭百清死到哪里去了?
靖泽不想说实话,但他无法自控地回答:去了地牢。
云棠微微点了一下头,像是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
随即,她又问:卫凌风被你们关在哪里?
靖泽胸腔一阵巨痛。这种痛楚来得狂猛而热烈,他难以承受,头脑越发空白,只能如实作答:关关在密室。
云棠仍然穿着舞姬的衣裳。她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袖口,好整以暇道:你们流光派共有七十二间密室,我问你,他被关在哪一间房子里?
靖泽唇边隐有鲜血渗出。他惊觉自己的左手食指可以活动,于是,他将指甲掐进皮肉,力度之大,几乎见骨。
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他中了妖女的摄魂术。
哪怕他今夜死在这里,死在这来路不明的妖女手上,江湖同道们谈起他的大名,也会为他感叹一声:可惜了。
但是,倘若他泄露了流光派的机密,泄露了卫凌风的所在之地,引来一帮魔教恶徒为非作歹,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短暂思绪中,他指尖更用了几分力,左手疼得麻木,疼得他打了个寒颤,趁此机会,他拼尽全力往前冲,一头撞在了假山上。
他的额头即将碰到山石的那一瞬,云棠拽住他的衣衫往后一扯,只听哗啦一声,他的罩袍被撕成了两块。
云棠发现他要寻死,忍不住奚落道: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让你死得痛快。
他果然无法再挣扎,像一只被野猫逮住的老鼠,战战栗栗道:三十七号房,卫凌风在三十七号房。
*
三十七号密室内,卫凌风戴着脚链和手铐,静坐在一方软榻之上。
卫凌风盘着腿,弓着背,目光朝下,这一副模样极其恭顺谦卑,也让谭百清对他刮目相看。想当年,谭百清亲手抓住了澹台彻,澹台彻嘴里喊的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今,卫凌风却说: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才能饶我一条命?
☆、生杀予夺
密室四周没有窗户, 仅靠一盏油灯照明。
灯光渺渺, 飘落在地。
谭百清站在一片虚影中,双手背后,不无感慨道:你是那个老匹夫的儿子, 怎的没有他宁折不弯的气度?
宁折不弯?卫凌风轻轻抬手, 衣袖搭住了膝盖。
他坐直身体, 迎上谭百清的目光:谭掌门谬赞。我是天生贱命。
谭百清听到贱命二字,脸上笑容微露:想来是这间密室足够幽静雅致, 令你得以躬身自省。你若是能早些醒悟, 我又何必大费周章, 将你捉回流光派?
他弹指一敲, 敲在玄铁制成的栏杆上:当年之事,我略有耳闻。我听说啊,你曾被人送进药王谷,谷主拿你试药,喂了上百种毒物。你怎的还能白捡一条命,苟活至今?
卫凌风偏过头, 看向密室的一道暗门。须臾后, 他回话道:只怪老天爷不长眼, 没收走我这个余孽。
谭百清浅笑一声, 缓慢踱步, 复又站定:药王谷的谷主手段了得, 你能从他那儿逃命, 躲过江湖八大派的搜捕, 还练得一身好武艺
谭百清尚未说完,卫凌风自贬道:不敢当。在谭掌门面前,我不过是有些雕虫小技,班门弄斧罢了。
卫凌风被封了奇经八脉,腿脚不便,双手发软。饶是如此,他也催动内力,两指按上玄铁栏杆,于是一根栏杆弯曲了片刻。
他恭恭敬敬地问道:这是扶华教密不外传的无量神功,不知可否向谭掌门讨教一二?
谭百清收剑入怀,朗声大笑:你倒是个厉害角色。
卫凌风摇头: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谭百清好像真的把卫凌风当做了一个无名之辈。他上前一步,悠然侧身,面朝着一盏油灯,不拿正眼看卫凌风。
那一盏油灯的灯芯快要倒了。
谭百清伸出左手,直接用手指将一枚灯芯挑起来:你是个少年人,自古少年多轻狂,我还以为你要如何嘴硬。不成想,三言两语之间,你便和我兜了底。只可怜你那一派天真的小师弟
话音未落,锁链发出一阵砰然重响,卫凌风戴着镣铐,迎面撞上玄铁栏杆:你对他做了什么?
火光灼热,跳跃燃动,仍然烧不到谭百清的手指。
谭百清仿佛不是在玩火,而是在戏水,始终作壁上观,从容自若。反观卫凌风呢?却是气息紊乱,杀意骤起:你对他做了什么?
卫凌风一连两次发问,忽地就没了刚才那伏低做小的恭顺姿态。
谭百清颇感惋惜,叹了口气:你啊,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遇事沉不住气。就算我杀了你的小师弟,你有本事报仇吗?
他端起一盏油灯,走向卫凌风。
他半蹲下来,灯火照亮卫凌风的脸。
好像颇有什么趣味似的,他再一次重复道:就算我杀了你的小师弟,你有本事报仇吗?我把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悬于菜市街口,你又能奈我何?
他没听到卫凌风的回音。
他只感到一阵罡风直劈面门而来,势头刚劲而急迫,却是强弩之末。
谭百清挥袖横立一把剑,剑锋甚至没出鞘,分毫不差地挡住了攻势,轻松化解卫凌风的杀招。
他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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