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看样子是薏米红豆粥;中央的大食桌围坐了一圈年轻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不知在给哪位寿星庆祝生辰……
  《清明上河图》若是会动的话,大概就是此番景象了吧?
  林稚微微低头,将已经烤制得油润枣红的鸭子取下来,置于砧板,拿刀一点一点削片拼盘,直到只剩下鸭架。
  片鸭子是个技术活儿,前世外祖父精于此道,片出来的鸭肉薄厚均匀,绝不厚此薄彼,每一片都带着酥脆的鸭皮。
  那时候,他特别喜欢拿那又酥又脆的鸭皮蘸着细白糖吃,甜香甜香的。每次都会被外祖父打趣,说大宅门里娇生惯养的太太小姐都喜欢这么吃。
  人生几回伤往事,切个鸭子倒把自己切感伤了,林稚有点惆怅,叹了口气,把切好的鸭子并上春饼和各种时蔬、酱料,给那位等待已久的客人送了过去。
  色泽红润油亮的烤鸭肉满满摆了一盘,周围是一屉手掌大小的春饼,翠绿的黄瓜条、白嫩的葱丝和颜色深褐的甜面酱单独成盘,共同谱写出一道美妙的春日烤鸭。
  那熟客吃完鸡蛋灌饼,已有六分饱,按理说并不很饿,但看到这道精巧别致的“春饼炙鸭”,肚里又闹起了馋虫,可面对这些花花绿绿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是按卷春饼的方法来吃的。”林稚道。
  那人了然,捏起一张薄薄的面皮放在手心,夹起两片鸭肉,略略蘸些酱,放到饼皮上,这就要卷起来往口里送。
  林稚连忙提醒:“还要搭些黄瓜条和葱丝,味道更好。”
  “这样啊。”那人点头,又把卷好的半成品打开,依言放了几根黄瓜条和葱丝,重新裹好塞进嘴里。
  鸭肉、黄瓜、葱丝,再加上甜咸口的酱料,口感丰富却又意外和谐,细细咀嚼,满口都是鲜香。
  一点甜味面酱和微辣的葱丝,搭配外脆里嫩的鸭肉与清爽的黄瓜条,简直绝配!
  剩下的鸭架也不会浪费,做成椒盐鸭架或鸭架汤,又是一道佐餐小食。
  等林稚走回后厨时,那人已经吃了不下六个烤鸭卷了。
  炙鸭吃过,春饼吃过,春饼搭炙鸭却是没吃过,是以烤鸭甫一推出,立即受到人们的广泛追捧。
  一来新鲜,二来确实好吃,每日来吃鸭子的客人络绎不绝,供不应求,林稚只好连夜又添置了几架烤炉,饶是如此,食铺门前从早到晚依旧是人满为患。
  沈小七的台词也从当初的“您吃好”、“您慢走”变成了“您放心,这只鸭子马上就收拾干净了”、“今天的鸭子特别漂亮”……
  每次他说完,林稚都要在心里琢磨琢磨,自己做的是正经生意没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宰相吃肉的故事出自《活在大宋》
第21章 鸡肉蘑菇
  今年的雨下得有些迟,快到寒食才姗姗来迟。
  林稚推开窗户,一阵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低头一看,地皮也湿得不成样子,下雨了。
  下雨天的客流量注定会有所减少,林稚也不恼——恼也没用,人还能斗得过天时地利?不如躺平享受。
  他慢悠悠地穿衣洗漱,没像往日一样叫醒沈小七,由着他睡懒觉,自己则煎了饼,做了几份上朝官员的生意。
  宋朝官员大约是古代最幸福的公务员,一年三百多天,一百多天都在放假。
  正是因为假期太多,这些京朝官平日里懒散惯了,到了上朝日子便总是习惯性晚起,路上匆匆卖就早饭,因此才有了“上马吃早饭”的临安一景。
  昨日孟淮安预定了两只烤鸭,说就算下冰雹也要来取,风雨无阻,结果今日果真下了雨——这小子有几分预言的本事。
  因为新添置了炉架,别说两只烤鸭,五六只鸭子都能同时烤,林稚得了清闲,忽然想起那日还让肉铺老板拾掇些鸭货,差点忘了。
  要说他最爱的鸭子烹饪方法,除了制成烤鸭,其次就是卤制。
  卤好的鸭脖鸭舌,以麻辣为最佳,空口吃就很香。当然,最香的吃法还需要配备一台电视,边看边吃。
  卤制没什么技巧,香料还是老几样,花椒、八角、香叶、桂皮,然后用酱油、黄酒和糖盐调味,鸭胗鸭肠等鸭货放进去慢慢卤着。
  反正不急着卖,卤一天都不要紧,还更入味。
  做完这些,烤鸭就差不多好了,林稚把片好的鸭子和炸完的鸭架装进纸袋,想了想,又额外放进去一碟子白糖和山楂,静等孟淮安来取。
  雨势不停,孟淮安撑伞走在大街上,与阴雨连绵的天气不同,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国子监内平时无事,总要时不时刮起一阵流行热潮。
  上上次是柳记成衣店的成衣,不知怎么就流行了起来,说是料子里面混了会发光的丝线,阳光底下亮晶晶的,很得监生们的喜爱。
  上次是张家铺子的烧陶玩具,虽然都是小孩子的玩物,但用纸泥竹木制作而成,十分精巧,大孩子们也喜欢。什么山亭儿、宝塔儿、石桥儿、屏风儿,几乎人手一套。
  这次流行的是林氏食铺的春饼炙鸭。
  四门学监生余三郎曾吃过一次,把味道描述得惊为天人。
  然而吃食不像成衣和玩偶一样易于购买,再加上鸭子供不应求,国子监内还没几人真正吃过。
  一向要月亮不摘星星的贵公子们头一次遭遇人生滑铁卢,对那神秘莫测的炙鸭越发渴望起来。
  孟淮安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林氏食铺的店主人是他的林小郎君,让林小郎君做只鸭子给他简直不要太轻而易举。
  然而担心此举会给林稚招来麻烦,只能压下,在心里偷偷开心。
  还有一件开心事,那就是程令宜也还没吃到。
  孟淮安早就想好了,等他拿到烤鸭子,一定要带到国子监里大吃特吃,当着程令宜的面吃!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实施未半而中道崩殂——他的烤鸭被他哥截了下来。
  孟琼舟皱着眉问他:“你要带去国子监吃?”
  孟淮安弱弱道:“是、是啊……”
  “师者面前,是为不敬。”
  孟淮安替自己辩驳:“我不是想当着博士的面吃!我、我是想……”
  孟琼舟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在这般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孟淮安欲哭无泪地补上后半句话:“……我是想当着程令宜的面吃。他买不到,我就想气气他而已。”
  秦柔忍不住道:“小安,你和令宜从小一起长大,你这样……不合适的。”
  秦柔和程母是手帕交,从小交情匪浅,只可惜二人的孩子并没能延续她们的友谊。
  孟琼舟性子冷淡肃清,朝堂府邸两点一线;程砚清风流成性,整日逛花楼。三观不同,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而孟淮安和程令宜虽为同窗,性格也相仿,却总是冤家一样针锋相对。
  听到母亲的话,孟淮安低下头小声嘀咕:“有什么不合适的。”
  秦柔装作没听见这句话,脑中想出一个法子:“这样,你带着春饼炙鸭,去和令宜分了吃,也好缓和一下感情——需得等到博士不在的时候。”
  母亲都发话了,孟淮安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我听阿娘的就是。”
  秦柔不爱吃荤,剩下的那套春饼炙鸭自然落到了孟琼舟手里。
  原本并不爱吃炙鸭的他,默默注视片刻,按照朝中官员口口相传的吃法,捏起一张春饼皮,给自己包了个烤鸭卷。
  林稚还不知道自己的烤鸭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他轻轻推了推睡到日上三竿的沈小七,“小七,醒醒。”
  “……阿郎。”沈小七挣扎着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现在是什么时辰啊,天怎么这么亮。”
  “午时。”
  沈小七震惊:“什么?午时了!”
  他掀被而起,动作飞快地穿好衣服,“那岂不是上午的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忙的,阿郎你怎么现在才叫我!”
  林稚忙安抚他:“今天下雨了,客人不多,没事的。”
  沈小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懊恼地一拍脑门:“怎么回事,我从前明明不爱睡懒觉的。”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客流量激增,别说是沈小七,就连林稚自己偶尔都有些吃不消。
  也许是时候该招些新人了。
  “你收拾一下,吃完饭我们去摘蘑菇。”
  雨从前半夜开始下,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细密雨丝变成了蒙蒙小雨,阴雨绵绵的天气,最适合采蘑菇。
  一路上沈小七都很兴奋:“我好久都没有摘过蘑菇了,上次摘蘑菇,还是我阿娘没生病那时候呢……”
  林稚问:“你能分清哪种蘑菇有毒吗?”
  “分清它做什么?”沈小七无所谓道,“到时候尝尝,哪个吃了不舒服,就是哪个有毒。”
  “……”林稚沉默。
  这孩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一会儿我摘什么,你就摘什么,不可以自己私自行动,知道吗?”万一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恐怕他就要在临安城开席了。
  “知道啦,放心吧阿郎。”
  一般来说,雨后第二天蘑菇出土最多,但那时候食店又要回复正常营业,所以才赶在午后来了。
  沐浴过春雨的土地绿油油、湿漉漉,每一株野花野草都点缀着水珠,尽是一派生机勃勃。
  他们运气不错,碰上不少可食用蘑菇,美中不足的是个头都比较小。
  瞥见有几株淡土黄色的伞形蘑菇,林稚眼睛一亮——居然是榛蘑。
  榛蘑,大名鼎鼎的小鸡炖蘑菇里的蘑菇,竟然被他在野外偶遇了。
  林稚喜道:“看见那个了吗?就摘它。”
  许是觉得自己睡过头十分不该,沈小七摘得很是卖力,没过多久就摘了满满一篮。篮子里放不下,他又脱下外袍,放衣服里包着。
  直到雨势又大起来,主仆两人才小跑着回到食店。
  作为肉菜里的黄金配角,榛蘑比起其他菌类口感更丰腴、味道更香醇,特别是和香菇比起来,多了几分浓郁的甜味。
  吃过榛蘑版小鸡炖蘑菇,再吃香菇版本的,总觉得少些味道。
  鸡肉斩块,放油锅里爆香,倒入调好的酱汁、葱姜蒜块翻炒,炒到浓郁的酱色裹满每一块鸡肉,加滚水和榛蘑小火煨炖。
  这样做出来的小鸡炖蘑菇,鸡肉酥烂,榛蘑鲜香,汤汁浓郁,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本朝的宫廷贵族爱吃菌类,称其为“蕈馒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自然也掀起了菌类饮食潮流。
  是以小鸡炖蘑菇刚添上食单,立刻吸引了食客们的眼球,眨眼之间便销售一空。
  考虑到这次采摘的榛蘑数量有限,林稚不得不限制了小鸡炖蘑菇的上菜数量,每日只上十几锅,剩下的榛蘑放太阳底下晒着,好留着日后随时取用。
  阴错阳差,倒弄出了几分饥饿营销的意味,食客们对这道菌香浓郁的下饭菜越发追捧起来。
  本朝人民培植的菌类多为常见的香菇和平菇,要想吃榛蘑,只能等下雨天到野地采摘。
  林稚边摘边寻思,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招个天天帮他采蘑菇的小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津楼赐宴
  三月初三,上巳节。
  每年官家都会来到金明池畔,登临宝津楼,开设琼林宴,同时诸军也会献上百戏。
  那般空前的盛况,让林稚联想到后世的春晚。
  沈小七对这宝津楼赐宴可谓兴致浓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撺掇林稚,一起去看大宋军汇报演出。
  去当然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卖东西——鱼生。
  本朝人爱吃生鲜,每年阳春,临安市民都要带着砧板、快刀和各种作料去钓鱼。
  钓出来的大鱼刮掉鱼鳞,挖掉内脏,把鱼肉片成薄片,蘸点米醋,在池畔边钓边吃。这叫“临水斫鲙”,是临安城又一大胜景。
  湖光山水的地方,人们临湖而立,吃一顿鲜美的鱼生,想来确实别有一番野趣。
  宝津楼宴请的多为达官贵人,贵人们自然不愿意亲自动手做这些剥皮抽刺的事,于是林稚的生意就来了。
  和其他商贩临池叫卖的鱼生不同,他所做鱼生的特别之处,在于料汁。
  新鲜牡蛎小火熬煮,逼出每一滴鲜美的汁水,放糖盐、酱油调味增色,最后用生粉略略勾芡,料汁——其实就是蚝油,便制作完成。
  只有海鲜才能勾出海鲜的风味,蚝汁里再放些薄醋、芥末和姜蒜末,用晶莹剔透的生鱼片蘸着吃,鲜美可口。
  上巳节头天晚上,林稚和沈小七又是雇骡车又是准备钓具,还要制作料汁,忙活半晚才算大功告成,第二天一早便带着这些食材物什前往金明池。
  金明池前拱桥彩门迎风而立,池上仙桥水殿鳞次栉比,万头攒动,好不热闹。
  林稚只略略欣赏了一下,等到沈小七看够了,两人才去往池西的垂钓区。
  许是大部分人都去赏诸军百戏了,钓鱼的人并不算多,零零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