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发呆,陆征河扭过头来看他。
陆征河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阮希的眼神凝视着身前的雾,雾从水面上升起。
“你的故事吗?”陆征河眉梢微挑,似乎是来了兴趣。
听到对方充满好奇的口吻,阮希心想陆征河应该是希望了解到以前的自己,但是阮希就不想说。
他性格里那点儿恶劣因子上来了,报复性地想要吊一吊陆征河的好奇心。
而且,说什么,怎么说?
说你其实并不是卫家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培养的接班人,你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幌子?其实你成长在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并且在念书的时候就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我偏不!
阮希眯了眯眼睛,淡定无比:“是啊。”
他抬起手,将掌心中热度适中的温泉水捧起,再洒开,一圈圈涟漪荡了起来。陆征河没什么表情地看他玩水,眼神却是柔软的,和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主!”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厉深的叫喊就变得那么肆无忌惮,他甩着扭干的毛巾,形象和他的武力值丝毫没有半毛钱关系,“六伯说温泉不宜浸泡太久,劝我们差不多可以起来了!泡久了会晕倒!”
说完,他还非常生动形象地做了个假装晕倒的动作,差点一脚踩滑池底,文恺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扶都不想扶他一下。
陆征河也从水中举起手臂,做了个回应的姿势,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
算了算时间,陆征河估计已经泡了得有半把个小时。
他问阮希:“你有不舒服吗?”
“没有。我不泡了,你也快点起来,”阮希摇摇头,踩上水下光滑的岩石,“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浴巾。”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征河,准备从最近的水池上岸。
踩上第一阶水下的石梯,遮住阮希背脊的温泉水面下降至了脖颈下。
他的背部肌肉薄薄一层,紧实、漂亮,流畅的线条将力量蕴藏得恰好,几乎没有多余。因为要用力,他微微躬着上半身,透明的水流从宽阔的肩胛缓缓淌下。
阮希背上的宝石红痕迹夺去了周围的所有光芒。
目光所及之处,暧昧气息零星断续,陆征河的眼神去而复来,来而复去地流动。
飘雪没有停止。
在陆征河的视线里,那些雪和温泉池都是背景板,眼神的所有焦距都聚集在了那一朵玫瑰形状的印记上。
他想起curse城,想起那些预言家,想起那句“对方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记”。
这下他可以完全确定阮希的身份了。
虽然陆征河从来没有按照这个要求去爱人,可是他也记得预言家说,他和他的omega在未成年时期就已经认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
潜意识在悄悄告诉陆征河自己——你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东西。
“阮希。”陆征河叫住他。
准备上岸,阮希浑身湿气,身上散发出来的余温变成一丝丝白雾,散在空气里。
被猛地叫住,他来不及擦去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只是睁大眼,“怎么了?”
“你的背上有一个胎记,你知道么?”
“知道啊,小时候我听我的生母说过……长大了之后没怎么在意过了。”
陆征河点头,温泉水面云烟氤氲,漆黑的眼眸覆上一层雾,“它的形状很特别。”
“现在是什么形状?”阮希忍不住背过手去碰了碰它。
“是玫瑰。”陆征河回答。
“很清晰的一朵玫瑰?”阮希重复一遍,想起每次萦绕在自己鼻息间的味道,那是属于陆征河的特有气味。
陆征河:“对。”
阮希有些跟不上陆征河的节奏,微微歪头:“怎么了,不好看?你以为是纹的?”
摇摇头,陆征河向前一步,水流声阵阵。
他半/裸着上半身,稍稍放下了身体重心,将肩头以下都浸泡进水中,划开双臂的弧度,往阮希这边游动过来。游到阮希身边之后,陆征河站直身体,水流从他的肩头流淌而下,扑至水面,水花发出“哗啦——”的声响。
陆征河靠得太近了,阮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热气化作白雾,把近处的水面和人演变入人间仙境。
心跳和呼吸一起加快,阮希整个准备上岸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动作。陆征河轻轻喘着气,离自己那样近,举止那样亲密,像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自然。
陆征河伸出手,弯曲手臂,肌肉在臂膀迸出结实的轮廓。他的手指带着温度,冷不丁地触碰上了阮希裸/露在外的整个背脊。
下一秒,手指指腹点在了阮希的颈椎,那里是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正被白皙的皮肤包裹着。
因为阮希低头向前的原因,它凸起得更明显了,顺着一条漂亮的脊梁骨形成背部该有的线条,线条尾端没进水中、直至裤腰。
太敏/感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阮希闷哼一声,耳根发痒,背部肌肉绷紧了。
他感觉到陆征河的指腹顺着脊梁骨往下滑动……
一直、一直滑到了背部最中央胎记的位置。
“curse城的预言家为我预言过,我的omega背后会有这样一朵玫瑰状的胎记。”
陆征河的语速很慢,嗓音沉哑、柔软,唇齿碰撞在一起,宛如两块绸布在摩擦着模仿恋人们耳鬓厮磨,“我经常在想,在ablaze城的那一夜,我们是相遇还是重逢?”
雪花飘落上了眼睫。
阮希一怔,汗水顺着下巴落进温泉池里,这两句话好比数百根绳子牵扯了他的心。
Glacier·39同居第一夜。
第三十九章
问这个问题……
他想起来什么了?
没着急着上岸; 阮希多了个心思,问了一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突然……有种认识你很久的错觉,”陆征河说; “没事; 快上去吧。”
阮希愣在原地几秒。
对方的话听似镇定; 却在阮希心中搅起了狂澜,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现在心底的触动。他本来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就算是什么也没想起来,陆征河能有这种反应也是万幸。
说不定真的有哪一天奇迹出现,那些被抹掉的记忆都能重新活过来?但阮希心知肚明; 这世上很多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他不能对这种可能性抱有希望。
可是; 有些话不说就是遗憾。
阮希紧张起来。
他把温泉水捧在掌心里,又抛洒似的将水泼出去,水面溅起一圈圈波纹。他的心和水面一样,已经没有办法再平静了。
他回过头,留给陆征河一个侧脸,“是重逢。”
陆征河缓缓抬眼。
·
洗完温泉,阮希拖着浴巾进入了庭院。
六伯的庭院很大,装潢宁静、简朴; 在细节方面处理得非常精炼。
除了浅灰色的汀步外; 庭院中央还摆放着一尊石龛。阮希在蹲踞旁洗完手; 靠近了那一尊石龛。那里面供奉的神像身披厚重的衣物,手执一盏明灯,是自己不认识的神明。
见他停下步伐; 陆征河快步跟上来,“你在看什么?”
才从热水中出来,阮希一身潮气; 甚至皮肤周围还冒起不少白烟,像整个人马上要蒸发了似的。他伸手,掌心拢住微弱石龛里的光线,“你说,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有的。”
陆征河笑得一股子坏气,“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现在不得不信。”
听出他话中有话,阮希也没吭声,心道确实是这样。
以前他什么也不信,不信命运,不信什么狗屁预言,但最后才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这一路逃亡到冰城,他也见识了不少,数次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特殊。
阮希拉起他的一根手指,随后又放下来,“为什么不得不信?因为我说我们以前就认识?”
陆征河被阮希这小动作勾得牙痒痒。
这人只给了个开头,后续又不说明白,摆明了是要吊自己胃口。
“我猜,我们不只是认识。”陆征河棋逢对手,想起那张看似亲密又一眼看不出关系的合照,底气不太足,“我猜得对不对?”
阮希眼神一暗,动动嘴唇:“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说。不要逼我。”
陆征河点头,不太能对这种单方面被遗忘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且,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至今也没有摸清阮希的脾性。
“我等你主动讲。”他回答。
·
两个人一起回到六伯准备的房间里。
因为他们是配偶关系,所以六伯说要给他们留一间大床房。但考虑到阮希不适应,以及两个人的关系还并没有那么亲近,陆征河犹豫再三,还是麻烦六伯找了一间两张床的房间。
屋内,两张床并排放着,中间隔了可以过人的缝隙。
阮希感觉这个缝隙像可有可无,抬腿就能跨过去。
难道他们两个人真的就要在房间里这么相安无事的睡一夜?
阮希忐忑不安地想着,脑子里两只个性迥异的小火柴人正在各自的对立阵营中张牙舞爪地互相叫嚣:
——在车上、在沙漠里不都睡过了吗?你怕什么?
——才没有睡过!那只能叫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内入睡,不能叫睡过!
——那你说睡过是形容什么?
——是……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还问我?
想到这里。
阮希红了脸,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他把紧裹在自己身上的浴巾放松一点儿,有点懊悔为什么没坚持要两个房间……
明明他和陆征河就确实还没到这一步啊!!!
但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阮希想着,更紧张了,手掌心不自觉地又攥紧了浴巾。
虽然确确实实是结了婚,但有很多事情都还没说清楚之前,他的戒备心还在。陆征河隐瞒婚约装单身贵族,还没挨他的揍呢。
转头,阮希把犀利的目光锁定在陆征河那张天真无辜的脸上。
可恨可气,真想一刀柄给他砸上脑门。
不过阮希没有殴打伴侣的习惯,觉得以后相处还是文明一点儿吧,就算打架也不能单方面压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陆征河乌黑浓密的眉毛全部揪下来!
眼前的身影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一抬头,陆征河立在身前,结实高大,一副“你根本不可能把我眉毛揪下来”的样子。
“你先去洗个澡?”陆征河指指干净明亮的浴室,“六伯已经烧好水了。”
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
陆征河站起身,把全身上下就裹了个浴巾的阮希往房间里边推了推,神情严肃地检查了一下是不是视线盲区,最后才满意地大跨步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
来送热水的是另一个面生的叔伯,看起来憨厚老实,肩膀上正搭着一条毛巾。他拿毛巾擦了擦脸,用蹩脚的通用语笑道:“来,先试试水热不热,不热再去烧点。”
“阮……”陆征河刚想回头询问阮希喜欢的水温,心知在外面不能随便叫阮希的大名,不得不改口,“老公!”
阮希一愣。
啊?
你叫我什么?
陆征河面不改色:“你要烫水还是温水?”
意识到有外人在,躲在窗帘旁边不露脸的阮希差点被呛到,连忙摆手:“我,我还好,水温合适就行。”
于是陆征河用手指试了试水温,点头,“挺好的,谢谢您。”
“听六哥说你们结婚了,”叔伯笑着,从上衣兜里翻出一个封好的红色小信封,继续慢吞吞地讲话:“我送你们一个红包,里面是冰城建城一千年的纪念刺绣章,不值钱。但是你们知道,冰城可能没几天了,所以……算了,说点开心的。”
陆征河听六伯说过,因为前几座城市的教训太过于惨烈,这座城市里的年轻人基本都跑光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腿脚不便或者对活下去不抱太大希望的老年人。
听对方说这些,陆征河低头看向那鲜红色的信封,接过来道谢:“谢谢您。我会交给我爱人。”
送走这位陌生的叔伯,陆征河警觉起来。
他把盛满热水的木制浴桶推进屋内,去翻开了随身携带的背包,把卡/宾/枪斜着立起来放在门背后,最后再反锁上了门。
阮希慢慢走到床沿,帮着一起把浴桶抬进浴室。
但是他发现……
这间房间的浴室是透明的。
阮希陷入沉默:“……”
陆征河注意到阮希一瞬间的停滞动作。
环视一圈浴室外擦得干净透亮的玻璃,陆征河发现确实也没有帘子可以遮掩。他只得转过头,面朝窗户的方向,无奈道:“你洗,我不看你。”
“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
阮希走进浴室,三两下把浴巾解开。他浇了一捧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