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冕僵坐在沙发里没动。
他等着第二声、第三声提示音。
但手机响了一声便停歇下来。
后面是更让人揪心的沉默。
程冕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向办公桌。
手机屏幕已经熄了下去。
程冕再次点亮,是陆昭的消息。
只有一条。
是一张电子机票的截图。
飞机起飞时间在一个小时后。
程冕一愣,失去冷静,抓起手机匆忙往外跑。
集团距机场足足五十分钟的车程。
万幸没有堵车。
程冕匆忙停好了车,捏着手机去找陆昭的航班。
还好,还赶得上。
机场人很多,排队值机的队伍一条接着一条。
等程冕一排排看过去,陆昭的航班已经值机结束,就要登机。
而他还没找到陆昭。
程冕站在偌大的机场里,有一瞬的茫然,像是突然忘记自己的身份、能力,如同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期末。
陆昭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他只能一次次装作不经意地从陆昭家门前路过,最终只得到一个转学的消息。
那时候程冕才意识到。
陆昭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陆昭的朋友,甚至算不上同学,连追求者也不是。
他连打听陆昭消息的立场都没有。
陆昭的离开,并不需要知会他。
陆昭也从来不会停在原地。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下来。
程冕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想到自己还可以给陆昭的经纪人打电话。
他刚拿起手机,抬眸间,扫过上行的自动扶梯,顿住。
身形高挑的青年,正贴着扶梯扶手往下看。
他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覆盖,仅留下流畅的下颌骨轮廓和挺翘的鼻梁。鸭舌帽压着黑色碎发,碎发下是一双漂亮却包含怒意的黑眸。
瞪得像猫。
仅仅是一双眼睛,程冕却一下认了出来。
对上程冕的目光,藏在帽子和口罩下的人“哼”了意思横,怒气冲冲的移开眼。
程冕张口想叫他,想到是公共场合,又生生止住。
他找了并行的楼梯几步跨上去。
自动扶梯上的人见他上来,立刻火了,隔着几米的空档指着他骂:“你、你太过分了!”
程冕抿着唇,快速追上去。
二楼大厅。
陆昭推着行李箱快速往前走。
程冕快步追上来,跟在他身后。
“不是要躲吗你,你他妈还敢过来!”陆昭大骂。
程冕沉默,只是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你就是故意的!”陆昭憋了几天的火全爆了出来,“窗户是你故意没关,钥匙也是你故意放那的,窗台上用来引麻雀的面包屑也是你撒的对吧!”
程冕没说话。
陆昭扭过头看到他这个死人样子,差点气吐血。
什么晚上多雨记得关窗。
关他祖宗。
这家伙钓鱼似的一步步撒饵,就等着他憋不住了自己去三楼。
“你怎么这么……”陆昭指着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游刃有余?
竟然连鸟都利用?可气死他了!
陆昭差点把行李箱扶手给捏断。
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指着身后的男人骂:“啊!当初你和姚家婚约的传言是你自己搞的对不对!”
“没。”
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反驳了一句,“我只是……”
“只是?哈!”陆昭停下脚步看他,“只是什么?只是给了姚家一点暗示?”
程冕半垂着眸,没反驳。
陆昭气得想掐死他:“我就说以你的身份当初怎么会主动给姚力江打招呼,还看了他们好久,要不是这样……”
“我在找你。”程冕说。
“什么?”陆昭被打断。
程冕抬眸,望进他眼底:“那个时候,我在找你。我在看,你有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陆昭静了一瞬,突然没了声。
他转身推着行李箱往大厅边缘走。
周围渐渐没了人,吵杂的交谈声也逐渐拉远。
只剩下行李箱轮子轻微的声响。
和两人近乎重叠的脚步声。
突然的静默又让人心慌。
程冕伸手去碰陆昭的肩膀,手指即将触到又犹豫着收回,生怕惹人厌恶。
“不要离婚。”他说。
“你都算好了,你他妈耍我呢?”陆昭没好气道。
“不要离婚。”程冕重复道。
“我真以为自己只是替身,你知不知道?”陆昭抬眸看他。
程冕嘴唇动了动,这次连挽留的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我……抱歉。”他说。
“谁说要和你离婚。”陆昭看向窗外,“你想得倒挺美。”
程冕一怔。
近乎落入谷底的心脏,又看到了微弱的希冀。
陆昭抬脚把行李箱轮子卡死,自己往行李箱上一坐,仰头看着程冕问:“说吧,阁楼里的东西和画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偷偷画我?”
程冕顿了顿。
陆昭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登机。”
他朝程冕竖起三根手指,“给你三分钟解释……唔?”
“咔嗒”。
陆昭的鸭舌帽掉在了地上。
黑色的布质口罩被手指挑开,挂在耳侧。
在机场大厅的一角,他被人按在行李箱上,足足吻够了三分钟。
不远处。
赵凛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表。
小许一脸紧张地观察着周围有没有人拍照。
那边的人还在亲。
程冕躬着脊背,几乎将陆昭整个按进怀里。
赵凛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我不理解。”
小许同样木着脸摇头:“我也。”
赵凛很不要脸地拿着手机偷拍了几张,嘴上吐槽:“特么的,不就是到别的城市拍戏吗?至于这样吗?”
小许跟着拿出手机拍照:“哎,这难分难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百年没见。”
第51章 豪赌
剧组。
胡广披着大衣哆嗦:“不愧是北方,这都四月了怎么还下雪呢?”
陆昭坐在椅子里听歌,没理他。
胡广转头瞥他,满脸疑惑:“前段时间不还愁眉苦脸的,这换了个地方,怎么突然就好了?”
陆昭一噎。
他想到胡广那个猜测。
当初他还觉得胡广胡扯,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只能说某些人演技太好。
陆昭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有逼格的暗恋。
谁整天对暗恋对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八百年蹦不出一句话。
以至于这会儿陆昭毫无真实感。
还觉得哪里会冷不丁冒出一个程冕的白月光。
晚上雪有些大,简单拍了几场便收工了。
陆昭和胡广几个回到剧组订的酒店。
胡广和金茂要去撸串,陆昭嫌冷没去,回房间泡了个热水澡。
在浴缸里趴了一会儿,他没忍住,伸长手臂拿到手机,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多了几张照片,是阁楼里的柜子。
陆昭把柜子里每样东西都拍了一遍。
最开始他的确很生气。
没想到程冕竟然扯了那么大个谎。
后来程冕冷不丁回来,陆昭又有点慌。
谁料那家伙比他还慌,拿了盒子就跑,当晚还呆在公司没回来。
怂得一批。
后来机场也没聊个几分钟,陆昭被赵凛拉走登机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
现在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陆昭才确定不是梦境。
浴缸里的水有些冷。
陆昭随便冲了冲,从里面爬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到这边一星期了,有些认床,睡不怎么好。
但骤然和程冕分开,倒是给了他一些时间。
正这样想着,陆昭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程冕的电话。
陆昭:“……”
这家伙怎么不继续怂了?
“喂……”他接通电话。
那边没声,只有轻而浅的呼吸声。
陆昭耳朵有点热。
他把手机换了一边,继续擦头发。
对面有些浅淡的声响,依旧没说话,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昭突然有些想笑,又憋住。
“……你不说话我挂了?”他道。
那边这才开了口,问:“最近在剧组怎么样?”
“挺好。”陆昭说。
然后忽而又没了声。
某些事情被戳破后,一些不自在随之冒了出来,弄得人手足无措。
陆昭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被程冕带歪,也觉得嗓子仿佛被人捏着似的。
两人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挂断。
陆昭觉得这行为蠢爆了。
他清清嗓子,刚想说挂了。
对面突然扔过来两个字:“下楼。”
陆昭:“???”
下楼?
下楼干什么?
陆昭狐疑地穿好外套,换了鞋出门。
出了酒店大堂。
他一抬头便愣住。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飘荡着。
本应该在千里之外,春暖花开的地方等着的人,站在车边看过来。
陆昭转身就想跑。
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
他跑什么?
于是又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陆昭问。
酒店周围人不少。
估计知道有剧组在这边住,所以狗仔也不少。
程冕打开车门。
陆昭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开到了稍偏僻点的地方。
雪有点大了,程冕把车子停下。
他沉默一会儿,问:“下去走走?”
陆昭犹豫两秒,打开车门,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座城市地广人稀,就是冷得厉害。
陆昭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
程冕沉默地走着。
偶尔侧头看过去,没等触到陆昭的视线,便又移开眼。
陆昭在机场说的没错。
阁楼的钥匙是他放在柜子里的。
窗也是他开的。
曾经程冕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把这些告诉陆昭。
只要能拥有陆昭,只要和陆昭结婚,这些就足够了。
他从很多年之前,便站在背后静静看着陆昭,也并不祈求回应。现在能离陆昭那么近,程冕已经满足。
与其把真相剖开,冒着被陆昭厌恶的风险,还不如维持着从前的关系。
可是,他依旧忍不住。
依旧有那么点希冀,所以偷偷把钥匙放在陆昭最喜欢的那把模型枪旁边。
如果陆昭需要,他随时可以打开门去看。
这对程冕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
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输是赢。
“抱歉。”他说,“不该……瞒着你。”
道歉是真心地。
但程冕却不后悔。
“我不想听你道歉。”身侧的人冷不丁出声。
程冕一窒,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握紧。
“我也不想……”陆昭嘴唇抖了一下,“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和你聊天。”
雪纷纷扬扬下着,落在两人头发和眉眼上。
程冕如坠冰窖。
“我……”
他张了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却突然被陆昭扣住手腕。
程冕顿住。
陆昭牵着他的手,颤颤巍巍放在自己腿上。
皮肤的温热透过薄薄一层运动裤,传达到程冕的手心。
非常熟悉的触感,没有多余冗杂的布料的阻隔。
薄薄一层?
程冕手指下意识按了一下,愣住,皱眉:“你只穿了一条外裤?”
在这个下雪的天气里……
陆昭哆哆嗦嗦:“冻死我了妈的!谁知道你要带我在大雪里聊天!”
大冷天的。
他上面穿得还是款短款羽绒服。
陆昭裹紧羽绒服原地乱蹦:“我刚洗过澡你知不知道,谁要站在这里听你道歉?”
饶是程冕这会儿也呆在当场,大脑停摆。
他下意识去脱外套。
脱下来了,也不能给陆昭当裙子裹上。
他又扭头去看车子。
但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车离得很远。
程冕快步往车边走:“我去开车,你站在这别动。”
陆昭跳着跟上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站着不动更冷!”
几秒钟后。
程冕敞开羽绒服。
陆昭跟树袋熊似的抱住他,两只腿盘他腰上,藏在羽绒服里。
“总算暖和点了。”陆昭长舒口气。
程冕:“……”
“快点回车里,被人看到就糟了!”陆昭拍他肩膀催促。
程冕火急火燎抱着人回到了车边。
场面滑稽得要命。
开车门的时候钥匙还掉在了地上。
程冕单手抱着人,艰难弯腰捡起钥匙,打开车门。
把人塞进车里,开了空调。
他又匆忙跑到附近找了家店买了条加绒的运动裤,还带了杯热饮。
陆昭缩在后座把绒裤换上,又喝了几口热饮,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问前面的程冕:“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