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冕同样一路沉默。
进门之后,灯还没开,程冕的手机先响了。
程冕把手机拿出来。
一室黑暗中,点亮的手机屏幕上,“姚力江”三个字非常显眼。
程冕动作顿了顿,没有换鞋,打开门,准备退到走廊上接电话。
陆昭笑了一声。
程冕朝他看过来。
陆昭靠在玄关,漫不经心道:“程冕,你这样有意思吗?不满意离婚就是。”
程冕整个人愣住。
手机铃声,在黑暗又空旷的室内回荡了一轮,才被人按灭。
“你说什么?”男人怔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句短促到急切的问话:“为什么要离婚?”
陆昭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点冲动。
他转身脱掉礼服,套了件外套要出门:“我出去冷静一下。”
程冕手臂撑在门框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低头,黑眸盯着陆昭。
近乎执拗地重复道:“为什么要离婚?”
陆昭还是第一次见到程冕这样。
但这会儿他压着的火气蹿了上来,还带着宴会上残余的恐慌:“你他妈还问我为什么要离婚?闪开。”
他推开程冕的手臂,却被扣住了手腕。
“要去哪?”
门板“砰”的一声,在陆昭面前关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宴会上那股冷且危险的气息又冒了出来,不加掩饰,甚至张牙舞爪的将陆昭笼罩起来。
“别他妈碰我!”
陆昭用力甩了下手腕,却被人扣着压在了门上。
男人的身体随之压上来:“你想去哪?”
“我不想和你吵。”陆昭努力挣扎着,伸手去开门。
他脚尖刚踏出门框,腰却被揽住。
挣扎间一个踉跄。
陆昭额头差点磕到柜子。
程冕一顿,目光落在他差点磕伤的额头,浑身冷气尽退。
陆昭彻底火了:“你他妈想打架吗你?”
程冕嘴唇动了动,缓缓收了手上力道。
他松开手指,借着门外走廊里的光,能看到陆昭手腕上深刻的指印。
陆昭转身要出门。
程冕拉住他,这次拽住的是衣服袖口,力道并不重。
”等等。”他按着陆昭的肩膀,把人推到门里。
争执一通,男人额发有些散乱,身上带着些说不出的挫败。
他哑声道:“离婚的事……再说。”
“今天,你别走,我出去。”
陆昭愣了两秒,没想到他这样说。
缓慢而坚定地把陆昭推回客厅,程冕转身回了玄关。
关门前,他又转头看向陆昭:“你待在家里。”
房门关闭,挡住了走廊灯光。
四处又陷入黑暗。
陆昭在客厅呆站了几分钟,骂了声操,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黑暗裹进来。
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和窗外的车流声交错响着。
陆昭手臂搭在眼睛上,理智渐渐回笼,疲惫却渐渐涌了上来。
这还是他和程冕第一次吵架。
他没想到,提起离婚,程冕反应会那么大。
他今天的确有些失控。
一直隐藏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下差点被揭破,梦境中的恐慌流进现实,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今天的确做的不对。
他不该提离婚,至少要等程冕先提。
陆昭想到姚一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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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来做,至少不会把人认错。”
姚一言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实际上陆昭这“替身”当得始终有些小心翼翼。
照理来说,这不应该。
因为在程冕面前,这张脸理应是他最大的倚仗。
但如果,还有一个代替品可以选呢?
很不幸,自己是不是和程冕的白月光长得像,陆昭不知道。
但是老天开了个玩笑,他和姚一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有些相似。
意识缓缓下沉。
陆昭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起来时身上骨节“咔吧咔吧”响了一通,他一迈步,膝盖碰到茶几,顿时一阵疼痛。
陆昭又坐回沙发,揉了下膝盖。
不用说,肯定青了。
刚刚茶几上有个袋子被碰掉,他弯腰看了一眼,发现刚好踢到了缝隙里。
实在懒得理会,陆昭起身去洗漱。
回来时,门边的智能门铃响了。
这大早上谁会过来?
陆昭接通门铃,小区保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陆先生,小区外有人找您,您看看认不认识,我好放行。”
然后画面转了一下,露出一个中年人有些苍老的面容。
陆昭擦着头发,心想就算是熟人他也认不出来。
他刚想问这人是谁,就见屏幕里有些畏缩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说:“我就不上去了,把东西放这吧。”
陆昭一愣,丢掉毛巾趴到门铃前:“等、等会儿!让他过来。不,我这就下去!”
第12章 养父
陆昭弯腰帮人拿好拖鞋:“快进来坐。”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看着面前的门,陆昌有些退缩。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进来?”陆昭笑道。
“这箱子……有点脏,放外面……”陆昌又说。
但他还没说完,陆昭就抱起了箱子。
客厅里茶几还歪着,陆昭连忙过去摆正,顺手把下面的塑料袋捡起来放一边。
他转头想招呼陆昌,但一句“爸”却卡在了喉咙里。
最终只道:“……你坐。”
陆昌想推辞,还是被陆昭拉着坐下。
“什么时候来这边的,怎么不告诉我?”陆昭倒了杯热水,笑着问。
“来进货,顺便来看看。”陆昌说。
说完又补充,“你……田姨,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陆昭看看一旁的箱子,笑着说:“嗯,上次寄的东西我也收到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昌赧然。
“那个……”陆昭又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田姨身体还好吗,还有你,别太累了。”
“还好,还好。”陆昌说。
说着他站起身:“我就不坐了,这就走,外面车还等着。”
“等一下。”陆昭连忙转身。
他想说:“再坐一会儿没关系,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但终究没说出来,只道:“我有点东西给你们。”
说着他快步跑上楼,先到柜子里拿了两个厚厚的信封出来,又翻找了一下身上的现金,拿了个袋子裹住,和信封装在一起。
一边下楼,陆昭一边打开信封,强行扬起嘴角道:“姚一言最近回国了。”
客厅里站着的人抬头看过来,听到这句话,苍老的眼睛里有点希冀。
“他在国外巡演,这是我找人拍的照片。”
陆昭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几张,递给陆昌。
里面每一张都是姚一言钢琴演出的照片。
陆昌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手接过了照片。
陆昭没多看,把剩下的都塞进袋子里:“这里面都是,原本想给你们送过去的,但是最近有点忙。”
陆昌还拿着照片。
陆昭把袋子递过去,笑着说:“带回去,给田姨也看看。”
陆昌执意要走,陆昭送他下楼。
看看周围的环境,陆昌说:“挺好的,还是别送了,你现在身份是不是不方便?”
“哪有那么多事。”陆昭带着陆昌往小区门口走。
走动间,陆昌手里袋子没拎稳,一下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除了照片,还有一沓现金。
一片粉红,躺在了两人之间。
看着地上的东西,陆昌脚步停住。
他看看陆昭,又看看地上的钱,嘴唇抖了一下:“我……我不是来要钱的。”
陆昭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之前给你们打钱,你们都没收。”
他弯腰把地上的钞票和照片都整理好,放进袋子里,再次递给陆昌。
这次陆昌没伸手。
陆昭低头笑了一下:“……田姨她胃不好,血压还高,经常要去开药。你腰椎间盘突出,理货的重活干不了。我不能回去,以后雇个人在店里帮忙吧。”
陆昌没有动,陆昭把袋子塞到了他手里。
把陆昌送出小区,外面等着辆拉货的卡车,开车的是以前的邻居。
陆昭和邻居说了两句话,让他带陆昌把钱存上。
车子发动,陆昭朝着车窗挥挥手。
等卡车上了路,走远,陆昭才转身回去。
进了门,他坐到陆昌送来的箱子旁,拿着美工刀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还是那些东西。
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零食。
那么多年过去,陆昭的口味已经变了很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极度怀念这些东西,因此从姚家跑了很多次。
那时候姚力江对他这位亲生儿子还没死心,想趁着生日,对外宣布他的身份。
但生日越靠近,姚力江和姚太太的压力越大。
甚至吃饭的时候,会用筷子打他的手,让他姿势“优雅”一点;更会冷不丁指责他的坐姿,乃至说话的腔调。
陆昭烦得要死,每次都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
时间久了,偶尔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垃圾得不像样子。
后来他才知道,姚家刚跻身上流社会不久,急需摆脱“暴发户”的形象。
然而在生日当天晚上,就在宴会开始前,姚一言冒着雨跑了回来。
陆昭还记得那天晚上。
姚一言浑身湿漉漉的站在玄关。
家里佣人叫了声“少爷”。
姚太太转头看到姚一言,崩溃到失声痛哭,当场把姚一言揽进怀里。
姚力江也从楼上下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陆昭当时没什么想法,看着这一家三口,心里甚至有点轻松。
耐心等他们宣泄完情绪,陆昭开口问:“他回来了,那我回去了?”
外面宾客已经三三两两到来,姚家里乱作一团。
姚力江很焦急,当场给了陆昭一巴掌:“你是老子的种,老老实实给我上楼呆着,什么时候让你下来你再滚下来。”
一巴掌把陆昭的火打了出来。
“去你大爷的。”陆昭骂了一句,直接掀开姚力江从姚家跑了出去。
这次陆昭成功了。
他身份证依旧被扣着,但是冒雨打了辆黑车,一路从市里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小县城。
看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小卖部颜色剥落的招牌,陆昭的心情甚至是雀跃的。
他下了车跑回到家门前,小卖部的门关着。
在雨里等了好一会儿,陆昭看到他妈打着伞从远处跑过来,看到他,愣了好一会儿。
陆昭喉咙哽了好一会儿,他喊了一声:“妈!”
一张嘴,咸涩的雨水直往嘴里灌。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前:“怎么这样回来了?”
“连把伞都不打?”
“你说你,就站在外面淋,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感冒了怎么办?”
那时候陆昭想,死了他也不怕。
进了熟悉的铺子,从窄小的楼梯上了楼。
陆昭浑身都缓缓舒适起来。
他打开门进了客厅,看到客厅中央摆着大的生日蛋糕。
陆昭下意识雀跃了一瞬,以为给是自己的。
平时他生日只有一碗面,很少有蛋糕。
他看了好几眼蛋糕,这才被母亲推着进了浴室。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手里被塞了一碗热姜汤。
顶着毛巾走向自己熟悉的房间,耳边那些尖利的、带着嫌弃的话语缓缓褪去,陆昭感觉这就像是从前的每一个暑假。
他和朋友跑出去疯玩,淋了雨回家被妈妈唠叨。
然后捏着嗓子被灌下一碗又烫又辣的姜汤。
直到他打开房门,闭着眼坐向自己书桌前的椅子。
一下坐了个空。
他掀开头顶的毛巾看了一眼,发现房间里的格局变了。
曾经熟悉的东西也不见了,换上了些陌生的配饰。
闹了一晚上,陆昭很累。
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床铺,他犹豫着要不要躺上去。
现在,这好像是别人的房间。
陆昭突然明白,外面的蛋糕,应该也不是给他准备的。
但是家里只有这一间房,姚一言肯定要住这里。
蛋糕……
爸妈不知道他回来,愿意给姚一言过生日,也是正常的。
没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端了碗热腾腾的面。
“晚上没吃饭吧?快吃点东西垫垫。”
陆昭把碗接过来,吃第一口便像往常一样输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道:“好吃!”
然后便低头把面吃了个精光,汤都没剩下。
吃完面,胃里的熨帖又给了人勇气。
陆昭靠在椅子里,抬头看向母亲,想问:“妈,我不走了行吗?”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