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就没有了伺候不周一说。
于谦苦笑,自己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最讨厌学校里先生们说话云山雾罩,觉得学堂之内还是应该少些官场习气,现在看来,学校还是应该沾点官僚气息的。
要不然学生走出学堂,考公进入官场,实在是很难适应。
你想从上峰的嘴里听到重要信息?
重要信息人家早都在不经意间说完了,你还在那阿巴阿巴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找场子的陈景和
东莞县令李延宗今日醒了一大早,而后便是忙前忙后的四下张罗。
“县衙再打扫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能有灰,房梁上也得检查。”
“治安上多下点功夫,那些什么泼皮无赖的不能生事。”
“还有还有,通知城里阿拉伯商会和美第奇银行,这几天别闹腾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过了这两天本官自会协调。”
李延宗事无巨细的叮嘱,一旁的葛和则是频频看着时间。
“县尊,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城候着吧。”
“好好好。”
李延宗之所以忙成这样,自然是因为今日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
新上任的广东布政使陈景和要来了。
无论是陈景和太子的身份,还是广东布政使的官位,自然都值得李延宗如此紧张。
广东的气候虽然比起内陆来要暖和的多,但在冬月的破晓出城,城外旷野的风还是凉的。
李延宗将双手都拢于袖中,缩着脖子叹气:“这个点是凉啊。”
“县尊若是冷的话,可以先移步旁边的马车稍坐。”葛和劝了一句:“离着布政使到,还有一个时辰呢。”
“那哪行。”
李延宗直接拒绝道:“一定得让蕃台看到咱们东莞的诚意,现在可是咱们东莞县升格为府的重要关头,县里上下同僚奋斗数载,可都盼着这一刻呢。”
这话倒是不假,谁不盼着?
由县到府,意味着所有人原地升三级,还有什么升迁的途径比这个快?
而这只需要陈景和点个头、盖个章就成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陈景和那样,有个叫陈云甫的爹。
“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咱们这位布政使,原来是大王之子。”
葛和感慨道:“当年刚到咱们东莞来的时候,下官还寻思真是陈家的晚生后辈呢。”
“陈家是陈家不假,但不是那个陈家。”
李延宗也是感慨的很:“你说,大王他咋想的,能将太子安排到咱们这地界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老人家就不怕太子殿下有个闪失大意?”
“既然是大王安排,必有万全保障,下官倒是不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相反,担心咱们的安危啊。”
葛和左右观望两眼,压低声音谓李延宗道:“县尊可别忘了那芙蓉花的事,太子殿下万一旧事重提,咱们可糊弄不过去。”
“怕什么?”李延宗显的十分镇定:“太子殿下当初在咱们这做县令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后来又回了南京,他能不把这事上报给大王?
既然到现在都没人来咱们东莞查,说明什么,说明大王起码是默许的,太子殿下还能忤逆大王不成?
另外,种芙蓉花又不是咱们俩的意思,面上不是有伍士皋顶雷吗,再不济,查到最后也是查到那蒲向东的头上,查到那一步也就是个不了了之,无妨。”
葛和还是有些发虚:“话是这么说不假,不过下官这心里还是有些哆嗦,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殿下主政广东第一站就到咱们这来,万一真是冲这事来的,咱们毕竟是东莞的主官,这个责任同样够杀头的。”
“他要杀咱们的头,咱们就把所有事都捅出来,广东的水有多深,他是太子也得呛水。”
李延宗完全是一种浑不怕的自信态度:“什么事都有个规则在,谁也不能随便破坏规则,亏你当了那么多年官,这都不懂?”
见到李延宗那么自信,葛和也不好再多进言,便沉默下来陪着迎候。
这一等真就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直等到双腿都开始发软,视线尽头,可算是出了旌旗招展。
“广东承宣布政使”
正主到了!
像是变戏法一般,候在东莞县城外的官员们,原本焦躁不耐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全部变换成热情洋溢的喜悦之色。
县衙的鼓乐班吹响了热烈的迎接曲,静默的郊外顿时锣鼓喧天。
驾跸抵至,四马拉动的宽大马车稳稳停下,第一个探头出来的先是于谦,而后才是让人望眼欲穿的陈景和。
“臣,东莞县令李延宗,谒见太子殿下金安。”
李延宗快走几步近前躬礼,而后便听到陈景和笑呵呵的声音。
“李县令,在这就莫呼太子了,工作的时候还是称职务比较好。”
“是,下官参见蕃台。”
李延宗听话的紧,嘴上马上就改。
“蕃台,县里众同僚自从听说您来莅临之后,这几日无不是兴奋雀跃,都盼着您能来指点迷津呢。”
“是吗?”陈景和轻笑一声:“怎么个指点迷津?东莞发展的势头有多好,本官在南京的时候可都有所耳闻,哪里还需要外人指点啊。”
这话说的李延宗面上一僵,陈景和这回应,咋闻起来有些不善呢?
领导说话可以不给面子,但下属不能不接话,再难接也得接啊。
好在李延宗脑子转的快,立马谄媚一笑。
“要说旁人那自是外人,蕃台您可是咱们东莞县早先的老领导,您虽然在咱们东莞执政的时间不长,可要不是您留下的好底子,我们东莞哪里能发展到现在,我们这些人,可是全承了您的荫。”
这话接的,站在陈景和身后的于谦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陈景和留下的好底子,满打满算才干了一个月就让你们给挤兑去了广交所看股票,这事虽然过了七年,但是不是还凹在陈景和的心里可真不好说。
陈景和能忘吗?
当然不能忘,当年这件事可是被陈景和视为自己从政人生中的耻辱之一!
这一次他重回广东主政,所要做的可不单单只是做好这一任主官。
更多的,还是把当年自己在广东看到却没有能力处理的事通通办回来!
都说广东的水深,现在,陈景和决意亲自下水试一试,看看这水,到底能不能呛到自己。
“李县令,咱们入城吧。”
陈景和没有了寒暄的心情,简单一句话后便折身回到自己的车辂,甚至没有和其他迎接自己的官员们打声招呼。
等了一个多时辰?
那和他陈景和有什么关系!
第五百一十七章 明珠港之行
为了迎接陈景和的到来,可以看出东莞县上上下下确实做足了功课。
不说被打扫到一尘不染的县署衙门亦或者同样整洁、干净的县城内部,这些充其量算是环境不错,一个官员能拿出手最好的表现,自然还得是政绩。
李延宗为陈景和准备了充足且十分漂亮的成绩单,跃跃欲试的随时准备进行汇报,结果陈景和只是大估摸着看了一遍后,就放到一边,亦不多问。
“走吧。”
“走、走?”
李延宗很是惊愕,眼瞅着陈景和已经起身,慌忙站起来言道:“蕃台,您这刚来,就、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
“这起码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们东莞上上下下对您的到来那可是翘首以盼,士绅各界贤达可是都候着呢。”
陈景和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官倒也不好拒了大家伙的一番热忱,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李延宗立马变出一副小模样:“蕃台体恤下情,下官等人铭感五内。”
“就算是吃饭,也不在这吃。”
陈景和拔腿就往县衙外走:“既然都想宴请本官,那就本官选个地方吧。”
“去哪?”
“明珠港。”
落在身后跟着陈景和往外走的李延宗、葛和两人顿时齐齐变色,互相对视一眼后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果然!
陈景和这次来,就是冲着芙蓉花的事来的。
“蕃台、蕃台!”
慌乱归慌乱,李延宗还是赶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道:“蕃台,明珠港离东莞甚远,最快也要两日方可到达,中间还要转海路,您可是千金之子,依下官言,咱们还是先准备一番再去吧。”
所谓明珠港,其位置放到五百年后会有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
维多利亚港。
没错,也就是香港。
只不过此时的香港那地界,就只是渔村,算是东莞这个县辖下的偏远地区。
“两天就两天,中间要是饿了,路上随便对付点,有店住店,没店宿营。”
陈景和不可能给李延宗等人通风报信的时间,说动行就动行,坐上马车就下令出发。
一标广州锦衣卫指挥使司的锦衣卫跟随护卫,外围还有按察使司的官差。
这个安保的级别对比其他各省的布政使自然是高了点,反正现在广东各界都知道陈景和的太子身份,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这下李延宗没了办法,他只能小声同葛和言道。
“快马加鞭派人去明珠港通知一声。”
后者面露难色:“再快,最多也就比太子快一天,一天的时间,哪里够明珠港货船转移的,更何况,那地方每个时辰都有南印度公司和阿拉伯商会的海船入埠,络绎不绝,禁不住的。”
听到这话,李延宗顿时牙疼起来。
“娘的,这样,你通知那个叫蒲文的跟咱们一起去,咱们不能替他抗雷,要是太子现场震怒,想杀人出气,总不能咱们死吧。”
葛和暗道还得是李延宗,都这时候了,还能想到甩锅的办法,当下点点头立马折身安排人手去办。
“还有,派人去广州。”
“找江知府?”
“你傻不傻,江正勋和陈景和他俩明显是穿一条裤子的,你找他自首啊,去我家,和我叔父说一声。”
李延宗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广东四大家之一,李家的家主了。
“太子只要到了明珠港,八成这个雷就得炸,咱们东莞铁定是没本事过这一关,另外指着咱俩自己扛也扛不住,让我叔父想办法吧,看看能不能多把些人拉下水,水下的鳄鱼多,咱们俩就是小虾米,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李延宗慌而不乱,将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之后,细想想没有其他疏漏的地方,这才整理一番官袍,深吸一口气踏上自己的马车。
车夫也是他们李家的老家奴了,小声问上一句。
“老爷,咱们真去明珠港?”
“不然呢,跑啊。”
李延宗闭上眼,倦意十足的挥手:“走吧,忠伯。”
“诶。”
叫忠伯的老人催动起马车,末了还是不放心的又说上一句:“老爷,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让她带着少爷小姐先出海避避风头?”
这是怕东窗事发,朝廷祸连满门。
“这个不用怕。”
李延宗倒是放心的紧:“当年就是大王一力推动的废除株连制,这么多年了,犯下天怒人怨案子的官员又不鲜少,哪有一个连累妻儿老小的,朝廷的法度还是清明的。
太子爷就是再恼、再怒,难不成还能让大王向他让步?要真这样做,这太子当不长。”
主仆二人没再多言,车厢内陷入了寂静,许久后李延宗睁开了眼,撩起帘布向马车外看了一眼。
出城了。
看着窗外的景色,李延宗深深叹了口气。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再看到自己主政下的东莞了。
别看清晨迎接的时候李延宗如此自信,但真当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要说不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啊。
这一刻,李延宗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涉案了。
如果不种芙蓉花的话,他现在本不用提心吊胆的。
可惜啊,他不是李家的家主,他只是家族中的一个后生晚辈,在广东这地界,离开了李家,他李延宗什么都不是。
“亦或者,就连我们李家,也啥都不是吧。”
李延宗放下窗帘苦笑一声。
现在的广东,可不是他自小长大那个记忆中的广东了,这地方,虎踞龙盘,掺杂了太多太多的各方利益。
在看不见的无尽暗流裹挟下,像他们这种人,注定只是被裹挟着向前走的,没法做出任何自主的选择。
车队一路南下,行进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寻了一处客栈暂时歇脚。
这客栈并不荒僻,相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东莞是富裕啊,这村野郊外,竟同样有如此多的往来之客,还有外夷。”
陈景和感慨了一声,就事论事的夸赞一句:“廷益,我小时候和妹妹偷跑离家到过一次广州,那时候广州也很富裕,但也只是城中繁华,城外和内陆没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