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送,是卖。”
严震直纠正了一句:“是,七年前那一年确实不堪回首,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洪武爷移尊太上,现在头上这位素来以仁义为本,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何况少师更是一心为民,言行必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山东的情况大家应该都听过,少师他可是殚精竭虑,抚民戡乱啊。
君相皆如此,诸位还有什么怕的。”
见堂内沉默以对,严震直便一顿茶杯:“如果大家还有顾虑或者不愿意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五税一,诸位等着交税吧!”
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打!
杭州粮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争取了一句:“震直兄这是将兄弟们的军啊,也罢,卖可以卖,不过朝廷起码要给个明信,给份文契吧,这样大家伙心里也踏实,我们别的不求,少师他老人家和内阁的大印必须要盖上去!”
严震直面上露出微笑,颔首道。
“这是自然。”
只要愿意把地交出来,别说盖个大印,让陈云甫亲自摁手印都行!
能谈,都是好同志。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先拿邵子恒开刀
如果说严震直在浙江的进展还算比较顺利的话,而下放到广东出任布政使司右参政的邵子恒却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通政使司的内阁会议简报一到,广东上下就炸开了锅。
左布政使胡让连日召见了陈、李、林、张四大家。
欲要了解广东的情况,就必须要了解广东的宗族和几个大姓,同时,要了解广东在历朝历代的税课。
所以《广东地方通志》是必须要参考的重要文献。
唐高祖李渊时期,中央朝廷第一次对广东进行田亩勘合,当时广东全省的耕田是三千万亩多一点,丁口才多少?不到一百万。
到了今朝,这朝廷刚刚勘合的数字中,广东丁口为三百万,耕田反而只剩下两千三百万亩,比起八百年前,丁口涨了三倍,土地反而还少了七百万亩。
而在宋代的统计中,广东各县的丁口清一色没有一个破万的,都是三五千口甚至是一两千口!
人呢?
宋代的时候,朝廷对两广,尤其是广州的掌控力堪称微乎其微,而陈姓等几个大姓的坐地虎宗族,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东的土皇帝、实际领导者。
即使胡让身为左布政使,广东的一把手,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需要和几大宗族坐而相谈,商量着来。
这一次; 一如既往。
“朝廷要合并两册,搞什么税法革新; 无外乎; 就是想让咱们分家产; 变一家为百家。”
七十多岁的陈希面如古井,丝毫没有因为胡让传达的消息而有任何波动; 他很淡定:“朝廷想干什么,他陈云甫这位太子少师又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拿咱们开刀; 要从广东征税而已,各位都谈谈,准备怎么应付。”
“这家,不能分啊。”
林氏的族长林文翰是个中年男子,他也是第一个表态反对的:“这么多年来; 历经唐、宋、元到了今朝; 咱们四大家之所以还是四大家; 就是因为咱们团结; 因为咱们宁为玉碎也不分家,分了家,人心就散了,那将来; 朝廷想干什么咱们都得认头听话。
一大意; 祖宗的宗祠都保不住了呀,这里; 几位论辈分都是我林某人的叔父辈; 这里我最小; 我先表个态,我林家; 绝对不分。”
坐在上首的胡让低垂眼帘,堂堂的左布政使此刻就像个泥胎雕塑般; 任由四大家的族长非议朝廷。
李氏族长李书闳从鼻子里嗯出一声:“不分,那税怎么交; 五税一,岂不是要了咱们的命。”
“他说收多少就收多少了?”林文瀚呵了一声:“今年咱们广东是两千三百万亩地; 明年我就让他变成一千三百万亩,再不行,就变成三百万亩; 随他收去。”
“鱼鳞册你当自家的账簿了,说改就改?”
“这么多年来; 鱼鳞册和黄册不都是咱们四大家轮流写的吗?
今年我林家少交点粮、少出些丁徭,明年就是你李家,然后陈家,大家都很公平,他陈云甫现在要闹分家,咱们四大家中举凡有一个不同心的,那都得遭殃。”
陈希咳了两声:“文翰啊,你也别急,你李叔不是那意思,家呢肯定是不能分,税也不能交,关键就在于,怎么和朝廷对付,内阁的行文都下来了,你说明着干那肯定是不行。”
一直没吭声的张氏族长张煜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胡让,唤了一声。
“藩台,你有什么办法吗。”
胡让啊了一声,似刚回过神来一般,搪塞道:“老夫素无急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四大族长心里齐齐骂了一句。
这胡让是从湖广右布政使位置上调来的广东,接的就是徐本的班,这胡让的根在湖广不在广东,明显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不过你想全身而退,有那么容易吗?
陈希闷声说了一句:“家要是分了,人心也就散了,人心一散,底下的人就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保不齐会乱攀咬; 踩着咱们上位,咱们大家岂不是都跟着头疼。”
胡让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文瀚睨了胡让一眼,冷哼一声:“咬,下面人能咬出什么来; 他们才知道多少事,怕就怕咱们里面出一个扛不住劲的,学那严震直个狗杀才,为了一个五品的官身,把咱们都卖出去邀功。”
胡让的眼皮子跳的更猛烈起来。
李书闳呸出一口碎茶末子,掸了掸:“从洪武七年开始,朝廷施行海禁,泉州、广州市舶司就全停了,大家伙锅里的饭眼瞅着是越来越少,当年呢,是我们李家来做这广东头把交椅,天大的事,我李家去做。
香料、奇珍、异兽、番女,色目人卖什么,我李家就收什么,赚到的钱,你们三家坐享其成,谁都分一笔走,老夫当年什么也没说吧。
现在这事,不比当年停市舶司小,今年这个家,是谁来当?”
陈希咳了一声,轻敲一下桌子,身后一个不大的小丫鬟连忙上前倒水。
“今年是我陈家主事,老夫还没昏聩,记着呢。”
应下来之后,陈希就看向胡让说道:“藩台,你是咱们广东的父母官,你总得替我们考虑一下吧,广东三百万百姓可还指着您养家糊口呢。”
胡让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本官知道,啊对了,咱们广东新来了一位右参政,本官还没替诸位引见过,要不,明晚咱们见一面?”
“邵子恒?”
陈希微微抬起下巴:“邵质的儿子,陈云甫的大舅哥,是吧。”
“陈云甫派他来,明摆着是来镀金和捞功绩的,广东的问题一旦处理掉,藩台屁股下的位置坐的也不稳当。”张煜眯着眼说道:“他想要功绩,咱们就给他一份功绩。”
“朝廷不是想让咱们四大家分家吗,分,现在就分,当着那邵子恒的面分。”
“这份功劳够大了吧。”
“他吃的下去吗。”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陈希站起身来:“今年是我陈家当家,什么事,我陈家做,各位都散了吧,准备一番,明天给咱们这位新来的右参政接个风,洗洗尘。”
既然陈云甫不好对付,那就先拿他这个大舅哥开刀!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设计陷害
“藩台召见,有何示下?”
结束一天的公务,邵子恒突然接到胡让的召见,虽然心头迷惑,不过还是恪守规矩的赶忙跑来寻胡让。
“邵参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胡让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招呼着邵子恒落座,同时还张罗着给邵子恒倒茶,如此亲昵的举措让邵子恒直呼使不得。
“邵参政之前是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深谙律法、精于国政,是大才。
本官一直想着如何在广东普及新大明律,这打瞌睡来枕头,邵参政就过来了,对本官来言,可谓是久旱逢甘霖,盼来了邵参政这阵及时雨啊。”
连番的夸赞吹捧,邵子恒哪里吃的消,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当。
“本官本打算请邵参政来主持刑曹律司事务,不过邵参政也知道,眼下通政使司刚刚把内阁办公会的简报发过来,谈及了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事,本官这心里没底啊。
邵参政是少师的妻兄,这一点官场人尽皆知,本官在这也不装糊涂了,想请邵参政给个明示;这税法,到底要如何革新。”
“藩台;此事乃国策;都是少师和内阁酌定的;下官虽然有幸和少师沾些亲戚,但到底位卑职薄;个中情况确实不知。”
话题中带上了陈云甫,邵子恒不敢大意,极其谨慎对待。
“那;好吧。”
胡让也没有刨根问底,便就此作罢,让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
“多谢藩台谅解。”
“本官留意了一下简报,内里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使那些大地主、宗族势力离散崩析;好使得大量租户、佃户变为自耕农;好为国朝财政开源纳税。
本官深以为然;觉得此策乃是治国良策,不过阻力恐怕不小;广东这情况邵参政你刚来不太了解,广东宗族林立、盘根错节;想要拿捏住他们;难上加难啊。”
邵子恒慎重点头:“藩台所言甚是。”
“之前本官已经约谈了四家;勒令他们立刻按照朝廷的要求,将田亩卖给朝廷,可是他们竟然不愿意见本官;本官虽贵为一省布政;可因为实在吃不透内阁的意思,不敢贸然行动。
不知能不能请邵参政出个面;与本官一道和他们聊聊;毕竟有少师在;你的面子,他们总是要给几分的。”
邵子恒又不傻;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连胡让堂堂一个布政使的面子都不给;自己算哪根葱?
胡让此刻请自己和几大宗族会面,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自己是陈云甫的大舅哥;若是不小心着了道;那就反耽误了陈云甫。
想到明年陈云甫就要亲自来广东处理,邵子恒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对于自己这个妹夫;邵子恒有足够信心。
广东的宗族绝不可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一念至此,邵子恒就婉拒道:“藩台厚爱,下官愧领,不过下官眼下刚到广东,很多份内之事都还不曾了解,实在是不敢懈怠,要不再等等吧。”
胡让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邵子恒好不知趣,竟然敢拒绝自己这位一把手的邀约。
不过很快胡让就哈哈一笑,爽快道:“邵参政尽忠职守,可谓为官者之楷模,既如此,本官也不好再强邀,邵参政且先忙完。”
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下官告辞。”
看着邵子恒离去的背影,胡让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来人。”
一小厮匆匆上前,垂首不言。
“去一趟陈家,告诉陈希公,就说雏鹰志在天地,不愿归巢。”
小心点,可别玩了一辈子鹰,到了让鹰啄了眼。
那边的陈希再听闻这句话后也瞬间明白了胡让话里的意思,挥退小厮,仍旧悠哉的躺在躺椅上听戏。
广州是个好地方啊,别看眼下九月深秋,广州的天还是那么暖和。
“爹,那邵子恒不露面,怎么办。”
陈希的大儿子陈嘉鼎守在一旁,附身贴耳的说道:“要不;儿子着人把他给绑了?”
“愚蠢。”
陈希冷哼一声:“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用脑子;不能用蛮力;你现在把他绑了;你信不信陈云甫就敢把咱四大家的人全绑了。”
“咱们可以赖到海盗头上啊。”
“那他陈云甫也可以把咱四大家的命赖到莫须有的海盗头上。”
陈希直接说道:“大事更要讲规矩;不能出圈,你要破坏规矩,人家也能理直气壮的破坏规矩,咱们四大家再如何,白身,陈云甫是国公、太子少师、首辅大臣,破坏规矩瞎斗,咱们绑在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你要明白,咱们是没有本事和他拔刀相见的,但咱们可以造一把刀出来,抵到他胸口上,而握刀的人,不能是咱们,知道吗。”
“父亲的意思是?”
“那邵子恒来广东出任右参政,是他陈云甫在内阁上提议的,邵子恒在这犯的任何事,他陈云甫都要跟着吃挂落。
盯住他,见缝插针,看看这小子喜欢什么,喜欢钱就送钱,喜欢字画就送字画,喜欢女人就送美人。”
陈嘉鼎迟疑道:“那若是,这小子油盐不进可怎么办。”
“油盐不进总得办正事吧。”陈希冷笑一声:“他这个右参政可是从大理寺审刑司下来的,分管刑曹和律司是份内之事,给他炮制几起大案出来让他办,办完之后咱们再扔几个替死鬼出去顶案,那就算是他审断有误,害的无辜之人家破人亡。
到时候咱们四大家一呼景从,几十万人一起闹,再往他住的地方藏个万八千两金银,他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