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位上官竟然还教育别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还教育别人要如何如何,结果自己一身的病疮。”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或许他有过心,但迹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迹是要做出来的实事,而实事就会受到很多实际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扰。
心其实也一样,心同样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但很多人在教育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摒弃掉那些不良的意识风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
故而,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我们自己的心,更无法知晓我们自身究竟是否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辅希望你、也希望国朝的任何官员都能摆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迹。”
知行,合一。
杨士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欺负人
在后面的日子里,杨士奇几乎整个人都泡在了陈云甫家里,他是江西籍,本身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落脚之地,陈云甫便索性让下人收拾一件厢房出来,就这么,杨士奇干脆就工作生活二合一。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陈云甫除了每日上朝坐宫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家里和杨士奇两人一边工作一边互相探讨学习,总算是把六十八本礼法悉数过了一遍,根据删减,新编成的礼法,恐怕连十五本都不剩。
“等将来,一定继续删,现在到这一步也就算足够了。”
听到陈云甫还打算接着删,杨士奇只能苦笑。
这要是再删下去,那可真就是礼崩乐坏了。
两人吃完午膳,杨士奇打算先行把删减后的礼法送回礼部,着人编修成书,被陈云甫喊住。
“回头差下人找礼部官员来取就好,你现在是本辅的秘书,这种事就不用你自己出面做了,待一会,等下有客来。”
有客?会是谁呢?
杨士奇沉下心陪陈云甫等着,很快便知道了陈云甫口中的来客是谁。
吏部尚书田士恭!
“门、下官田士恭参见少师。”
田士恭走进正堂刚欲见礼,发现还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官员在,便改了口。
“士恭坐吧,本辅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杨士奇,是本辅的秘书,礼部经历司都事。”
“秘书?”
和杨士奇一样,头一回听到这个称谓的田士恭一样没有明白,这功夫杨士奇便主动站起身,向田士恭做了介绍。
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后,田士恭看向杨士奇的眼神可就变了,多了三分敬重。
这年轻人,可是陈云甫身边的近人啊。
能给陈云甫做秘书,将来在仕途上那就是步步青云,一帆风顺。
“你俩呢亲近亲近,顺便士恭你也给士奇安排份差事,总挂着礼部的官衔也不方便。”
田士恭马上表态:“既然是明台您的秘书,那安排到通政使司最合适不过,门下觉得,右参议如何?”
在知道杨士奇是自己人后,田士恭的称谓复又变了回来。
通政使司右参议是正六品,礼部经历司都事是正八品,所以,杨士奇这算是官升四级。
杨士奇心中自然是极其开心,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看向陈云甫,等待后者的答复。
“右参议的话,也算合适。”
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觉得还算不错,便点点头准了下来。
后面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田士恭同杨士奇二人闲聊,陈云甫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只是手指在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
他还在等人。
等的谁呢。
“门下蔡瑄,参见明台。”
通政使蔡瑄走了进来,为陈云甫带来了一条消息。
“历时两个多月的时间,山东布政使司总算是把曲阜的丁口、田亩数给统计出来归了档,至此,山东全省的数都统计了出来。”
陈云甫从蔡瑄的手里接过这份山东发来的奏疏,草草看了两眼后就先行放到一边,问道:“现在国朝,还有哪几个省的没送来。”
“两广、云南和辽东。”
都是偏远地方,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这些地方统计工作本身就阻力重重。
“直隶各府也都出结果了?”
“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归数。”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说道:“派人催一下两广、云南和辽东,限他们两个月之内把数字统算后送来,不然的话,就地免职。”
“是。”
蔡瑄应了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字斟句酌的说道:“少师,催的如此紧,下面各省能统计出一个准数吗。”
“就是不催,你觉得各省给出的数就一定是准确的吗?”
闻言,蔡瑄面上讪讪一笑。
可不是这个理吗,就算中央不催,由着下面自己统计,给出的数字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人为的疏漏。
地方的官员、根深蒂固的宗族、躲藏在乡野之间的地主,这些都是隐户的大头。
陈云甫从来也没指望过这一次丁口统计能把全国都查的清楚。
所谓循序渐进,他一点都不着急。
“这段时间,齐德催了本辅好几次,询问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估计,他是又打算折腾点事出来。”
陈云甫捧着茶碗笑道:“新年新气象,他又是分管户部和吏部的次辅,要是不颁行点新政策出来,天下还有几个认识这齐德的。”
“那,少师的意思是?”
“由他去呗,总也得给人家一点说话权。”陈云甫言道:“内阁,不是谁谁谁的一言堂,既然咱们的齐阁老坚持要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这段时间忙于礼法才耽搁了而已。”
蔡瑄点点头:“少师胸襟宽阔,实在是我等为官之楷模。”
“行了,你们去吧,各自忙好各自的事。”
陈云甫端茶送客,蔡瑄和田士恭两人便都站起身作揖告辞。
等两人走后,杨士奇便说道:“明台认为,齐阁老一心想要召开内阁办公会,是想要办什么事?”
“今年不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吗,看来这两个月的时间,齐德手里攥住了不少人的小辫子,打算给下面的人挪挪屁股。”
杨士奇谨慎道:“下官听说,少师您这两月忙于礼法一事,齐阁老那便门庭若市,热闹的很。”
“他忙他的,咱们忙咱们的。”
陈云甫浑不在意的起身摆手:“今日就到这,明日随本辅去文华殿。”
“是。”
翌日,陈云甫还没进到文华殿,在殿门外就被齐德给拦了下来,嘴里一再催问道。
“少师,内阁办公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开了,很多政务迟迟没法处理啊。”
“这新朝两个多月,不是办了很多事吗。”陈云甫反问道:“怎么,齐阁老有紧要事?”
看到陈云甫还在拖自己,齐德就一个劲嘬牙花子。
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陈云甫手里攥着召开内阁办公会的权力是多么重要。
大事上没有陈云甫点头,留给他齐德这位次辅能办的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也太吃亏了。
“那少师准备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会?”
听出齐德已经语带不忿,陈云甫笑言:“开,今天就开,本辅马上着人通知其他三位阁老。”
言罢,陈云甫迈步就进了文华殿。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这么说,颇有一种满身力气砸在棉花上的感觉,憋的齐德在殿门外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总感觉自己就像是陈云甫的提线木偶?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内阁次辅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让齐德蹦跶去吧
文华殿内,五人圆桌安静的像一汪泉眼,没有一点杂声。
齐德左右张望了好几眼,主要还是看陈云甫,但他发现后者似乎一点想要说话的打算都没有,于是便沉不住气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少师,大家都到齐了,开始吧。”
“开始?”陈云甫很是诧异的望了一眼齐德,反问道:“开始什么?”
齐德好悬被这一句话气坏,鼓着腮帮子说道:“开内阁办公会啊。”
“哦对,你看本辅这脑子。”
陈云甫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后说出来的话还是把齐德憋了一个半死。
“那个诸位阁老,今天这次内阁办公会呢是在齐阁老的坚持要求下召开的,所以,本辅是一点准备也没有,那就请齐阁老来主持吧。”
说完话,陈云甫就捧起茶船,好整以暇的吹散茶雾,神游物外。
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齐德。
这也算是齐德第一次‘主持’召开内阁办公会了。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玩这么一出,思忖了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开口道。
“那个、嗯,咱们今天这次内阁会确实是我向少师提议召开的,召开的原因呢,是因为这内阁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开过了,我认为这很不妥。
所以我有个想法,以后的内阁会应该定个准日子,每个月都要开两到三次,不能说谁想起来就开一次,想不起来就扔在那,把内阁当成空中楼阁。”
说完话,齐德扫了一眼陈云甫,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你和我玩赶鸭子上架,那我就跟你玩一手釜底抽薪。
一旦内阁会改成准日子召开,那就相当于无形中剥夺了陈云甫作为内阁首辅,手握主动召开内阁会的权力。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毛。
这齐德倒还真不是个傻子,挺有想法的,都敢抢班夺权了。
“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陈云甫看向邵质,自己这位老岳丈马上心知肚明。
“老夫觉得齐阁老这个提议有欠妥当吧。”邵质一派老成持重的言道:“成立内阁之初,目的就是要精简政务的传达和效率,咱们内阁五人,除了魏国公之外,每个人都有各自分管的工作要去处理。
天下政务何其冗哉,咱们三天两头的聚在一起开会,这和成立内阁的初心有悖吧。”
齐德沉着脸没吭声,并没有急火火的和邵质打擂,大家现在已经形成了默契,内阁会,要允许别人提出不同意见。
毕竟,内阁不是谁的一言堂。
徐本这时候也开了口:“朝会都有准日子,内阁也确实应该有个准日子,这也方便咱们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对事不对人是徐本一贯的为官准则,故而这一点上,他选择了支持齐德。
三人此刻都看向陈云甫,等着看后者会怎么说。
此刻齐德已经看的很开,无非又是个二对二呗,大不了官司打到朱标那去,谁怕谁。
可谁能想到陈云甫此刻竟然开口言道。
“嗯,本辅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那就这样吧,以后初一、十五准时准点的开一次内阁办公会,诸位可以表决了。”
言罢,陈云甫环顾一圈,几人便都纷纷举起手来,邵质也笑道。
“是老夫之前思虑不周了,听少师如此一说便觉茅塞顿开,确实,内阁会有个准日子还是不错的。”
讲完话,邵质便举起手来:“老夫支持少师的提议。”
齐德那叫一个憋屈。
这明明是我的提议,怎么到你这变成陈云甫的提议了?
毫无悬念的,四票赞成通过。
“齐阁老继续吧。”
齐德只好收拾心情,把自己的打算继续向下说。
“今年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但是这个吏察的标准我觉得过于宽松,所谓治国先治官,因此,我打算就今年的吏察做一些变动,这道《治官疏》交由内阁审议吧。”
说罢,齐德拿出了一道早已准备日久的奏疏,起身打算交给陈云甫,被后者喊住。
“齐阁老自己读出来吧。”
齐德也不跟陈云甫客气,摊开来就是一顿侃侃而谈。
随着齐德的陈述,这道所谓的《治官疏》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左右无非还是老生常谈那几样。
对官员的操守、官绩进行一个量化的评测标准。
这种评测标准既可以为公也可以谋私,怎么用,说到底还是看齐德往哪偏。
邵质和陈云甫对了一下眼神。
后者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由着齐德继续阐述他的打算。
“如果官员的操守不行,那就会为祸乡里,因此,对于那种奢靡成风、喜好同商贾门阀整日鬼混在一起的官员要全部肃清,而对于待在任上却终日无所事事,想着偷奸耍滑、浑噩度日的懒官,也要全部肃清。”
齐德想干事,干事就要得罪人,这个道理齐德当然是懂的,但他还是要干事。
不干事做哪门子的内阁次辅,过个三年五年,还有谁知道内阁有个叫齐德的阁臣?
再者说,得罪人从来不是一件必然的坏事,就到了陈云甫、齐德这个层级,得罪人是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