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个字,是禁不住仔细推敲的。
付茗颂拽着衣摆的手心,蓦地松开。
男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唇角勾起,“所以,睡不着了?”
面前的人胸腔一震,只紧紧抿着唇,难得未矢口否认。
她承认,人性本贪,但凡有了一点,便忍不住索取再多一点,知道他心中有她,就恨不得他心中只有她……
这是不对的,这与她自幼给自己的规范,完全背道而驰,可这也是不可控的。
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有太多细枝末节可以去深究。
例如,那夜在付家发起高热,他坐在床榻边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样子。后来她听说,那日是他亲自将她抱回宫的。
又或是她浑身生起疹子,丑得她自己都没眼瞧,也未曾从他眼中看出半分嫌恶。
再是天岚山上,马前遇险,她半昏半醒时感觉抱着她的那双手有点紧。
她既不傻,也不瞎,可她不敢。
她怕极了对着这个人,时而产生的依赖和眷恋,已经敌过她对他的畏惧。
付茗颂轻轻扬起头,“臣妾知道,总有一日会怀上皇上的子嗣。”
“那你急甚?”
“怕,怕耽误了皇家开枝散叶,怕朝臣借此刁难皇上,怕母后觉得臣妾不够懂事,还怕对皇上,贪念过甚。”她说到最后,眼眶发烫。
闻恕面色柔和下来,倾身低下头:“怎么个贪念过甚?”
付茗颂顿了顿,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食指在他胸腔上点了两下,点的他浑身发麻。
“就是,这个。”她说罢,便闭嘴不言了。
静默一瞬,闻恕捏住被角掀起,“躺下罢。”
付茗颂抿唇,一颗心落到深渊,屈膝躺进里侧。
须臾,烛火被吹灭,闻恕褪衣躺下。
倏地,她细腰被拦住,那只手渐渐收紧,男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你知道朕怕什么吗?”
“怕有人没心没肺,捧着朕的一颗心,拿去喂狗。”
“你再敢糟践一次,试试?”
…………………
翌日一早,早朝还未下,便传来则叫人唏嘘的消息。
据说,和光大师又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这次说的是:皇家第一个子嗣,必是中宫所出,若非如此,则有违天道,会降天灾**的。
这话一落,满朝哗然。
那些几日前还上奏劝导皇帝雨露均沾的柬官只能干瞪眼,心中再多不服,也只好忍着。
要知道,这和光大师可是有神佛转世名头,在民间颇有名望,纵然他们再有不服,明面上也无法与他呛声。
遮月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话,替她梳好发髻后,对着铜镜道:“娘娘,连老天爷都在眷顾您呢,这回看老太太还有何好说的。”
付茗颂一顿,握着白玉镯子,失神地套进手腕中。
哪里是老天爷在眷顾她,分明是闻恕。
他在告诉她,她担心的那些事,他都有办法一一化解,压根不足为惧。
此时,素心从殿外而至,领着个小僧人。
那小僧人道:“小僧见过皇后娘娘,家师请皇后娘娘至朝圣殿一趟,说是想为皇后娘娘卜一卦,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付茗颂杏眸微抬,自是听说过和光的名号,不敢叫他多等。
至朝圣殿,远远便见一个蓝衣和尚,双手合十于佛前诵经。
他瞧起来仅有二十五左右,光看相貌,极难叫人信服。
听脚步声近,和光睁眼,见到来人时弯唇笑笑。
他将木签递上,“请娘娘抽签。”
付茗颂迟疑地看他一眼,随手抽了一支签递还给他。
就见和光低头瞧的十分认真,随后像一个江湖神棍,翘起兰花指捏了半响……
“贫道对娘娘的病有所耳闻,若娘娘想早日摆脱这多梦症状,还请听贫道一言。”
他停顿一瞬,从小僧人说中接过一双普通的藏青色绣花鞋,道:“一月二十,宫中设宴,届时还请娘娘穿上这双鞋,这双绣鞋供在承恩寺一个月,有福泽庇佑。”
付茗颂一怔,犹疑地接下。
怎么听,都像是忽悠人的,她如此想。
一月二十,距今还有两个月,且那时,恰是皇上生辰。
待她离去后,那小僧人仰头问:“师父,这鞋何时在寺里供了一个月?不是昨儿集市上才买的么?”
和光嗤他一声,并未多做解释。 。。。
第 677 章
《别枝》/67
从和光大师手中接过绣鞋;付茗颂一路走一路打量。
和光的名号响亮;坊间都传;此人额间有一只凡人瞧不见的天眼;能通晓天意。
可依她第一眼瞧见和光;便不大相信。
何况她也清楚,和光在朝堂说的话;也都是皇帝授意的,一个僧人;怎能随意撒谎呢……
“娘娘,这鞋有何名堂?”遮月探头瞧了一眼。
付茗颂摇头;这双绣鞋普通到,连鞋面上的绣花的线头都没剪干净;任她上瞧下瞧,也瞧不出什么福泽来。
蓦地;她脚步停在潮湿的石阶上,抬眼正好见国公夫人秦氏从永福宫的方向往宫外走;脚步轻快,背影看着都精神抖擞。
素心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附在她耳后道:“昨日夜里,长央侯府哭丧了。”
付茗颂一怔,细柳似的长眉下意识挑了一下一下;“大姑娘没了?”
素心颔首,随即抿唇道:“虽说是丧事,可这侯府大姑娘拖了沈世子这么些年;明知大姑娘身子不行,过不了门,侯府愣是不肯取缔亲事,如今人没了,沈夫人总算能为世子爷打算了。”
听起来不大厚道,却不难理解。
沈其衡如今也二十出头的年纪,莫说妻,连个妾都未曾有,早成了沈夫人一桩心病。
付茗颂了然地点了点头,差人将绣鞋放回昭阳宫,便抬脚往永福宫去。
今日该去永福宫陪太后用膳。
宫中的规矩都是人定的,沈太后不喜每日有人来请早安,便改成了一月中特定的日子,其中每月初与月末,她得尽儿媳的本分,陪沈太后用一顿午膳。
也算得上是婆媳间维持关系的一种手段。
只今日,她来时竟难得见闻恕也在,他平日可是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陪沈太后用膳的。
卯时她醒时,这人已经不在了,这会儿猝不及防见着……
付茗颂耳后一热,想起昨晚他在耳旁说的都那句——
“你再敢糟践一次,试试?”
沈太后抬手唤她:“快过来。”
她忙回过神,抬脚过去,轻唤了声母后。
宫女布菜后,三人落座。
热气腾腾的膳食,围坐在圆桌旁,这幅画面,颇有种一家团聚的温馨感。
闻恕执起汤勺,给沈太后添了碗热汤,“喝汤暖胃,母后一到冬日便畏寒,多喝些。”
沈太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她这个儿子,若没点事儿,断然不会做这种殷勤事。
付茗颂一声不吭,低头给沈太后添了两筷子竹笋。
她是最善于捕捉细节的人,第一回同沈太后用膳时,便发觉她喜爱这道菜。
后来沈太后又无意提了一句,过腻。
付茗颂当即吩咐御厨改了菜谱,如今这道竹笋清清爽爽,再无腻味。
不得不说,儿子算不得好,儿媳却真得她心。
她抬了下眼,“皇帝不用盯着哀家瞧,有事说罢。”
闻言,付茗颂也朝他看过去。
闻恕稍稍一顿,放下银筷道:“东芜起兵,北疆开战,儿臣思来想去,既贵为天子,理应为百姓祈福,钦天监道十二月初六乃祈福的好日子,届时,儿臣想携皇后一并去承恩寺,此行两日。”
他说话时,瞥了付茗颂一眼。
付茗颂睁大眼睛看他,祈福?
沈太后下意识蹙了蹙眉,皇帝为战事祈福是常事,可他去便去,带上皇后去作甚?
天寒地冻,怪折腾……
她转而看向乖坐在一旁,一言未置的人,轻声道:“皇后可愿意去?”
蓦地,付茗颂垂放在腿上的手被捉住,她冷不丁颤了一下,感觉到男人粗糙的指腹揉着手心……
她咬着唇,朝沈太后点了两下头。
闻恕弯唇,道:“有劳母后看顾后宫。”
—
一顿午膳过后,沈太后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内室小憩。
长廊下,冷风吹得她小脸冰凉。
她仰头问:“皇上何时决定的要去承恩寺祈福?”
闻恕伸手将她衣领拢了拢,“昨夜。”
闻言,付茗颂杏眸睁大,“那钦天监是何时算的日子?”
男人睨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一声轻笑落下,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也信。
他低声道:“十二月初六,城西有场庙会,听闻昔说过,应是很热闹。”
话落,他就见那姑娘的樱唇一寸一寸张开,约莫能塞下一棵梅果。
付茗颂话里是一百二十分的不可置信,“皇上,要带臣妾逛庙会?”
……………………………
上一回逛庙会,尚还在俞州时,且那回庙会给她的印像实在不好。
误食了梨花,还发了疹子。
可自打进宫后,她很自觉的知道,宫外的那些热闹是再与她无关了,是以十分惊讶。
夜里,她仍旧不敢相信,翻身道:“皇上,真是带臣妾去逛庙会吗?”
这话,她今夜问了不下三回。
她的雀跃形于色,闻恕捏了捏她的腰,“你要实在不愿意睡,做点别的?”
几乎是同时,寝殿内安安静静,付茗颂小声的翻了回去,再没出声儿。
闻恕从后揽着她,望着她小巧的耳垂瞧了半响,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带她出宫从来不是突然的决定,那回在桌案上看到的《南屏游记》,他便知道,付茗颂虽然在付家后宅长大,性子静的像一滩死水,可她骨子里是喜爱热闹的。
正如她喜爱那只叽叽喳喳会说话的鹦鹉。
他期待着什么时候,这人能在自己面前蹦两下就好了。
……………………………
十二月初六,云层团绕,微光乍泄。
三辆马车驶过街市,最前一辆坐着三两侍卫,最后一辆则是宫女,中间这辆马车,自然坐着两个主子。
驶过长青街时,付茗颂掀开帘子多瞧了几眼。
这次与上次秋猎出行不同,这回她与闻恕皆褪下了龙袍凤服,她便敢大胆地往车外看了。
车水马龙的声音,叫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个时辰,至承恩寺。
虽说目的是逛庙会,但该做的面子还得做,从住持手中接过香烛,按规矩上香,一套流程下来,天也稍暗了。
下山时,她见马车上带来的换洗衣物,不由问:“皇上,这些不搬到禅房去?”
“嗯,今夜宿客栈,近些。”
“哦。”
她语调里已染上了几分欢喜,似是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嘴角肆意扬起,又在闻恕看过来时,微微收敛了一些。
—
冬日黑夜渐长,是以才酉时,天便层层暗了下来。
城西建有城隍庙,一路上行人不绝,吆喝不断,嘈杂,又热闹。
不过,闻恕当真十分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还未走几步,那眉头便揪了起来,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惹的过往路人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城隍街很长,两旁商铺亦是数不胜数,可行至一半,闻恕也发现了,身边这个人,没有一次停下来要买东西。
他方才分明看到,面谱、风筝、糖葫芦、糖人这些姑娘驻足的摊子,她就不想要?
蓦地,男人脚步停滞。
付茗颂一顿,侧身仰头,眉梢一扬,“怎么了?”
“你没有想要的?”他皱眉问。
付茗颂叫他问的一愣,就怔愣的这会儿功夫,闻恕已抬眸朝元禄吩咐道:“你去,将这所有小摊上的物件、吃食,各买一份。”
眼见元禄领着吩咐就要走,她连忙摆手,“不,不用,不用的。”
她抬头道:“那怎么拿得下?”
此次出行,一共就两个宫女,两个侍卫,两个暗卫,再加一个元禄。
十四只手,再翻个倍,也无法拿下所有东西。
闻恕抬了抬眉头,嘈杂的人群中,他下意识低下头说话,蓦然缩短距离。
他道:“那你自己挑,想要什么?”
付茗颂呼吸一滞,木讷地移开目光,目光落在方才走过的地方。
那处摊子人较少,上头挂着几样饰品,落在闻恕眼里,难免显得劣质。
付茗颂身上随便一样,都比这摊上的玩意儿来得强。
她伸手碰了碰一串铃铛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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