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愤怒地一拳锤在墙壁上,咬牙切齿道,“荣颖一一”
这两个字仿佛在他唇齿间要嚼碎吞咽。
此时从进入之后便再未说话的刘燕卿伸手拂去案前的尘灰。
案上有一副前朝画师吴春荣所作之《画堂春》。
这是真迹。
刘燕卿沉声道,“这画有古怪。”
楚钰看向画作,只见画中车马轩昂,春日百花绽放,并未有何异样。
“什么古怪?”
刘燕卿遂道,“问题不在画中,是在画外,陛下久居深宫不知,寻常人家的画挂两侧不挂正中,正堂一般用来供奉先人香火。”
楚钰面沉如铁,“这是在掩盖什么?”
楚钰挥刀,价值千金的名画如碎泥般纷纷落下,画后的石墙显露雏形。
刘燕卿的手顺着石墙向下,在案几后终于看到了一处微不可察的精巧机关。
刘燕卿按下机关,原本与寻常无异的石墙忽然发出厚重的声响,石墙自下而上升起,眼前赫然出现一条漆黑暗道。
暗道两侧点起的大红灯笼像无数只血红的眼睛。
暗门将打开,刺鼻的腥气扑面涌来。
刘燕卿脸色一变,顾不得君臣之礼,疾步向前行去。
楚钰跟在刘燕卿身后。
崔嘉焦急尾随而入,沿途只见五六具衣不蔽体的尸体横陈灰道,破旧的墙壁铺满淋漓赤血。
他们借着猩红的灯光走到了一道朱色门前。
门前雕着精致的花。
从门内遁入鼻腔的是幽异的杏花香气。
像是通往一座巨大阴冷的坟墓,又像是通往诡谲难行的地狱。
有短促的低哑呻吟随风入耳。
销魂蚀骨,戛然而止。
三个男人的脚步同时顿下来。
他们都听清楚了那是谁的声音。
刘燕卿咬牙推开了门。
门口处还伏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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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这一具一共有七具。
尸体旁边扔着几具弯刀。
弯刀上沾染着汨汨流淌的血迹。
重重叠叠的纱帐被硕大的灯笼染上绯色。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人裸着上半身。
团团绣着朱花的锦被中似乎有另外一道被压抑的人影。
习武之人强健的背上落满了咬痕和抓痕,新伤旧伤交替斑驳。
是他杀了这七个人?
看这七人服饰皆是明月楼的仆役。
他们是荣颖找来羞辱赵嫣的吗?
而这个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又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的怀中的人影像一叶随着波浪起伏摇曳的扁舟,冶艳的眼尾微微扬起,衣衫一片凌乱。
垂柳般的乌发皱作一团,全身沁出的细密汗珠浸湿软青色的罗衣,修长的脖颈像垂死挣扎的天鹅,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
床榻上颠鸾倒凤的两人并没有听到外头的响动。
楚钰双目血红,额头青筋跳起,两步上前拔刀就要取了这年轻男人的性命。
这年轻男人身手极佳,躲过一击后顺手拿起床侧的刀,挑起锦被覆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后才披好自己的外衫,待看清楚了来人,两道剑眉微微一皱。
皇帝怎么会来?
这年轻男人正是陆惊澜。
他依然带着王生丑陋的假面。
第二百章
陆惊澜被荣颖一并带走关押暗阁。
暗阁狡兔三窟,七窍玲珑,内里四通八达。
陆惊澜伤的很重,肩背处一道刀口深可见骨,旧伤之上又添新的伤。
不知过了几日,他被一美貌女子带进了关押赵嫣的别室。
与陆惊澜一同被带进来的还有七个男人。
他们穿着明月楼的衣裳,脖颈上有金色的纽扣。
他们是明月楼的仆役。
荣颖伸手抚摸着赵嫣因药物作用沁满汗珠的面颊,在殷红的唇瓣上轻轻揉碾,“赵长宁一一我送你一份大礼,日后你便永远也忘不了我。即便我死了,荣颖这两个字依旧会死死镌刻在你的心头。”
“这一次的份量比上一次在大理寺时候要多,赵长宁,你能扛得住吗?你要跪着求这些仆役,往后不论你与什么人在一起,都会想起这一张张丑陋的脸。如果不是刘燕卿告诉皇帝,你不会遭遇这些。”
赵嫣抑制着涌动的欲望,一双漂亮的眼中藏着骇人的钩子。
“荣颖!我一定要杀了你!”
荣颖笑声温柔,“我等着你来杀我。我得不到的,将来也不该属于别人。”
他在赵嫣的唇瓣上撕咬的时候像一条冰冷没有温度的蛇。
荣颖知道他在大理寺时将解药留给赵嫣的心境与此时不同。
那时候他放过了赵嫣。
他还有仅存的良心。
如今只想再度将他拉进炼狱。
他的灵魂早已随着断裂的双腿一并扭曲。
陆惊澜被捆缚一处,目眦欲裂,荣颖却没有看他。
一个丑陋下贱的仆役,有什么资格入荣三公子的眼中?
那美貌的女子推动木椅,地面上有车辙的痕迹。
荣三公子没有回头,他的衣摆上艳丽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眼中映着幽深的灯光,像地狱中燃烧的两簇鬼火。
“赵长宁一一我一直带着你的扳指呢。”
赵嫣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汹涌的热欲潮水一般将他覆盖,他已渐控制不住自己。
暗门落锁,只有从外打开才有逃离之机。
无论是这七个仆役,亦或是赵嫣与陆惊澜都被锁死在了一处。
而荣颖显然因为陆惊澜身上的伤而忘记这个男人的威胁。
陆惊澜即便身负重伤,仍旧费力杀掉另外七个蠢蠢欲动的男人。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床榻上的人一片青色的衣角。
陆惊澜的刀尖滴着血,血溅落衣摆。
他已杀红了眼。
身上的伤口挣破,与死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这时候赵嫣却缠了上来。
他额上沁着汗,全身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精怪,滚烫如炭火的身体湿淋淋地靠来。陆惊澜扔掉手中带血的刀,一边颤抖地回应他的亲吻一边道,“赵长宁,你清醒一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嫣似乎短暂清醒了一瞬间,后来眼瞳便又渐渐涣散开。赵嫣的身体久病刚愈,陆惊澜生怕这虎狼之药再度拖垮赵嫣的身子。
赵嫣靠过来的时候,陆惊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这一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原来不只是一团软肉。
沉寂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奔涌。
原来他想要这个人一一
已经很久了。
他的手擦拭干净赵嫣额上的热汗,亲吻他的面颊,吻顺着面颊滑落在脖颈,赵嫣不安地咬着唇神情茫然的像一个孩子,陆惊澜看的心脏一疼,轻轻抚摸他凌乱的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结束。”
赵嫣神志昏沉,不知似梦似醒,只觉自己落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顺着本能往近靠了靠,于是温热的气息笼覆全身。
在挂着赤红灯笼的暗阁中,陆惊澜终于将赵长宁揽入怀中。
周围有衣衫不整的尸体与萦绕不散的血气。
若是赵嫣清醒后想要了他的命一一
那也无妨。
但这条命只有赵长宁有资格来取。
陆惊澜没有想到打开机关的人会是楚钰。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楚钰。
楚钰执刀的手握紧成拳,嫉妒与愤怒灼红了年轻天子的眼眶。
这个丑陋的男人一一
他凭什么?
楚钰俨然动了杀心。
刘燕卿瞳孔漆黑,声音冰冷,“王生,发生了什么事?”
陆惊澜沙哑道,“就如您看到的一般。”
刘燕卿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下意识地看向赵嫣的方向。
荣颖该死。
眼前这个王生更加该死。
“你也配?”
良久,刘燕卿缓缓道。
第二百零一章
陆惊澜没有回答。
他的手握紧了刀,就像剑客握紧了他手中的剑。
他身负重伤以刀斩杀七人,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杀最后一人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与楚钰对上毫无胜算。
年轻的天子向着陆惊澜走近,陆惊澜没有后退半步,他若是后退了,还有什么人来护着赵长宁?
陆惊澜拼死与楚钰缠斗一处,不多时便占了下风,余力用尽,气息奄奄,被楚钰一脚踹翻在冰冷地面,手中带血的刀扎进石缝中,楚钰险些一瞬间削去了他的手腕。
陆惊澜被楚钰一脚踩中了咽喉,陆惊澜仰面咳嗽出声,干裂的唇角沁出红色的血。
楚钰盯着地上的男人这张丑陋的面容,心间如有滔天的火焰灼烧,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炸裂,楚钰举起了刀,这一刀下去,就要将陆惊澜砍断成两截。
刘燕卿盯着王生青白的面颊,看着王生就要死去,心中毫无波澜。
崔嘉立在刘燕卿身后,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的红帐。
那一团被锦被覆住的人影动了动,崔嘉借着红帐还能看到他裸露的半截纤薄胸膛,细白脖颈上又刺目的吻痕青痕,扶着床帷艰难而孱弱地起身,外头披着一件凌乱的青衫遮覆住内里的光景,却因为软成一沁水的手脚而从榻上滚落下来。
崔嘉脚步向前,却被刘燕卿抢先一步,刘燕卿过去将人揽进怀中,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
“停手。”
细长的五指攥紧了刘燕卿的衣袖。
赵嫣身上的药性还未完全解去,声音还带着欲气,眼角发着红,唇瓣被啃吻的肿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赵嫣在他的怀中,眼中从无他刘燕卿的影子。
心里想着别人,身上还带着那个丑陋的男人身上糜荡的气息。
赵长宁,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竟然还在护着他?
还是从头到尾,你就是自愿的?
刘燕卿猛地握紧了五指,五指似乎要捏碎赵嫣的肩膀。
赵嫣听到刘燕卿冷淡至极的声音,“陛下,他醒了。”
楚钰猛地收住了落下的刀,抬眼看过来与赵嫣对视,赵嫣咳嗽几声,手指在袖中蜷起。刘燕卿分明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栗,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赵长宁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又像是山中难以撼动的顽石。
刘燕卿不知道赵长宁的坚持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带着这份固执的坚持将要往何处而去。
刘燕卿觉得自己胸口处发疼,渐渐浸透四肢百脉。
他这许多年游戏人间,竟从未尝过心痛的滋味。
今日一遭方知比烈火焚身更甚矣。
楚钰从刘燕卿怀中接过赵嫣的时候,赵嫣全身发抖,却始终未向刘燕卿求助。
刘燕卿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楚钰将外氅裹覆在赵嫣身上,将赵嫣打横抱起。
赵嫣手脚困倦,傀儡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漆黑的发丝在楚钰的肩膀上铺开,间或几缕白色。
楚钰在赵嫣耳边低声道,“你不想让他死,朕不杀他。你跟朕回宫,宫中好好养几日身体,刘燕卿能丢了你一次,还能丢第二次,还是宫中安全。”
赵嫣沉沉闭上双目,不知是否听到。
楚钰一碰他的额头,入手滚烫一片,人竟已昏沉晕厥过去。
刘燕卿皱眉,终究还是上前一步,“陛下……”
楚钰冷笑地看着刘燕卿道,“日后他服的药你配好了送进宫中。”
刘燕卿盯着楚钰怀中的赵嫣良久道,“好。”
陆惊澜浑身血淋淋地躺在冰冷的青砖上,双目沁红,全身的骨头恍若碎裂。他依旧没有护住赵长宁。
若这只手还没有废一一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临行前楚钰看了眼地上的陆惊澜,眼神阴鸷起来。“这王生既然是你刘府的人,便交给你处置,他不想要这个人的命,但是你别让他活的太舒服。”
刘燕卿答,“臣遵命。”
崔嘉问刘燕卿,“大人为什么不阻止陛下?”
刘燕卿问道,“你又为何不阻止?”
崔嘉面色苍白,“在下地位卑下,不敢冒犯天颜。”
刘燕卿嗤笑出声。
明月楼的命运同多年前的醉红楼一样,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明月楼的流莺被发回原籍,当日被抓的达官显贵纷纷下了牢狱,明月楼管事的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了明月楼的暗本,这暗本上记载的皆是这些达官显贵在床笫间酒酣耳热吐露的密事。
有贪污受贿,有仗势欺人,也有欺君罔上,一时间牵连甚广,官员一一下马,又有新的进士替上来。
杨太傅大义灭亲,亲自监斩了自己的孙子,于是其余几位涉案者皆从严处理,一时间乌烟瘴气的朝堂端肃不少。
刘府中几日高门紧闭。
刘府的人将陆惊澜捆缚起来跪在阶下。
他身上的血腥气已渐浓烈。
刘燕卿一脚将陆惊澜踹翻在了地上。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陆惊澜道,“大人要杀便杀。”
刘燕卿摇头,“他不想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