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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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地-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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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的门被关上,里面和外面成了两个世界,走廊上的学生反倒像被关起来的那一个,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教室里的一切,期期艾艾地等待着头颅上的刀是否会有落下那一刻。
  周择可能是最不担心的那一个,甚至他的目光从未落向教室。
  他彻底撕开了在马文静面前的伪装。就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不再对她抱有希望。
  甚至,他还很幼稚地唱起了反调——不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所以教室里的马文静不管是失望、愤怒,他都无所谓。于是,周择和一旁的杨宇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宇咬着指甲,似是很紧张,平均每三秒回一次头,每回一次头,他的脸都变得更白一分。
  “我完了我完了,我妈得气死……”
  杨宇不停地冲周择念叨他年级排名掉了多少,他爸妈花了多少钱才把他送进来,后来又说到他表弟成绩优异,家庭聚会上自己总是和他被放在一起比较,但杨宇每次都惨败……
  “我从这跳下去算了,省得我妈动手。”说到后面,杨宇已经接近崩溃。
  “可以,但教官看着呢,而且这么点高也死不了人,顶多半残。”
  周择冷不丁开口,让杨宇更绝望了。
  “要不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杨宇顶着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偷偷指了指头顶。
  ……
  “周择……”
  “嗯?”
  “外面没人吧?”
  “没。”
  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杨宇慢慢撬开蓄水箱,每每要做下一个动作,他就要小声喊周择的名字。
  这比蚂蚁还小的胆,到底怎么敢去搜罗这么多违禁品?
  “走走走!”
  周择正想催促,下一秒对方就飞快跑了出来,一溜烟将他甩在了后面。
  杨宇在厕所找的是天台的备用钥匙,几个高三学生偷偷配的,但是藏的时候被他凑巧撞见了,于是莫名成了同伙。
  “你抽烟吗?”
  在天台的某个排水孔里,杨宇一边趴在地上掏里头的东西一边问周择。
  “抽。”
  “真的?你看着不像啊。”
  “为什么?”
  杨宇把那包了好几层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有打火机和半盒十五块的白利群。
  “……你牙挺白的。”
  “……”
  杨宇头一回抽烟,呛了个半死,但咳了好一会儿,又继续尝试。
  周择闻着空气中飘过来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自己现在正站在这栋楼的顶层,天空好像变得蓝了一点,他慢悠悠地走上高台,忽然想起李平安。
  六中的楼和华育的一般高,他站在上面的时候,在想什么?
  “操,周择,你坐那么高干嘛?!”
  杨宇抽完烟一抬头,看到周择坐在和围栏差不多高的台子上,连忙低声喊他。
  周择渐渐回过神,刚要解释,却被突然出现在天台上的教官打断。
  “哎!你们哪个班的?怎么进来的?爬那么高干嘛?快给我下来!”
  他问题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周择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
  惨了惨了。
  杨宇的心里不断哀嚎。
  他哆哆嗦嗦自报完家门,再回头一看周择,完全没有动静。
  ——不是吧,大哥!给点反应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耍什么帅?!
  他对着周择一顿挤眉弄眼,差点把自己给整成面瘫,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两秒,周择终于给了个反应。
  从坐着改成站着。
  而站起来的那一刻起,周择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天空很近,风很舒服,脚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反正什么也看不清,每个人都只有米粒大小。
  “周择!”
  马文静终于来了。
  等来了观众,周择总算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就要落幕了,被教官拽下来的那一刻,马文静如猛兽一般扑上来,抬手给了他极其响亮的一耳光。
  “周择妈妈冷静啊!”
  连光头曹班都和颜悦色地劝。
  这大约是周择第一次看见她失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打了人。
  “……你疯了你!”
  马文静终于败下阵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主题曲《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彩虹铿锵玫瑰》


第五十章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暂时没有。”
  “我过两天放假,你要不要回来住两天?”
  “不了吧,期末学习紧张,我怕跟不上。”
  “哦……”
  这是马文静这周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她不擅长关心人,总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周择却答得很认真。
  天台一事之后,马文静似是妥协了,她在心理咨询室里答应了周择很多要求,包括暑假回平江住两个月和每月的出校申请,连学习的要求也一降再降。
  当周择自揭疤痕,马文静终于变得小心翼翼,但他并没有和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得到报复的快感,反而只觉得悲哀——原来真的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她的爱。
  放下座机的听筒,离开宿管室,周择回到宿舍。
  杨宇刚和一篇晦涩的文言文较完劲,见周择回来,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
  “嗯。”
  “对了,你还要申请书吗?”
  周择每个月都会要一份出校申请书,但每个月过完,他都没用上,最后都贡献给了寝室的其他人。
  而杨宇因为之前偷配钥匙、私藏违禁品被记了过,家里让他在学校老实呆着,不论怎么求爷爷告奶奶,宁愿亲自来学校送双鞋都不同意让他回去。
  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每个月打印两份出校申请书。
  以往周择一定会接,但这会儿却用看傻子的目光睨了他一眼。
  “下个月初就放暑假了。”
  杨宇抓了抓毛茸的脑袋,哦了一声:“是吗?我都忘了。”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到卷子面前对答案,结果发现错了一半,整个人都垮了。
  华育每个学期都会多几个花钱塞进来的旁听生,家长冲着高优率和一本率把子女塞进来,他们昏头昏脑地参加完学期伊始的军训,还没喘口气的功夫,就要用被狗撵的速度跟上班级的学习进度。
  周择在六中的时候有多么悠闲,在这里就得多吃苦。上个月初,十班作为全年级最后一个结束所有课程的班级,终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第一轮复习——这还是进度慢的情况。
  一班二班每次月考为了零点几分的平均分,一个个都学红了眼。
  只有那些中途插进来的旁听生最惨,跟得上还好,跟不上进度就只能自己补,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被拖死的大有人在。
  把老师到父母都抱怨了一通,杨宇又继续提笔和现代文厮杀。寝室里除了翻书声就是写字声,再不济就是有人听听力耳机漏音。
  这样的环境,咳嗽都成了罪过。
  周择翻开没写完的题,上次月考排名他终于杀回了班级前十,但放在年级大榜,才刚进前一百。
  什么都不是。
  翻开新买的教辅,看见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突然丧失了提笔的力气。
  ……
  当今年第一波高温预警抵达华中地区时,裴也刚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
  脚下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烫,手机不断有消息传来,但他并没有点开任何一条。
  菜贩子的叫卖留住了裴也,他从上午剩下的菜里挑走了一些相对新鲜的。
  家门口,他撕下门上的水费单,走进玄关换鞋,沙发上的苏雅得空瞟了她一眼。
  “明天记得交水电费。”裴也拿了两百块钱放在桌上。
  “我要上班,你明天不是放假吗?”苏雅坐直了上半身,没拿桌上的钱。
  裴也没说什么,弯腰把钱拿了回去。
  自来水厂宿舍那边的一居室,前段时间苏雅给卖了,之后她就搬到了裴也租的两居室,而在她搬来的前一天,裴也终于把程之之送回了她爷爷奶奶家。
  “你是不是要去看程建伟他女儿?”
  苏雅忽然站了起来,她比裴也矮大半个头,也是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当初在孤儿院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存在多久。
  裴也把前一天的剩菜拿出来热热当晚饭:“你能别瞎猜吗?”
  “我瞎猜什么了,你帮他养女儿是事实吧?这么有钱怎么不报答我?”
  开火热菜很快,两盘菜几分钟就热腾腾地端上了桌,裴也吃着饭,没抬眼看她。
  “我赚的都给你了,还想要我怎么报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雅的音量忽然拔高,裴也心里一突,再想结束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我不能花你的钱?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领回来!要不是带着你,我能找不到人结婚吗?现在嫌弃我,你有没有良心?哦,我知道了——那家人回来找你了是吧,觉得有靠山了,想走了……”
  她惶惶恐恐地将自己所害怕的一股脑说了出来,为了不被看穿,还要费尽心思跑到道德制高点指责他。
  裴也不理会她的控诉,沉默地吃着饭,试图用冷处理的办法让她自己停下来。
  但他高估了苏雅的自控力。
  “我是为了你好我才跟你说这些,你亲爹有家有室,但凡要点脸都不会认你,你妈生你就是为了要钱,臭婊/子一个,你那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玩婊/子的烂鞋……”
  难听的词汇撞进裴也耳朵里,极不舒服,却还是忍了下来。
  反正如她所说,他亲爹亲妈确实都不是好人。
  但苏雅还觉得不过瘾,甚至越说越起劲:“你妈也就长得好点,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扒着男人,你看最后还不是被玩死了?你看程建伟女儿最后也是被玩死的贱命,这么小就知道找男人……”
  “你说够了没!”
  苏雅被他吼得一愣。
  裴也将碗筷扔进洗手池,水池里的油花五彩斑斓的浮在水面上。
  他不太能理解苏雅为什么对程之之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或许是恨乌及屋,于是用最恶劣的语言来辱骂——尽管心里清楚她是无辜的。
  苏雅反应过来,趿拉着拖鞋追在他后面骂:“你吼什么,我说错了?那小贱货不是扒着你了?还是你也看上她了?十岁你也下得去手,真是跟你爸一个畜牲样,你早就想把我弄死跟她在一块吧……”
  “要不你他妈弄死我吧!”
  裴也忽然从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刃反了一下光,晃到了了苏雅的眼睛。
  他把刀死死地攥着,横在两人面前:“他妈的你捅死我算了!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领养我?啊?我做错了什么!说啊!折磨我这么久够了吧!要不咱们都别活了!”
  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没有止境地流,虽然水池底的还是空的,但有什么却像要溢出来了。
  “你…你有病吧!”
  苏雅还是怕死的,不然她不会逃跑。
  水果刀哐当一声落了地,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麻。
  裴也清了清嗓子,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大声说话了,一消停下来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他没管屋里的狼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房子。
  闷热的夜晚,连风都是温的。
  人们早就换上了单薄夏装,可汗水还是让身上黏糊糊的,平江的春秋都很短,夏冬便显得十分漫长。
  裴也给徐多智打电话,打算去借住一晚。
  “你又跟那女的吵架了?”
  徐多智接到电话一点都不例外。
  “你爸妈在家?”
  “在啊,没事,你过来呗。”
  裴也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打算先找找其他办法。
  他的朋友实在不多,闻嘉朗一放假就旅游去了,而居浩南和靳阳等人,他本能地不想求助于他们,于是最后他又给虎哥打了个电话。
  老大哥听到他声音还挺高兴的,也没有问他出了什么事,只说欢迎他来。
  欢迎?
  这个词可真温暖。
  平江最近新建了一个广场,比老广场没大多少,但胜在新,里面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了许多以前没有的品牌店铺,肯德基终于有第二家了,而这都得益于一中的新校区。
  裴也路过了几次,见到了很多一中的学生,他们多是家长老师们口中的好孩子,会读书,会考试,以后还会有好工作,好家庭。
  总有一天他们会正大光明的离开这个落后小城,然后去往更广阔的天空。
  他想起来那个冷漠的女人曾描述过的周择的未来:会考进很好很好的大学,毕业以后出国读研,最好能进顶尖的研究所,或者继续深造读博争取留校……总之有很多条很好的出路。
  那是没有遇见他的另一个周择。
  他避开从自己身边路过的学生们,他们一边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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