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治疗手段和药物他都很讨厌,更讨厌别人因此看他的眼神。
这边,裴也扫干净玻璃渣,见他还蹲着,便问:“你不舒服吗?”
没想到周择却推开了他:“我没事。”
裴也愣住了。
随后他走出了浴室。
“给你把门带上,要哭就哭,我看不见。”
说完他又有点后悔,什么叫看不见,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不久,水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裴也低下头,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摆,绷直的白色布料上有一小块血迹。
啧……
真麻烦。
他将扫把扔在一边,然后趿拉着拖鞋,去电视柜里翻找不知猴年马月的创可贴。
作者有话说:
择哥蹲,择哥蹲,择哥蹲完裴哥蹲~
第二十六章
其实这条巷子里的人都知道,苏雅养的儿子不是亲生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裴也从来没喊过苏雅一声妈;也因为今年才三十五岁的苏雅理应不该有这么大的儿子。
可两人又为什么成了一家人呢?
原因不得而知。
裴也十岁起就跟着苏雅,之后辗转过好几个地方,平江是他上初一那年来的,如今快四五年了,也是认识苏雅这任亡夫以后,他们才定居到这条巷子。
当然了,起初别人都以为他们是母子,面对那些目光,苏雅没否认过,反正她只在乎怎么跟丈夫过好小日子。但后来,人们每天都能看到裴也一个人瑟缩地睡在麻将馆,再加上一些东拼西凑的传言,母子关系不攻自破。
——虽然苏雅还是不在乎。
人们接下来再讨论的话题,也慢慢就成了一些同情裴也的话了。
……那孩子天天住店里,家里俩大人都不管,真可怜!
那一桌中年妇女讨论他的口吻犹言在耳。。
裴也在地铺上翻了个身,发现旁边的位置仍空着。
周择还在阳台上。
看看时间,午夜十二点。
裴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然后跑到阁楼踩着梯子上去。
“哎,你还睡不睡了?”他探出半个身子。
夜里的温度会让人感觉有点冷,周择背对着他站在阳台的护栏边,已经吹了很久冷风了。
听到裴也的声音,周择转过身:“你先睡吧。”
裴也没动。
“心情不好?”
周择低着头没回答他。
裴也又往上爬了两步,走上阳台。
“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他将一个塑料袋伸到周择面前,“多愁善感。”
“你才小姑娘。”
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在店里拿的几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对于心烦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良药。
“谢谢。”周择接过了袋子,“一起吧。”
裴也接过他递来的酒,麦芽的香气在空气里若隐若现。
周择的两只手肘都抵在护栏上。
他凝望着远处的灯光,仿佛自言自语的轻轻道:“冬天好像快到了。”
裴也嗯了一声。
平江的春天和秋天都很短,好像眨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他也能眨眨眼直接变成三十岁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周择看着他的侧脸问。
“我在想……”裴也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为什么某个少爷大半夜不睡觉,站在屋顶吹冷风。”
周择被他逗笑了:“不是我说,干嘛总叫我少爷?”
裴也摇头:“不是骂你,夸你呢。”有钱的不一定是少爷,娇生惯养的才是。
如此形容,周择还是第一次听。
“对了,你妈妈她……”
他忽然想起来对面房子里的苏雅。
走之前,苏雅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隔着门对着裴也发了通脾气。从没见过这样泼妇骂街的架势,连当时站在门外的周择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不用管她。”裴也不在意地说,“而且,她不是我妈。”
不小心洒在地上的啤酒已经干了。
裴也又接着说:“我在福利院长大的,她是那儿的职工,后来她查出来不孕不育,怕没人给她养老,就把我领养了。”
说白了,他对于苏雅而言就是个养儿防老的工具。
见周择没有说话,裴也又笑眯眯地说:“怎么样,听到我的故事,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见状,周择只好无奈地摇头:“这话说的……我的快乐又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至少看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也过得很惨,心里多少能平衡一点吧。”裴也不以为意,“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看到别人过的不舒服,老子就爽了。”
周择没做声,他能理解裴也所说的话,却没办法做到和他一样。
水泥护栏上粗粝的表面将皮肤印出了密密麻麻的红印子,裴也背靠着护栏,仰着头,闭着眼睛。他在听,在感受,在思考,唯独不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你明天可以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吗?”周择问。
裴也仍保持着那个动作,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周择,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只是安静的陪着。
“今天谢谢你。”周择捏着空掉的易拉罐说。
“真要谢谢我?多请我吃几顿饭,最近手头比紧。”裴也伸了个懒腰,重新趴回栏杆上。
酒精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了,周择也趴到了栏杆上,被风一吹,便觉得自己脸颊变得热乎乎的。
“行啊,不过我也没钱……我妈断了我的生活费,想让我低头道歉。”周择忽然很想说话,想说很多很多话,“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了,我只是不想去一中,也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你告诉我,我有错吗?”
周择的声音闷闷的,他将头埋在臂弯中,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长长的、空无一人的楼梯,他和那个人相对站在转角处,两人说了些话,然后对方忽然凑了过来,但被他躲开了。似乎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再然后,他将人推了下去。
“哎,走了。”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出神时被打断,周择如临大敌地竖起了每根神经。
裴也被他晦暗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似的,安抚的手随即抽离:“……酒喝完了,下去吧。”
周择舔了舔嘴唇,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他才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只有一床被子啊?”
面对阁楼唯一的地铺,周择明知故问。
裴也困极了,打着哈欠说:“不然呢?”
周择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还没躺下,他就闻到了被褥里散发出的淡淡的皂香。
不多时,旁边已经有了平缓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近在咫尺的体温。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披着自己的外套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
……
早上,裴也是被外面的开门声叫醒的。
他很少睡得这么熟,熟到醒来的第一反应是躺回去再睡一会。
敲门的是苏雅,她睡得早起得早,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发现自家麻将馆还没开门,便以为裴也不在。
“小白眼狼,一大早就不见人,生意也不做了,哪天翅膀硬了不知道要飞哪儿去……”
还没看见苏雅的人,就已经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是,老子是白眼狼,这个店一天赚多少钱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裴也被吵醒,脾性也大,“我要上学没时间看店,你也不闻不问,要不是虎哥让我给他帮忙,咱俩早就饿死了!”
苏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吼什么?我还说不得你了!我还不是有事!”
裴也嘲弄地笑了笑:“有事?又去勾搭哪个男人了吧?看你这样,哪有时间开什么店,不如卖了,省的那些人时不时来闹。”
或许是不想真的惹毛裴也,又或者是自己理亏心虚,苏雅的气焰忽然灭了不少:“你不是说你要退学吗?这个地段还是挺好的,之前生意也不错……”
裴也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三十多岁的女人,年轻时再有姿色,如今也只剩下空无一物的脑袋,和残存的、几乎消磨光了的漂亮。
“行了行了,我今天不是来了吗?”苏雅不满被他用那种眼神盯着,借口走了,“我先去对面吃个早饭。”
等苏雅走了,裴也把拉了一半的卷帘门彻底抬上去。
揉着脑袋回去的时候,在楼梯口看到了被吵醒的周择。
裴也停下脚步:“醒了?”
周择抱着毯子,看了一眼门口,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嗯。”
裴也想起来半夜看到他缩在沙发的样子,有点无奈地从他手里接过毛毯:“我睡相很差吗?宁愿睡沙发,不嫌难受?”
周择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不得不说,确实难受,尤其是脖子,酸得抬不起来。
但他喜欢男人,怕睡那么近,藏不住。
裴也回阁楼收拾了地铺,然后带着周择回对面房子里洗漱,等两人再次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苏雅埋头在麻将馆门口做卫生。
她的动作麻利勤快。
裴也站在阴影下多看了两眼,然后转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周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其实没那么讨厌她吧?”
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否算是一种默认。
两人迎着初升的朝阳,步子慢且悠闲,地面的水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裴也微眯着眼睛问:“你饿不饿?带你去吃这边最好吃的鸭血粉丝。”
“你请客吗?”
“啧……那天不是说好了,我帮你的忙,你管我的饭。”
“可我总觉得你在坑我……”
“你穿了裤子不认人?”
“……滚啊!”
两人肩并着肩,少年人独有的单薄却挺拔的后背,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
他们闭口不言,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两个崽子的原生家庭呢,相信大家能看出来一些端倪啦(都是不太健康的成长环境)这也是这篇文的初衷。由衷希望,共鸣的人少一些,没有就最好了~
第二十七章
瓦白色的墙上横贯了一根细长扭曲的裂缝,远看不大明显,可一旦凑近,就能发现这条裂缝的突兀,以及其中近在咫尺却无法填补的距离。
诊室的门紧闭着,走廊上的座椅都坐满了排队的人。
裴也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偶尔抬头看看诊室的门。
不久前,两人刚走到诊室门口,周择突然临时反悔,不愿意让他跟进去,所以他现在只好在门口等着。
其实周围的人里,也不乏一个人来的,但更多的,身边围绕着各自的亲人朋友。
裴也低下头,百无聊赖地在浏览器搜索着心理疾病的相关词条。
不久前,由那张温和无辜的脸说出的拒绝犹言在耳。
也不是不明白为什么。
——人家的戒备心。
可虽说能理解,裴也却始终觉得不舒服,但到底是怎么不舒服了,他又说不上来。
总之别扭极了。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诊疗室的黄铜色门把手微微转动,门后走出的少年长身鹤立,头微低着,身后的门还未来得及关上就被下一位候诊的病人推开,并且,接下来突然面对一众陌生人的目光会更让他无措。
“这边儿。”
裴也好心地招招手。
对方看到自己时似乎松了口气。
周择大步走近,表情很轻松:“你怎么坐在这儿?”
裴也站起来,不仔细比较,两人看起来一般高:“不然我该坐在哪?”
周择闲聊似的说:“我以为你会下去逛逛。”
逛逛?
在精神病院里?
他可没这个雅兴。
裴也不可名状地给了个眼神,希望对方能懂。
不过可惜的是,周择并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自然也没察觉他那个眼神里表达的意思。
尔后周择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话题,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说起的是否是有意义的对话,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句随口的陈述……像是只是为了说点儿什么而说话的。
裴也自然发现了这点,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从医院出来到各回各家,这么长的路上,从头到尾,他都没再说什么话了。
……
新的一周和往常没有两样,日子还是照常过。
当然,除了从这周开始,每个晚上多出来的晚自习,让学生们哀嚎了一阵儿以外,还是比较平静的。
不过平静也不代表一点涟漪都没有——自从周择在闻嘉朗面前跟李赫飞他们动了手以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有点变了——从之前的不给正眼变成了如今的另眼相看。
不过周择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出于什么。
他也懒得弄清楚。
反正在班上大多数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