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的自然是王周江谢四家的帖子。今日对江飞涛说的话只是一个开始,预兆着他接下来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顾之平欲言又止,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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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见当众逼江家赈灾捐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群臣出了白水斋不到一刻钟,费金亦就已从张得水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情形。
他怒上心头,一脚将伺候的小太监踹开,冷声道:“这就是朕的好女儿,大胤的好公主,这种事她也能做得出来!”
然而此时已不是两年前,容见的一切都可以任由他摆布,现在他只能对此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和费仕春的婚事更是痴心妄想,几乎不可能了。
他不能再强制使这位长于深宫中的公主做任何事,他的婚姻,他接触的人或事,费金亦很难再插手。
容见在宫中有锦衣卫的保护,朝堂上有崔桂为首的文臣拥护,而远在千里之外,手握重兵的明野,则是容见最强有力的支撑。
放出明野,让他去北疆监军,是费金亦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之一,直接造成了现在完全无法在他掌控之中的局势。
他将这个差事扔给容见,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个烫手山芋,更因为这个选择将会在容见和明野之间造成无法磨灭的隔阂。
国库中的银两不够,这是事实。
容见想要登基为帝,就必然要保持一个好名声,他必须选择赈济灾民,这样就没有余钱再给北疆。
即便是再忠诚的将军,在外作战,却拿不到补给,难免会产生异心。
没料到容见却利用和明野之前坚不可破的关系,反过来威逼世家,让他们入局填补亏空。
世家的德性,费金亦再清楚不过,瞻前顾后的墙头草,在武力的威胁下,拿钱消灾的屈服只是早晚。
但是没有关系。
费金亦阴冷一笑,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容易的事,容见想要登基,是绝无可能的事。
*
崔桂得知消息后,立刻起身准备拜见容见。
大多时候,容见还是在长乐殿中办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里里外外,每一个人都经得住审查。
崔桂来的时候,容见正在临风处理公务,见首辅来了,叫人看茶赐座。
崔桂没有推辞,坐在椅子上,开口道:“这样棘手的差事,殿下竟也做成了。”
容见笑了笑:“首辅不要嫌本宫冒进就好。”
实际上他确实冒进,所以崔桂才会如此着急。
他们之前没有商量过。
容见思忖片刻,解释道:“世家拥财无数,却分文不舍,甚至在水灾过后,以更低廉的价格,收购土地,牟取利益。这样的事,实在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去。这次赈灾,他们要么花钱,要么将土地吐出来。”
他敢说这样的话威胁世家,当然是有底气的。
容见垂着头,他的脖颈微微曲着,露出很白的后颈,这是旁人很少看到的、属于容见娇气柔弱的一面。但只是一闪而过,没叫任何人发现。
他想到了明野。
明野去往北疆后的两个月后,南川城被围,几十万百姓生死悬于一线间,是明野守下的城。在此之后,明野明面上是监军,实际履行的是将军的职责,但那时还是掩人耳目。直到熬过冬天,对北疆各部落的反攻,才算是将真正的自我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北疆的将士,只听令于明野,因为他补上了之前的月银俸禄,也因为他战无不胜,让原本死去的边疆战士活了下去。
十万精兵强将,虽然北疆羴然人的战事牵绊,不至于攻入上京,拥护容见称帝,也还是将费金亦吓得不清。
明野不过二十岁,却已封无可封,成了大将军。
北疆虽远,陆上行军虽慢,但再往前行军,运河四通八达,顺流而下,正是江南。
当然,容见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他又不是疯了,但用来威胁威胁世家也不是不行。
世家在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动摇,赈灾的钱款放了下去,一层一层的剥削,剩不了多少。即便真的放了赈灾银,也不过是肥了世家。
容见道:“要么给钱,要么还地,两者选一。”
崔桂却依旧沉默着,其中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很明显,就是得罪狠了世家,对日后登基大为不利。毕竟世家是墙头草,见长公主这边势大,又想要倒过来。他们的打算还是长公主终究是要成亲的,即使当了皇帝,到时候多塞进来几个,诞下皇嗣,就是等的时间久了些,却还有机会。
但容见这么做,无疑是图穷匕见,刀直接扎到了世族最疼的那一块肉,必然会竭尽全力阻止容见登基。
而现在只是开始,不是不能挽救。
崔桂意有所指道:“大将军也未尝没有别的法子。”
明野有另外的途径可以拿到钱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还未挑明的事。
容见看过《恶种》,大约能猜得出来是万来商会。
他偏过头,轻轻道:“万一没有呢?即使真的有,那也是他的东西。”
容见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个万一。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首辅,本宫是赌他们不敢赌。本宫不会输。”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竹帘却还没换,容见安静地坐在半搭着的帘子后。落日熔金,昏黄的日光一折一折的映在容见身上,他的脸色冷淡,处在明暗交错中,显得高深莫测,城府极深。
连崔桂也不能完全读得懂他。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崔桂时常感叹,幸好当时不得不走这样的一条路,否则他可能因为年岁已高,不敢将赌注下到长公主的身上。
而现在的局面证明他没有押错赌注。
崔桂到底没有阻止容见已经做好的决定。
崔桂走后,容见实在有些倦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他一刻都没得闲。便饮了口浓茶,勉强吊起精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
过了一会儿,太阳即将落山,灵颂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现在负责内务府的一干事宜,平时很忙,不能常来长乐殿,此时亲自来了,就是有要紧的事。
容见抬头看着灵颂,等她说话。
灵颂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殿下,是大将军的来信。”
容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也没顾得上什么失态,撑着手站起身,趿着鞋往前走了两步,因太过着急,绊到桌腿时还踉跄了一下,才接过灵颂手中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很厉害却很想念老公的见见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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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雪与花
容见拿着信; 随手掀开帘子,往外面走去。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廊庑上,昏黄的日光似乎凝聚成实质; 沿着屋檐; 一滴一滴,落入院子里的势低之处。
容见在廊下走了几步; 不合规矩地坐在靠边的位置; 小腿垂在外面; 裙摆顺势倾泻而下; 脚踝处挂着的那枚铃铛一闪而过。银线绣成的花纹闪闪发亮; 宛如在水波一般的夕阳里荡开的涟漪。
灵颂没有靠近,站在竹帘里望着他。
容见的背影映在朱红色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似乎也很孤单伶仃。
直至此时此刻,容见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他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平,心中迫不及待; 手上却很小心; 借着些微昏暗的光亮慢慢细看。
在以私人名义寄来的信中; 明野从来不谈政事; 这封信中也只略谈了些近况; 说北疆下了雪;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却并不好看。
容见想起了和明野赏雪的那一个夜晚,谈论喜欢; 显露无意识的爱意的夜晚。
信中最后说附赠了遥寄而来的; 属于北疆风光的雪与花。
容见在信封中找到了一小枝干了的桂花; 捧了一小会儿,连手腕上都留有余香。
只是“雪”找不到,放在哪里了呢?
容见没想太多,拎着薄薄的信封和信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北疆来的雪能存放在什么地方。可灵颂也没给他别的东西,明野寄来的只有这么一封信。
这么奢侈地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直到太阳将要消失在宫墙之下,容见举着信纸,对着光看,发现信中有几处写了“殿下”的地方,纸都轻轻皱起,似乎是浸湿后又晾干了。
容见一怔,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是雪留下的痕迹。
……是明野。
可能只有明野才会写这样的信。
容见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心中有些空空荡荡。
一年半前,明野说要成为他的刀,然后是漫长的告别。
容见不可能将明野当成一把刀,他想要保护这个似乎无坚不摧,为自己劈开一切的人。
他也想要变得很厉害,不想让明野的辛苦白费。可是每次一想到明野,容见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个在长乐殿的窗户边,等待明野前来的人。
终于,太阳完全落山,寂静的院子里逐渐点起灯笼,灵颂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火折子,自己踮起脚,将这一段廊下的灯笼点亮了。
她感觉到了寒意,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容见披上,发现他还在失神,便也逾矩地问:“殿下是在想念大将军吗?”
容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地点了下头。
灵颂安慰他道:“等将军回来了,是不是也该打算成婚的事了?”
一听这话,容见浑身都僵住了。
好像周围所有人都默认,容见会和明野成亲,明野会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明野的付出实在太多,超越了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程度。参政议政之事,能进展得那么快,大半原因也是有明野在外支撑。
甚至连费金亦最后悔的都是放出明野,才让局势完全失控。
只有容见自己会心虚,偶尔在夜晚想起明野,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一会儿,容见才慢吞吞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好像很无措的样子,连自称都没有用。
灵颂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容见明白。
他们之间从未真正谈到过那些事。
容见有时候会自作多情,觉得如果这还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更多的时候是不敢。
因为他和明野之间并没有坦诚相待,他欺骗了明野,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会有怎样的后果。
容见不愿意去想。
人生没有事事如意,但是他真的很喜欢明野。
可能是才收到明野的来信,初雪和桂花,还有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意,也随着信纸一同被送到了长乐殿,容见难得生出一种勇敢。
无论谎言破灭后的结果如何,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好了。
明野又没有什么标准,他喜欢就可以。
事在人为,明野虽然是升级流爽文的男主,按照潜规则来说不太可能对同性产生什么感情。但既然他在原文中都没有喜欢过别人,未尝就不能接受男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不能在一起呢?
容见想了很多,他的确贪得无厌,他喜欢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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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过后,容见约几大世族的人在宫外的青云坊见面。
锦衣卫四面埋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绝无差池。
容见身边只随身跟了几人,首辅阁老,朝中重臣,一个都没来,但无人敢看轻这位长公主。
他已经比那些人都要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去试别的法子,却发现走投无路。
世族这些天连连拜见皇帝,容见不是不知道。但是,但凡费金亦拿明野有办法,他都不会让明野手握兵权,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世族再去恳求,也是没有法子的。
今日的约谈,不过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容见开了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世族又讨价还价,谈了一个晚上,只谈出个大概的结果,还未敲定。
容见不缺这些钱,他对金银财物没有什么欲望,开出这么高的价格,是明白世族的想法。他们不会觉得容见真的只是为了赈灾,而是借机割他们身上的肉。容见便也顺从他们的心意,这么做了。
讨价还价之后,容见用那些本就没打算要的银子换自己的人负责赈灾。否则地方上还是世族的人,根深蒂固,银两不过是转了一圈,再回到他们自己手里。
谈完后已是深夜,锦衣卫护送容见回宫。
筵席上没有茶,容见稍饮了几杯清酒。他的酒量不佳,但没那么差,人也没晕,只是脸颊泛着绯红,吹着晚风。
上马车的时候,顾之平陪在一边,没等四福说话,他就朝长公主伸出胳膊,想给容见搭手借力。
容见看得出那是谁的官袍,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瞥了顾之平一眼,没有搭上去,也没有开口询问,甚至连拒绝都没有,他只是当做没有看见,自己走上了马车。
四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