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然却没留意到这一层,他朝郑鹏程点了点头:“方才对您多有冒犯,我为我的鲁莽道歉,我现在要去巡捕房一趟,先告辞了。”
郑鹏程却截住了他的话头:“我与你一起去。”
“这……”秦非然面露诧异。
郑鹏程晃了晃手中的信纸:“若是没有我手中的信,你们怕是会错失破案的关键性证据。”
秦非然脸色一凛,没再反对。
当两人来到巡捕房的时候,秦非鸿脸色一变:“三弟,处理家事你怎么还带了人过来?”
秦非然冷淡道:“于你们而言是家事,于我却不是。”
秦非鸿见识过他的倔强性子,便也不争辩,只是指着面前尖嘴猴腮的消瘦男人道:“和侍应生确认过了,他就是那一桌的客人。”
瘦子原本低垂着头,抬头看到郑鹏程的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宣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瘦猴,你动秦旸,经过我允许了么?”郑鹏程看似答非所问。秦非然却通过他们的对话飞快地理清了思绪:“他是你的手下?”
郑鹏程叹了口气:“是。”
秦非然蹙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非鸿眼珠子一转,冷声问郑鹏程:“你是何人?”
“郑鹏程。”
秦非鸿心下一哆嗦:“大丰的郑鹏程?”
“是我。”
这两个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往昔泰和和大丰势均力敌的时候,秦非鸿时常看不上大丰那突然崛起的速度,里里外外骂人家是没底蕴的爆发户。现在泰和是自身难保,大丰的产业虽然受到股灾的影响,但整体还算平稳,高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秦非鸿心里有多羡慕,就有多嫉妒,一下子便扯开了一个邪气的笑容:“这瘦子是你的下属?”
“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依我看,你才是杀死我爹的主谋吧。”没想到刚一说完,他就觉着肩上一痛,被拷住了手的瘦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咬住了秦非鸿的胳膊。
“哎哟,你有病啊,咬我做什么,快松嘴!”秦非鸿痛呼出声。
第72章 真心假意8
瘦猴这一咬; 满座皆惊,纷纷上前将两人分开。
秦非然惊讶地朝秦非鸿的胳膊看过去,见那上头有个带血的牙印。
如果不是众人及时制止; 瘦猴恐怕要把秦非鸿胳膊上的一块肉给咬下来。
“不关宣哥的事儿;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瘦猴咬牙道,“宣哥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跟秦旸之间的恩怨。宣哥还劝过我不要带着仇恨活下去; 是我自己迈不过这个坎。”说着; 瘦猴拽着自己戴着手铐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 他的手上戴着手套; 可手指的位置却空空荡荡。
瘦猴将手套咬了下来,露出他那没有手指的右手。
“看到了吗?我的右手没了手指。当年我是宣哥和秦旸工厂里的一名工人,我在秦旸的班组里,你们若是能找到当初班组里的任何一个人问一问,就知道当时的工厂里,所有人都怵秦旸这个“暴君”。为了赶效率,我们那组的电锯一直没停过,从早干到晚; 一刻都不让休息。结果一个不小心; 我锯到了手。”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 没有人打断他。
“事后我要求赔偿; 可秦旸却一口咬死是我工作晃神才把自己弄伤的,一分钱都不打算赔给我,不仅如此; 还说我已经没有了雇佣价值,要解雇我。我既拿不到药钱还要丢工作,最后是宣哥出钱给我治的伤。”说到这里,瘦猴眼睛红了。
他看着周遭衣冠楚楚的众人,冷笑出声:“你们这些人,肯定没过过苦日子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老婆在棉纺厂工作,每月拿着微薄的薪水,我的手指断了,家里的天顿时塌了一大半。而那个秦旸事后在干什么,他还在吃我们这些人的肉,喝我们这些人的血,继续不停地赶工,不让工人休息。”
“我瘦猴没读过书,也知道自己没啥本事,可我至少有良心,会看人。秦旸那杀千刀的货,我早就想报复他,只是我去了濠城讨生活,一直找不到机会。最近我回来了,听到他落魄的消息,我真是感谢苍天有眼。这是个杀他的好时机,我跟踪了他一段时间,终于得手了。”
他这番话说了许久之后,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众人还是静默着,被这滔天的恨意所震惊。
瘦猴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从认罪到伏法,一路顺顺当当,连辩解都没多一句。
走出巡捕房的时候,秦非鸿借口有事先行离去。秦非翔脸上挂了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甩甩手,打了声招呼,也回家去了。
剩下两父子,都没能从方才压抑的氛围中缓过劲儿来。
最终,还是郑鹏程率先打破了沉默:“非然,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这一次,是真正心平气和地谈话。
郑鹏程点了咖啡,却不喝,比起这洋人喜欢的玩意儿,他其实更喜欢喝茶。
可他喜欢玩那放在碟子上的小勺子的柄。
“其实,你会这么想,也怨不得你。”
“就像你说的,我和秦旸确实有过节,这个过节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换作当年的我,恐怕也会像瘦猴一样一枪崩了他。”“可我现在不会了。”郑鹏程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怅然,“知道为什么吗?”
秦非然看着郑鹏程,缓缓地摇了摇头。
“祁家在新朝建立之前,干的都是胆大包天的勾当,高利贷这种还是小事,更甚者还有小团体、地方势力,这些东西都是新朝的眼中钉、肉中刺。谁都知道上位者一旦把位置坐稳,肯定不容许这些存在于暗处的生意。”
这么多年来,秦非然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心平气和地提起祁家,确切地说是祁家的过去。
“我听人说,叱咤宁城的秦三爷,接管的是借贷的生意,可能很多人会告诫你,这就是高利贷洗白之后的业务,有很多硬骨头需要啃。其实啊,这些跟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那些可都是动辄几百上千万计的大买卖,一摊业务不知道能养活多少平头百姓,真尝试过这样的甜头,人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轻易地收手?”
“所以,当年新朝建立,我亲爹,你亲爷爷祁宏在政策下来之时,却没有半分改弦更张的意思,还想继续做下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果不是秦旸向上头呈交了祁家暗地开展业务的证据,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手。”
秦非然看着郑鹏程脸上有些古怪的表情,轻声道:“你的意思是,祁家倒台是因为秦旸的举报。”
“是。”郑鹏程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一直以为我对秦旸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十分了解,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从来没摸透过他的心思。”
“你爷爷他对外虽然铁血手腕,可对待秦旸却绝不苛刻,虽然并非亲生骨肉,可他对两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我一直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触怒了秦旸,以至于他不惜牺牲掉多年的养育之恩。”
郑鹏程不明白,秦非然却是明白的。
他自小在秦旸身边长大,明白秦旸是怎样一个矛盾体。这个人,傲气与自卑在他身上双生与共,或许是从小被遗弃的事实让他天然地缺乏安全感,即便在多年后他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业,却还是改不了多疑的坏毛病,越多疑就越敏感,越敏感就越容易走极端。
而在这之中,樊梦和祁宣的爱情,无疑就是导火索。
然而这话,秦非然是不会说的,他看着郑鹏程从兜里掏出烟:“不介意我来一根吧?”
“介意。”
郑鹏程脸色一讪,只好把烟放下。
“秦旸递交证据的时机选得好,在新朝建立的节骨眼上,哪个不是藏着尾巴规规矩矩,生怕行差踏错的?一个祸起萧墙把实情捅了出去,祁家当天就被人抄了。”
“也不知道秦旸使了什么手段,本该罚没的财产,全都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呢?”秦非然对后续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却还是想听郑鹏程亲口确认。
“后来祁宏被送进了牢里,到现在都没能出来。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先后被仇家找茬。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我和小梦早已举行婚礼了。那一次,为了保全祁家的产业,我到海城办事,一路被追杀,险些遭人毒手,最后脸上留下了再也消不掉的疤痕。迫于形势,我只能转移到濠城,一切从零开始。”
郑鹏程的脸色非常难看,满是懊恼:“等我好不容易在濠城闯出了名堂,却听说小梦已经跟了秦旸。我既气愤又难过,却无可奈何,只能等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再回来一探究竟。”
秦非然沉默了。
郑鹏程一拳砸在桌上:“我真的不知道小梦那个时候有了身孕,更不知道她为了我们的约定受了这么多的苦,我……”
“够了,不必再说了。”秦非然的脸色非常冷淡,“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远走濠城是为了自己,在濠城闯名堂是为了自己,如今回来兴师问罪也是为了自己,你根本没有想过我娘她在宁城的处境。秦旸自私,你也一样。”
郑鹏程眉眼间带着怅然,让他本来凶神恶煞的脸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委屈:“所以说,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没有资格再向秦旸复仇了。至少,他保全了你们母子,如果这一枪是我开的,不仅你不会原谅我,小梦也不会。”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秦非然不经意地问。
郑鹏程摆了摆手:“我在濠城做的生意也不怎么干净,到宁城来就是下定决心金盆洗手,从今以后规规矩矩做生意,为了和泰和打擂台,我建了大丰。现在大丰也算是小有规模,我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念想和目标。”
“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渴求的了。这些年我孤身一人没有成家,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干儿子,他比我早些时候来宁城闯荡,现在我在宁城的几处产业都归到了他的名下,像波利拳场就是他在管理。可大丰却一直没有接班人,和其他产业不同,银行业需要的是真正的行家,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你既然不要秦家的产业,那我的大丰,你要还是不要?”
秦非然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避开了郑鹏程期待的眼神,犹豫地回答道:“你让我想想。”
“好,我等你的答案。”郑鹏程很是高兴,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你知道吗?今天你质问我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你娘当年的样子。她可是奇女子,自称学不来女儿家的柔情似水,满腔都是理想和抱负,就连跟我表白的时候,尾巴都是翘到天上去的。”
郑鹏程又扶额笑道:“你模样像我,性子却像她,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第73章 无关“风月”1
“我的大丰; 你要还是不要?”郑鹏程的这句话,长时间地徘徊在秦非然脑海中。
他手里拿着《财经日报》,思绪却飘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额头上骤然一疼; 一个弹指让秦非然魂魄归位,就见柳雁欢笑吟吟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想得这么入神; 连我新学做的啤酒鸭也没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秦非然看着递到面前来的筷子; 笑着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嘴里。
软硬适中的鸭肉配上啤酒的香气; 让人食欲大开; 秦非然边吃边竖起了拇指:“棒极了。”
说完,他把人拽过来安置在自己怀里:“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在当今的股灾面前,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捂紧了自己的腰包。梦三生的高定业务和高端香水业务都举步维艰,在这种情形下,柳雁欢毅然决定将高端线停产,转而把精力投入到镜花缘的日化生产上。
除了生产洗浴用品外,柳雁欢还从寻常人家的日用品入手; 大力发展香精工业。
和往日单做洗浴用品不同; 这一次柳雁欢知道他必须拓展产品的种类。
柳雁欢计划开发乌发香油、香身丸、利汗粉、洗面散等实用型的产品。
大量的产品开发; 让人措手不及的同时; 重担就落到了柳雁欢肩上。
这段时日,柳雁欢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呆在实验室里; 他必须往工厂跑,指导和监督流水线,和原料商斗智斗勇地谈价钱。
秦非然去过那处厂子,看着柳雁欢手把手地教工人们做基础加工。大夏天里,厂子的空气中漂浮着微尘,还有细小而恼人的蚊蚋,昏暗压抑的灯光下,柳雁欢的神情却无比地专注。
秦非然想起很久以前,柳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