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龙标也不能聊聊?顾弘文问。
夏楚不语。
顾弘文浅笑着比了比身旁的椅子:坐吧。
夏楚落座后,立刻有人进来为他添杯子,倒热茶。夏楚孕后只喝清水,茶再名贵,他也不沾。顾弘文不知孕中诸多忌讳,见他不碰,以为他闹别扭,不稀罕,便道:尝尝吧,最好的毛尖茶,特供的,外头买不到。
不必了。夏楚说,你想聊什么?
第32章
顾弘文一哂,端起茶杯,撇了撇漂在上面的茶叶,淡淡抿了一口:你之前说,映之后来另有所爱,只是那人车祸离世,他们才没能白头偕老,对吗?
夏楚不知他用意,没有回应。
顾弘文又道:你又说,映之去世后,他们应当已经在天上团聚,是吗?
夏楚还是不知他用意。
顾弘文问:你见过那个人吗?
夏楚犹豫片刻,诚实答道:没有。那时我在高考,父亲说,等我考完后再安排我们见面。没想到在我们见面前一天,他车祸去世了。
原来如此。顾弘文颔首,同时把茶杯放回桌上,扬声道,进来吧!
屋后小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大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微胖,其貌不扬,气质平凡。走起路来,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用拘束来形容已不足够,算得上畏畏缩缩。
那人走到两人面前,距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他盯着夏楚,目不转睛,夏楚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
顾弘文问:你认识他吗?
夏楚摇头:他是谁?
顾弘文一扬下巴:你自己说。
那人开口,竟带了哭腔:夏楚,你比我想象中更像你父亲。
夏楚心脏骤然抽紧,只听下一秒,那人道:7月10日下午两点,如果那天我们依约见面,你就不会不认识我了。
夏楚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半晌,他扶着桌子猛然起身。
你没有死?
第42章
在夏映之口中; 那个人有着腼腆却温柔的眉眼。
他不善言辞,胆小怯懦; 不太懂人际交往,更不会舌灿莲花,哄得人开心。
但他有他的好。
他体贴真诚,细致入微,一起走路时; 会主动走靠近马路那边,护着夏映之,像护着稀世的珍宝。
最重要的是; 他对自己捧出一颗真心,而夏映之要的,也不过就是颗真心。
这颗真心浇灌了夏映之干涸的生命,它逝去时; 也带走了夏映之的所有希望。
你为什么没有死?夏楚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低头回避着夏楚的目光; 不敢说话。
你骗了我父亲?夏楚又问。
男人仍旧不敢抬头; 更不敢言语。
在他身上; 夏楚看不到父亲曾津津乐道的一丁点优点; 他懦弱,畏缩,不敢直面夏楚的质问; 只想逃。
夏楚向前一步,想要到男人面前。男人吓得后退一步,做出防御的姿势。
他以为夏楚要来打自己。
夏楚咬牙看着眼前的男人; 竟不知该冷笑还是狂怒。
你知道我爸爸真正的死因吗?夏楚问道。
男人稍稍抬起头,声音因颤抖而走调:新闻上说说说映之急性心脏病
不,那只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而已。夏楚痛道,他是堕胎而死的。他以为你车祸离世,万念俱灰之下堕胎,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
与媒体报道的心脏病毫无关系。
男人目光呆直,表情僵硬,这个真相摧毁了他十几年来的自我安慰,他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我我没有骗他!男人慌张极了,目光在夏楚与顾弘文之间迅速游移,我只是只是想跟他分手而已,我从来没提过车祸的事,是他自己提的!
你到现在还要往我父亲身上泼脏水?夏楚道。
不,不是泼脏水,我怎么会往映之身上泼脏水?男人半弓着身子,急切地希望夏楚相信自己,真的是映之自己说的。他求我不要跟他提分手,他说,宁可当我死了,也好过我跟他分手,因为他他
他不想被抛弃第二次了!
男人捂住脸,痛哭失声。
夏楚只觉荒谬。
男人的意思是,父亲宁可编造一个对方离世,因此不能与自己相守的骗局,也无法接受自己第二次被抛弃?
夏楚不能相信。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下午,他本该与父亲的爱人见面的那天下午,父亲是如何向自己道歉,告诉他,他们见不成了。
他不在了。父亲满脸的泪水,仍在勉力微笑,车祸太突然,他去世了。
那些泪水都是真的,时隔多年,仍旧在灼烧夏楚的心。
十五年来,每每想起父亲,夏楚都忘不了那些泪水。
所以他才会安慰自己,父亲已经与爱人在天上团聚,如今他虽不在了,却比活着时幸福。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
你为什么要跟我父亲分手?夏楚问。
男人自掌心中抬起头:因为
他不安地瞥了顾弘文一眼,顾弘文镇定自若,仿佛与己无关。
男人硬着头皮道:因为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夏楚不容他喘息,紧接着问。
男人又瞥了顾弘文一眼,咬牙道:因为有人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夏楚转头朝向顾弘文,顾弘文丝毫不打算否认,泰然回应:你觉得他配得上映之吗?
夏楚合了合眼,将已然涌到喉咙口的情绪强行压下去,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
所以你就跟我父亲分手?
男人备感委屈:我能怎么办?那可是顾先生啊,我怎么敢得罪他!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夏楚厉声道。
我叫他去打掉!男人大叫,要是他不愿意,我可以给他一笔钱,当作孩子的抚养费!
仅此而已?
夏楚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良久,冷笑。
你真的配不上我父亲。
我父亲年过四十,因为爱你,才愿意冒巨大的风险怀孕,你竟然让他打掉这个孩子。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宁愿告诉我你出了车祸,也不愿承认你还活着。
他一定宁可你死了,也不愿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他宁可你死在最美好的假象里,也不愿让我知道他把最后的真心都交给了一个懦夫!
夏楚怒视面前两人,男人尚存三分羞耻之心,慌乱躲避他的眼神,顾弘文却神情自若,毫不愧疚地承受他的目光。
这就是父亲付出过真心的男人。
夏楚又悲又怒,渐渐地,胸口闷堵,呼吸难继。
你们夏楚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们害死了我爸爸
他踉跄退后,几欲跌倒,双手乱抓,勉强抓到桌子,想借一点力,身体却难以控制地瘫软下来。痛,小腹传来狰狞的剧痛,坠得他直不起身,他难过地张开嘴,想要呻吟,却毫无力气。
你们夏楚两只手都扶在桌上,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分辨出两个模糊的人影,是你们害死了
不是我害死了你父亲。顾弘文淡淡道,我确实不喜欢他们在一起,可我从来没叫他跟你父亲分手。
男人赶忙道:也不是我害死了映之!我是想跟他分手不假,可我从没想过要他死啊!要是我知道映之会大出血,我一定
一定什么?
一定不叫他堕胎?还是一定不跟他分手?
以父亲的性格,如若爱人真的离世,他一定会拼死保护二人的结晶。只有对方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他才会绝望到想要放弃两人的孩子。
痛极了,夏楚捂住小腹,那里好像被一千根针扎着似的,疼得他浑身颤抖,冷汗涔涔。头晕,耳鸣,浑身无力,目不视物夏楚顺着桌子滑坐到地上,屋子里明明放着暖气,架着火盆,可他仍觉得冷,冷得几欲昏厥。
绝望之际,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破门而入,动静大到地板都颤了三颤。不知多少保镖在他身后拦他都没拦住,他横冲直撞闯进来,径直跑到夏楚身边。
夏楚!那人一把将夏楚搂在怀里,怎么了!
夏楚如抓救命稻草般攀住他的胳膊:乐维我疼
乐维半抱着他,把他扶到椅子上。夏楚畏寒般缩在乐维怀里,乐维一边搂着他,一边大声道:水!倒杯热水!
没人动作。
保镖围在一旁,只想抓他,男人早已吓傻,不知所措,顾弘文是整个屋里发号施令的那个,可他只是端坐椅上,皱眉看着两人。
乐维环顾一周,抬手抄起旁边的茶碗,用力摔在地上。
你们真要闹出人命吗!茶碗碎裂的同时,乐维大吼,热水!立刻!
热水很快端了上来。
乐维丢开杯盖,单手擎着杯子,一点点把水喂进夏楚口中。身体有了暖意,夏楚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脸上也终于现出些血色。
乐维心疼地把夏楚拥进怀里。
你就是这么弥补你儿子的?乐维瞪着顾弘文,眼神凶狠像要吃人,看着他在你面前痛苦挣扎,你连扶都不扶一下?你知不知道他怀着孕,不能激动,更不能动怒!
乐维直指顾弘文的鼻子:姓顾的,我告诉你,今天是夏楚没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再多保镖也护不住你!
屋里的保镖还没散呢,乐维如此威胁,他们立时围了上来。顾弘文神色阴沉,如今他为争一口气,慈父的面具都不要了,又何必姑息一个乐维?
局势一触即发,眼看保镖就要一拥而上,夏楚从乐维怀中抬起头,轻轻抓住他的手肘。
你叫他们都出去。夏楚声音嘶哑,语调却很稳。
顾弘文凝眉沉吟,片刻,扬了扬手。
保镖鱼贯退出。
夏楚攀着乐维,借他的力,用力站了起来。
你怎么样?乐维低声问。
夏楚安抚地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到已经吓呆了的男人面前,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哆嗦着说:崔德宇。
好,崔德宇,夏楚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当年男人不敢再有欺瞒,当年,顾先生找我谈话后,我就跟映之提出分手。一开始映之不同意,后来他明白原因,就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分手,他已经被人抛弃过一次了,不想被抛弃第二次。他问我,可不可以当成是我死了,所以才没有办法跟他在一起。
男人咽了口口水:这事虽然挺不吉利的,但映之实在太可怜了,我就答应了。我以为只是点点头,安慰安慰他而已,没想到他当了真。而且就算提了分手,我也没打算跟他断绝来往,我还想还想着以后经常见见面,照顾照顾你们父子,可是映之不同意,他说,在他心里已经当我死了,他怎么可能再跟一个死人见面呢?
这就是当年的全部真相了。
夏楚垂了垂眼帘: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浙江。
还是跑剧组,做美术?
不跑剧组了,我带了几个徒弟,正预备开自己的工作室。
你结婚了吗?
男人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别过目光:结了。
你妻子知道你是个gay吗?
男人迟疑半晌,声如蚊蚋:不知道。
夏楚了然地点点头。
今天回去后,跟你妻子坦白,离婚。工作室不许再开,有多少钱都交给你妻子,就当是你骗了她这么多年的补偿。夏楚道,不许再进这个行业。我会叫人盯着你,如果你后半生胆敢再沾这个圈子,我会让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仁慈。
听明白了吗?夏楚淡淡地问。
男人已经五十几岁,一辈子都耗在这个行业里,没有别的求生技能。如果他答应了夏楚的要求,等于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到了该安享天伦的时候,却要失业,失去家庭,失去所有钱财,失去所有稳定。
回答我。夏楚居高临下睨着他,听明白了吗?
男人一脸死寂。
哪怕不答应又如何?夏楚根本没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明白了。男人痛哭着跪坐在地。
夏楚回过头。
我父亲一生爱过两个人,又先后被这两个人抛弃。夏楚直视顾弘文的双眼,他每次都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不得善果,不是他的错。
反倒是你们,一个毫无担当,一个卑鄙无耻,不配得到他的爱情。
夏楚走到顾弘文面前,极致的愤怒与悲痛过后,他显得异常平静。
你以为你把他找来,就会显得我父亲所托非人,显得你更值得我父亲去爱,显得你并没有输给一个怯懦胆小的懦夫吗?夏楚冷笑,不,只会显得你更加卑劣而已。
真庆幸我父亲当初没有跟你在一起。
夏楚拿起放在桌上的龙标批文,拉着乐维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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