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伴随着顺利告别后的安心,稳稳当当地入睡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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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老是会把自己搞成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呢。”
那个魔术师的轻飘飘的嗓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艾尔利的眼睑颤动了几下,似是度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才缓慢地睁眼。
直直映入眼中的是晴朗而无云的天空。
天空之下,才是躺在宛如浩瀚无边的花海中央的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低低地应了一声,艾尔利感到头有些疼,胸口那一块儿也是极为憋闷,像是压了一块难以移动的巨石一般。
因为在这个地方——在能够让他暂时放下所背负的一切、好好休息的“梦”里,他可以放松,小小地偷一会儿懒,就保持着躺着的姿势不动了。
“这样的话,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当然。请务必给我最真切也最实用的点醒,梅林老师。”
“啊呀呀~实不实用我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反正是最真诚的意见就行啦。”
这里是艾尔利的梦境,但,又不完全属于他。
他的脚步从来没有踏入过传说中的阿瓦隆,可盛放在那遥远理想乡的花海却悄然融入了他的梦中。论起原因,想来跟光明正大跑到他梦里的梅林老师脱不了干系。
在梦中,艾尔利恢复了他被狮子王的圣枪重创之前的模样。
垫在身下的小花们被他压低了头,却还有几株坚韧的花儿从银甲的边缘钻了出来,兴奋地在太阳底下展露自己的美好。
除此之外,还有更为狡猾的,从胡乱披散开来的蓝色长发间勉力探出了颤颤巍巍的小小身影,这朵红色的小花将花瓣贴上了他的侧脸,就像是湛蓝中的一抹亮眼的点缀。
“表层原因,因为你真的很倒霉,好像运气都被其他人抽走了的那种倒霉。那么,接下来再说一说深层的原因。”
说着话的时候,梅林也在艾尔利的身边坐了下来。
“因为你啊……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在的灵魂,都太干净了。”
“就算到了现在,你对人类所拥有的那些复杂又扭曲的感情,理解得还是太少了呀。”
“这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几乎所有来到你身边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嘴上不曾提起过,而心的最深处却还是会产生那个割舍不掉的念头。”
魔术师的手不知何时探到了他的身前。
艾尔利微微睁大的犹如琉璃之色流转的眼眸里,倒映出了正在逐渐接近的男人的指尖。
“具体的内容有所区别,但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信任,认同,友谊——到了这个程度是不是就已经有些迷茫了?哈哈,友谊之上还有更高的渴求呢,你果然没办法理解啊,艾尔。”
没错,归根究底,问题就在这里。
举一些例子:
在艾尔利的陪伴下度过了幸福快乐的少女时期的亚瑟王,最终会和他走上分道扬镳的道理,便是因为,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同伴之间的“信任”和“认同”。
艾尔利过去遇到的那些御主,被英灵的容貌所诱惑至痴狂的可怜虫们,他们的渴求就肤浅得多了。单纯地得到他,亦或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自己置身于卑微的境地,只求能得到英灵的一丝怜悯。
当然,还有一些人,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或是高傲目中无人的王者,或是本来拥有一片纯净之心、却因意外坠入绝望深渊的复仇鬼,或是无论哪个方面都竭力勉强着自己的可悲男人,再或者还得加上……嘛,反正就是这些人。
放在任何时代都会成为最闪耀之光的这些人,既然身为“人类”,就不会漏掉构成人这一生灵之本质的劣根性。
只是得到他——这具躯壳,还不够,远远不够。
其后,又因为连最基本的回应都无法得到,渴求进一步扩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妥协。
就像在他毫无察觉之时悄然编织而起的密集的网,将他的身影紧紧地缠绕。
“…………”
不出预料,就算把话摊开了说,这个纯洁得有些过头了的灵魂还是理解不了啊。
因为梅林的话,艾尔利陷入了沉思。
努力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梅林的意思了,便试探性地问道:“意思是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和别人有太近的接触,这样吗?”
如果,这番对话进行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推移到他们上次重逢之前的任何一个时间节点,梅林都会笑眯眯地说:也不是艾尔你的错,不过,你保持原状就很好啦。
可对话的时间确实是现在,于是,白发魔术师抚摸着在英灵脸庞上轻轻摩挲的柔软花瓣,仍是勾起了唇角。
“不不不,理解反啦。”
“现在的艾尔跟以前的艾尔已经不一样啦,虽说还不怎么明显,但后来慢慢就会好了。话说起来,高文卿应该也发现了你的变化了吧,那可真是可怜——哦,不,我刚刚说到谁了么?”
“你说到了高……”
“无关紧要的有的没的都先不说了。关键是,艾尔,我真的很惊讶。”
艾尔利被他折腾脆弱的花瓣顺带摩挲着自己脸颊的小动作弄得有点不舒服,因为很痒。
“为什么?”
“唔,因为你……”
——可是那时的我,用尽了办法也没能顺利染上“颜色”的人啊。
哈哈,那么久远的事情,就不再多说了。
梅林只在艾尔利略显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悠然地躺下,又把艾尔利扒拉过来,像靠枕似的抱住。
“以前是谁让你保持现状不要改变的?啊,那个家伙太不靠谱了!你可不要再听他的话啊,艾尔。”
面上的微笑如春风般温暖,实际上就差把“不要听所罗门胡言乱语”直接说出来了。
艾尔利:“…………好的。”
“谢谢你,梅林。之前教我的阻断契约的魔术,你那时就看到了这一天吗?”
梅林:“嗯~嗯~派上用场了就很好。那么,先好好地睡一觉再去面对外面的狂风骤雨吧。”
“本来就在梦里,睡不着了吧。”
虽是这么说,艾尔利还是重新合上了眼。
“如果有人呼唤我,再……”
越来越轻的话音没能完全地传递出去,就消失在了微张的唇边。
魔术师垂眼,审视着在美丽之花的映衬下仿佛染上缤纷色彩的英灵的睡颜。
他就是不似生长在人间的绮丽之花,不存在于隔绝的理想乡,也无法被任何人摘取拥有。
目前所能做的,也就只是隔着方才轻抚的花儿,在终于轻松下来的唇角落下一个象征着鼓励的轻吻吧。
“很累吧,但是,请一定要坚持下去。”
“到了不得不醒来的时候……在他们之前,先由我,第一个将你唤醒。”
……
……
藤丸立香对同伴们说,用“历经千难万险”来形容他们此次的路程,也完全不为过。
在走到那个将埃及国土搬到这里来的法老的神殿门口之前,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简直可撑跌宕起伏。
不过——
Caster沉睡前所作出的“预言”,果然成真了。
他们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尝试将奥兹曼迪亚斯拉入同盟。
与迦勒底的联络,在进入沙漠之时就被迫中断了。藤丸立香倒是还记得,医生在遥望着远方那片被风沙环绕着的巨大沙漠时,表情莫名地有些消沉。
“……别的就没什么了,总之,进去之后一切小心。还有那件事……”中途还出现了异样的停顿,“立香,你没有忘记吧?”
当时,藤丸立香说:“肯定没有忘记呀。见到奥兹曼迪亚斯之后,就把睡在我背包里的Caster唤醒。”
“……对,就是这件事。”
“……”
“医生?”
“呃!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快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以上就是进入沙漠前与罗曼医生的对话。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强硬地突入神殿,来到之前去过一次的王座所在的大厅门前了。
甚至于,连高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着他们的那位王的身影,也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啊前辈!要现在把Caster先生叫醒吗?可是一会儿如果打起来了,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他呀。”
“我也在思考啊玛修!一见面就把他唤醒的话,万一他和对面的王是仇人,一下子就被奥兹曼迪亚斯灭口了怎么办!”
“咿——终于要让蓝色小小鸟醒来了吗?让它在那么闷的背包里待了这么久,呜,太可怜了。”
法老威严的声音还没能响起,这些擅闯神殿的大不敬之徒就自个儿内部吵闹起来了。
法老的眉头跳了跳,在这群人的噪音掀翻他的神殿之前,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在你们眼里,难道如此至高无上的余,等同于不存在么?”
藤丸立香:“……那倒不是,我们发自内心地尊重你啊。”
“奥兹曼迪亚斯,我们的来意之前就以书面的形式传递给你了,是否接纳暂且放到后面再说,现在请让我们先确认一件重要的事情。”
眼看着法老要发怒了,他迅速整理好了其实少得可怜的关键线索。
“请问,你认不认识叫做Caster——不对,他的真名很明显不是Caster。好吧,一个职阶明明是Caster……”
“武器却是Saber用的剑……”
听到这里,浮现在法老脸上的怒意一滞。
“没看到过样貌所以没办法形容,但可以确定,头发是蓝色的……”
——砰。
法老突然间站起。
腕间的黄金护甲重重地撞到了王座侧边坚硬的扶手上,发出的刺耳之声让站在王座旁的尼托克丽丝不由得一惊,看向法老的眼里满是诧异。
可是,他显然没有对这个异样行为作出解释的意思。
只一瞬间就出现在人类御主身前的法老王,对待他们时最常见的高傲与游刃有余全都从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消失。
然而,被法老用极致冰冷又闪冻着熠熠之光的炽金眼眸直视的藤丸立香,刚颇为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自称不是很喜欢说话,但长篇大论起来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样的一个英灵?”
第43章
除了至此都还不知晓的真实身份; 藤丸立香其实也不怎么清楚那个英灵在遇到他们之前的经历。
他只能,将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的画面、用两耳听到的声音,再附加上可能性极大的推测,混合在一起总结成最为客观的事实,转述给想要了解来龙去脉的人听。
所有已知的情况都说完了,所指的这个想要得知一切的人——法老王出乎意料地陷入了相当漫长的沉默之中。
如果因为这长久的无言和顿时冷峻到极致的表情,而误会Caster与这位法老真有什么难言的仇怨; 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是仇怨,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漠视的眼里绝不会浮现出那般柔和的颜色,也绝不会在藤丸立香讲述到那个英灵的负伤时; 柔情顿时转换为仿佛自己被深深冒犯般的震怒,宛如难灭的烈火。
然而。
听到最后的法老王最终开口,说出的竟然是——
“……做得非常好,人类的御主藤丸立香; 怀着激动与荣幸之心收下这句嘉奖吧,除此之外; 余甚至还欠下了你这家伙一个人情。不用推辞,这是余必须给予你的奖励。”
“同盟的请求,余答应了,检验你们是否拥有得到余之助力的战斗也可以免了。既然王妃对你们抱有如此之深的自信; 余自然相信他,姑且也将这份信任托付给你们。”
来之前以为打一架、打两架或者更加困难都无法解决的麻烦,就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奥兹曼迪亚斯居然这么好说服……
不; 让奥兹曼迪亚斯变得好说服的根本原因,不是法老王突然看他们顺眼了,更不是藤丸立香和达芬奇亲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口才变好了。
——等等……王妃……王妃??!!!
“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名词?!”
“大惊小怪!”
紧随在法老王身后、被他召唤出来作为帮手的尼托克丽丝立即出声斥责。
对拉美西斯二世有着强烈崇拜之情的女法老显然是知道一点点内情,就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与法老王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萌生出的些许猜测。
她唯恐奥兹曼迪亚斯王会因此心生不悦,语气格外地严肃:
“伟大的法老王终于迎回了同样尊贵的王妃,这可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喜事!身为护卫者的你们得到嘉奖也是理所应当的。等等,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难不成——在护送王妃的路途中,你们这些家伙做了什么不敬之事吗!”
结果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质问。
护卫小分队中毫不知情的那几位闹哄哄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