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笑道:“他的办公室早收拾出来了,我跟他都去看过两回了,没什么不满意的,但他就是非要赖在我这,赶都赶不走,你说烦不烦?”
朱宣明也笑了:“要我来说,不烦。有小花总在,保证给你照顾得妥妥帖帖,我看你从年后一日三餐都规律了。”
“话是这么说,要真有人在你身后天天念叨,我保证你这暴脾气早开始上火了。”花辞临进会议室前笑道,“不过确实也有好处,中午被死活摁着睡了半小时,下午果然神清气爽,咖啡都不用喝了。”
朱宣明摇头叹:“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花辞的会议是年后例行的决策规划会议,跟几个总经理聊起来时间飞逝,快七点才出会议门,看见花累和秘书在旁边的空会议室笑着聊天。
这几个总经理都算是干将,有三个当年跟着花慕之干过,既然碰上了就少不得一番引见。
“见面会怎么样?”花辞问,“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起吃晚饭呢。”
花累说得简短,一旁的秘书李梨时不时夸两句,倒是绘声绘色。
李梨是花辞的大秘书,说话做事都是万里挑一,在花累自己的秘书正式上手前跟着帮忙,花辞正听得满眼笑意,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份小点心。
“七点半了还不吃点东西垫垫?我自己亲手做的,尝尝。”李梨笑眯眯。
花辞顿了一下,看向花累。
花累点头:“我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李梨一向是女强人风格,从怀孕以后倒是时不时展现出一点母性光辉,虽然每天仍然执意挺着个孕肚踩高跟鞋,谁劝也不听。
花辞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
李梨一脸期待,花累唇边的笑意却掩都掩不住。
“……做得不错,下次别再做了。”
李梨立马垮了脸,脚猛一跺。
花辞看得心都揪起来了:“梨姐,都已经六个月了,自己注意点行吗?高跟鞋赶紧换下来,平底鞋有什么不好?咱们公司又没有硬性着装要求。”
“公司没要求,我有要求!”李梨扬起下巴,“你不懂我的执着。”
花辞表示我确实很难懂。
两人在员工餐厅一起吃过饭,车灯裹挟着夜色回家,一道道洒在车窗上,流星般转瞬滑过。
“累吗?”
花辞愣了一下:“还好。”
“还要一会儿才到家呢,坐过来点,我给你按按。”花累挽起袖子。
大掌扶正他的头骨,温热指尖揉按着他的太阳穴,一点点放松着花辞紧绷的神经,身后花累熟悉的木质香水味笼罩在鼻尖,满是安全感。
花辞年少的时候落下容易头疼的毛病,严重的时候常常不得安眠,久而久之眉心紧蹙,病容难消。花累那时看在眼里实在心疼,专程去跟老师傅学按摩的手艺,因此这一手功夫是实打实的。
时间长了,花辞对他的按摩在心理上也产生依赖,按摩完后总能睡得很沉。
“开慢点。”
静谧的环境中许久没有对话声,司机突然听见这一声,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后座上花辞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呼吸平稳恬淡,被花累慢慢挪到自己的肩头。他低头凝视着花辞的睡颜,一手虚搂着怀里单薄的身躯,一手轻轻拍抚着,看不清神色。
两人挨得很近,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气氛莫名暧昧。
路灯光斑驳旖旎,花累突然抬起了头,和司机的眼睛在后视镜中猝不及防地对视上,目光发冷。
司机立刻醒过神来,迅速压低眼皮:“老板,对不起。”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再抬起眼时,后座已经不知不觉中生气了隔板,司机轻喘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惊,对静谧中不时传来的啧啧水声听而不闻。
待花辞醒转的时候,已经回到家躺在床上了,他“唔”了一声,支手坐起身。
“哥?醒了吗?”花累听到响动,走进房间,看到他揉头的动作,有些担心,“头还疼?”
“没有,就是有点头晕。”
花累在他身边坐下:“弄了点牛奶,喝一点。”
牛奶杯子直接被递到唇边,冰凉的一点抵着,热气散发着奶香,笼在鼻尖。
花辞有点抗拒:“不爱喝这个。”
他是真不爱喝牛奶,大了还好一点,小的时候一喝就要吐。花累就不像他,一直把牛奶当水喝,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从小身体就结实。
花辞心道你们这种爱喝牛奶的人一点也不体谅我们这种不爱牛奶的人的心情。
花累却不容许他拒绝,压低一点身子靠近他:“哥哥乖,就喝一点儿,牛奶养胃,喝了它一会儿能睡得好。”
第十四章 我是一个贼
“什么语气啊,我还要你哄?没大没小。”花辞接过杯子,鼻子凑上去一闻就皱起来,像只挑剔的猫。
花累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滑落到有些过于红润的嘴唇上。
花辞捏着鼻子将牛奶一饮而尽,把杯子递还回去,末了还要强调一遍自己真的最讨厌最讨厌喝牛奶,希冀能激发弟弟的善心下次不再逼他。
花累叹了口气:“哥哥还说不要哄,小孩子喝牛奶也没有你这么麻烦的。”
说罢抬手抹去花辞唇边的一点乳白色,动作自然而流畅,但实在亲密得过了头,等花辞反应过来想往后避让时,花累已经退回到合适的距离。
大拇指粗糙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有些微微刺痛,花辞莫名不太自在,却说不出什么,只好摸摸后颈,掩饰般地咳了一声。
这一番小动作落在花累眼里,像是沉默海面上落下几颗石子,无声无息地悄然沉入海底。
“我刚才怎么回来的?你也不叫醒我。”
花累淡淡道:“我抱你回来的,我记得你之前有段时间总是失眠,看你今天难得睡得沉,就没叫你。”
花辞心道自己真牛,快三十的人了还要弟弟抱,说出去真是没脸见人。
“我早就没事了,下次你还是直接叫醒我就好,最近也是奇怪,总感觉困,入睡还特别快。”
花累站起身:“可能是春天到了,春困秋乏嘛。”
可花辞知道自己不是,他身体畏寒,冬天才会体虚易困,往年入春以后,他会觉得明显松快一些,像今年这么容易困乏的情况实在少有。
他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口。花累心思重,往日里已经很挂念了,他不想让花累为他多担心。
又随意聊了一会儿,时间就不早了。花累临要出房门前问:“明天在哪里吃饭,在家里还是去公司?要是在家吃的话我提前去联系一下保姆。”
花辞愣了一下:“我都可以的,你来决定吧,我听你的。”
花累笑了笑,说完晚安后为他轻轻关上房门。不知为何,他觉得花累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高兴很多。
这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说都听他的?
最近是不是太忙,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
花辞甩了甩脑袋,进浴室洗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嘴唇有些不同往日的红艳,刺痛感一直隐隐未消。
是肿了么?
花辞凑近镜子去看,水汽蒸腾,他抹了几回镜子也没看清,正巧电话响了,他索性懒得去管。
“呦,风大少爷,这大晚上的不跟你的图纸过夜,怎么想起来我了?”
“少挤兑我啊,看我难得给你打个电话,多不乐意似的。”
花辞笑了,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擦干头发:“不跟你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
他和风樘都工作忙,怕耽误对方正事儿,有什么不要紧的话都是微信说,少有直接打电话的。
风樘声音透出些激动:“兄弟我四月底就回S城了,今天刚确定,最先就是跟你说了,准备好给我接风洗尘!”
这倒真是意外,风樘就职的设计所非常有名,他从毕业后就在B市总部,一直也没听说他有回来的打算,实在是突然。
花辞快走两步,拿起手机:“怎么,你终于被你们设计所开了?”
他跟风樘说话是最随意自在的,从来不用多想,有什么说什么,就像他现在虽然满心都是好朋友要来到自己城市的高兴,但还是要挤兑一下。
“去你的,我要真被开了你还幸灾乐祸?”风樘气笑,骂了他两句,支支吾吾“我是……回去寻找真爱去。”
花辞沉默:“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风樘就等他这一句,迫不及待把自己从年后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失心经历和他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花辞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所以就是你喜欢上了你的一个S城的客户的灵魂,甚至于你俩还没见过面,你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你就自请到S市工作,为了脚踏实地追求你的真爱。”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跟你说,我还没有见过灵魂这么契合的,很多我甚至于无法表达的点,都不用多说,我稍微一提,她马上就能明白,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听得出来,你非常激动了。”花辞点头,一边回复邮件一边问,“对方知道你来S市后怎么说,你们没说要见一面?”
风樘:“啊?什么?她不知道啊,我没跟她说,说了她多有负担啊!”
“……”花辞,“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风樘不赞同:“你这说的,什么意思嘛?怎么不为我高兴?”
花辞:“嗯……你们艺术家都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吗?我以前也没看出你是这么个心眼实的人啊?”
以前也没看出你是个这么容易被爱情的猪油蒙了心的人。
他斟酌用词,念在两人竹马情义,还是住口了。
“首先,我不搞艺术,我搞建筑。”风樘语气一点点郑重起来,“其次,花辞啊,我是真觉得找到一个灵魂伴侣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这一辈子啊金钱名利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灵魂的共鸣才是真实存在,能永远延续的。”
“既然有这么个人在,我回S市,我觉得值得。”
“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丢芝麻捡西瓜,到头来也不知道什么最珍贵,反而觉得感情庸俗,那是自以为自己成熟。我这么些年单身不是不想结婚不想谈恋爱,我是就想找那么个对的人,现在好像要找到了,我可不得放下一切就去找她了,我得试试,我怕错过啊。”
“爱情这个东西,有人一辈子没有过,有人得到了不当回事,我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它难得,我就等着它呢。”
键盘上敲击的指尖慢慢停顿了,花辞的注意力从邮件上离开。
“花辞,我跟你直说这些话,最后到底追没追上,是不是这个人,我得到什么结果,让你知道了我都不觉得没脸。也不单是因为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我知道你懂,你懂我说的什么意思。”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
花辞心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是真懂。他一直不是那么浮躁的心,和风樘一样,他们是一开始就知道到底什么最珍贵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花辞的所有人生想法和风樘现在走的这条路一模一样,做。ai做的事情,做一辈子,爱真心爱的人,也会爱一辈子。
这些澄澈得像玻璃一样的想法却早已被迫偏离轨道,变成心里蠢蠢欲动的一根刺,时不时提醒他年少时还有过这样一个美梦。
醉得深了的时候,或是太清醒的时候,就扎得他疼,于是他也把这颗玻璃深深埋藏起来,开始是假装忘了,现在是真的忘了。以至于他真的看到风樘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时候,像所有无知自大贪婪懊悔者一样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
“恭喜你就快找到真爱……我是真羡慕你。”花辞声音带了笑意,“你说你这人运气怎么这么好,好得我都有点嫉妒你。”
这回却是换风樘沉默了:“花辞啊……我,害,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现在花累也长大了,你把花家经营得足够优秀,你做得足够好足够多了。”
“当年那个……车祸,本来就是意外,你当时也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你真的不要给自己那么沉的枷锁,那又不怪你啊。”
“风樘,别说了。”花辞声音微哑。
两人继续沉默。
“我不说,就真的没人说了。”风樘声音也低下去,“你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里的呢?你还记得你十七岁之前是什么样子吗?那时候你是怎么笑的怎么说话的,那时候你想做什么,你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一个字一个字,每一个字,刺破花辞的喉咙,鲜血横流地往下咽,五脏六腑灼烧着,剧烈地灼烧,汽油味……
轮胎剧烈地摩擦声……
破碎玻璃滑过面颊,扑鼻血腥……
男人和女人面带惊慌地朝他扑过来,山一样沉重的身躯把他护在身下,是他毕生不能承受之重。
“小辞——”
“救命……救命……”
“小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