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迅O窸窣窣的落叶,火舌舔舐他,火焰灼烧他,骨骼和骨骼碰在一起,毕毕剥剥地响,原来接吻是这么一件痛且快的事就算会被烧成灰烬,无机物,也认了。
过了很久,很久。两人略微分开,李月驰好像醉得更厉害,他问:你以前经常走珞瑜路吗?
唐蘅恍惚地说:经常。出了汉大南门便是珞瑜路,有商圈,有地铁站,春夏之交的时候还有老婆婆挑着扁担卖栀子花。
我也经常走,本科的时候我做家教,走着去,走着回,李月驰低叹一声,我怎么没有早点碰见你?
唐蘅觉得自己的心像气泡膜中的一粒气泡,被李月驰啪地一摁,就碎掉了。
好像已经没有回头路。唐蘅用力抓着李月驰的手,知道自己在犯错。也许他经常犯错别人眼中的错,譬如执意出国,譬如和付丽玲吵架,譬如突然决定去东京交换。但他从不在意,如果他们一定要认为他是错的,那便认为吧。
唯独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知道自己在犯错,客观上,主观上,都是错。
他怎么可以趁人之危?李月驰喝醉了,他的女朋友还在中心医院住院,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用力抓住李月驰的手,唇间还有李月驰的烟味。不只是犯错,而且很无耻。他坦荡又嚣张地活了二十多年,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忘了自己是谁。如果能下雨就好了,暴雨,冰雹,锥子似的落在他身上,砸痛他,砸醒他。可是今晚没有雨,今晚的夜空雾蒙蒙的连月亮都没有,也许月亮也觉得他们不堪见,不堪闻。
就这一次,唐蘅想,他认罪,但是就这一次。
唐蘅哑声问:我们去哪?
第26章
李月驰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唐蘅的脸颊:我想听你唱歌。
在这?
去我家。
于是两人相携而去,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得令人感到可耻。他们在漆黑的巷子里牵手,路过一幢幢待拆的旧屋,脚步快得像一场逃逸。最后简直跑起来,垃圾堆的臭味也顾不上了,噔噔噔爬楼险些绊倒,开门倒进屋子里,又开始接吻。
李月驰恶声恶气地叫他:不许动。把他摁在墙上,用力吮吸他的嘴唇。他颤抖的手臂碰到装花椒的玻璃罐子,险些将那罐子碰翻在地。李月驰却什么都不管,只是用力掰正他的脑袋,迫使他看着他。
两个人的呼吸绕在一起,李月驰说:学弟。
唐蘅伸手,抚了抚他汗湿的鬓发。
李月驰说:你唱吧。
又是《夏夜晚风》。今晚他坐在草地上唱这首歌的时候,以为那是最后一次。
唐蘅的声音有些颤,好像嗓子不是自己的,夏夜里的晚风,吹拂着你在我怀中,李月驰低下头把脸颊埋在他肩窝里,热热的,月亮挂在星空,牵绊着你诉情衷,他们肌肤相贴时汗水融进汗水,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李月驰的,一颗寂寞的心的爱,一个还在等待的爱,唐蘅唱不下去了,后脑勺抵在坑坑洼洼的墙壁上,闭了眼。
李月驰没有抬头,问:你哭了?
唐蘅咬牙反问:你还难受吗?
难受,李月驰放慢了语速,我喝得太多了,头疼。
是的,否则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唐蘅想。
她爸爸请我喝酒,说这一年多辛苦我了,李月驰的声音几不可闻,她病危了。
唐蘅不知该回答什么,沉默片刻,说:节哀。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下过病危通知书,但是这次可能挺不过来,李月驰吁出一口气,又扬起脸,你看我说的对吧,一切都有代价。
她也是代价?
李月驰摇摇头,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唐蘅留宿在李月驰的出租屋,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李月驰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沉沉的,似乎格外疲惫。唐蘅则睁眼望着那方狭窄的窗户,原来站在窗前并不能听见长爱的歌声,原来李月驰早就见过他。就这么一直望到后半夜,他知道今夜过后,李月驰一定会后悔。
第38章 宝通寺(一)
早上唐蘅醒来的时候,李月驰已经不见了。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窗户也被推开,暗绿色的纱窗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手机上一大串未接来电和短信,没有一个来自李月驰。唐蘅起身洗了把脸,有点茫然地站在房间里,他甚至不知道李月驰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昨晚被他碰倒的玻璃罐子端端正正立在整理箱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唐蘅目光一顿,看见香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是李月驰的字迹,有些潦草:我去医院了,整理箱里有方便面。
唐蘅把纸条压回去,沉默片刻,又抽出来,折成一枚小小的方片放进吉他包。这是个碧空如洗的早晨,到底是入了秋,晨风清清凉凉,阳光也明亮干净,好像昨夜的一切都如露水似的,被晨风吹过,被阳光晒过,已经蒸发干净了。唐蘅自嘲地想,怪不得有个词叫露水情缘,发明这个词的人是不是和他一样经历了这样的早晨?青天白日,各奔东西。
唐蘅背起吉他,关好李月驰家的门上次被他弄坏的门锁,也已经换成新的。
早晨八点整,巷子里静悄悄。路过长爱,门自然没开。草地上干干净净,也看不出昨晚音乐派对的痕迹。唐蘅到巷口吃了一碗襄阳牛肉粉,配一杯冰镇米酒,又加一颗卤蛋。他知道自己下一次来这里,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吃完早饭,唐蘅拨了蒋亚的电话:喂,是我。
你谁你他妈的,你死哪去了!蒋亚原本睡意朦胧的,忽然一个激灵,扯开嗓子大骂,你别以为我们没看见!昨晚你和那谁一起走的!操了他不是直男吗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家。
没干点别的?
能干什么别的?
给他两耳光啊!
咳,蒋亚顿了顿,认真地问,真的啥都没干啊?
没。
靠,我输了。
安芸抢过手机,笑嘻嘻地说:我俩打赌,他赌你睡了李月驰,我赌没有。
唐蘅说:那你赢了。
你还是趁早滚蛋去东京,安芸忽然不笑了,低骂道,我看只要李月驰没死,你在武汉是安生不了。
唐蘅平静道:你说得对。然后挂了电话。
他走出东湖村,来到珞瑜路上,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东湖村,珞瑜路,街道口,汉阳大学,哪里都是李月驰。奇怪他们才认识多久?不到两个月。好像认识了两年,他能想象出李月驰是怎样穿着青文考研的T恤走进东湖村,是怎样背着背包穿梭在珞瑜路的人群中,是怎样走进街道口地铁站的地下通道,走进汉阳大学里去。他会在地铁站门口买一束三块钱的栀子花吗?也许不会,但他会认真地嗅一嗅那花香。
唐蘅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新衣服。川久保玲的T恤被他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他希望下午王阿姨来的时候能把那件T恤清理掉。
他睡不着,又无处可去,最后只好钻进二号线。上车时人满为患,此时已经将近十点,按说不是早高峰但二号线就是这么神奇。有人高声打电话,有人用武汉话聊天,有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好像大家都有事要做,匆匆忙忙。过了汉口火车站,人少了很多,唐蘅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后来,在地铁行驶的低鸣声中,他睡着了。又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他听见李月驰在耳边说,唐蘅,我很难受,音调很低,却很清晰。唐蘅猛地惊醒,恰逢地铁靠站停车,他跨过车门,直到看见宝通寺三个大字,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没去过宝通寺,但记得高中语文老师说,这间寺庙有八百年历史。唐蘅沿着明黄色的矮墙一路走到门口,他决定进去待会儿,如果这里能令他暂时忘记李月驰,那就真是佛法无边。当然,忘不了也没关系,权当来观光,毕竟他马上就要离开武汉了。
卖门票的老太太瞅着他,好像不相信这么个长发小青年也有佛缘。唐蘅接过门票,心想我这不就来清净六根了吗。
宝通寺维护得是很不错,庙宇整饬,色彩鲜妍。唐蘅跟着几个香客走进正殿,只见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矗立于面前,香客们虔诚地跪在垫子上,俯身磕长头,嘴里念念有词。唐蘅驻足一旁看了片刻,绕过金身大佛,向后殿走去。
然后他就后悔了。
跨过门槛,他看见几个褐衣僧人正在扫地,角落里,一小堆落叶燃烧着,升起缕缕青烟。唐蘅像被钉在原地,不能上前一步。这未免太凑巧,怎么进了宝通寺还是避不开他?佛法无边,就是这样无边的吗?
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夜的吻,还有他横冲直撞的气息。地藏殿传来隐隐梵音,那是一位老住持在唱经,大概为了超度什么人。唐蘅沮丧地想,为什么到了这里,还是不能忘记他。那么到了东京呢?到了美国呢?
兜里的手机振起来,是安芸的电话。唐蘅挂掉了,把手机关机。
他干脆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盯着那堆枯枝败叶。凝神细听,确实有噼里啪啦的声响,青色的火焰缓缓灼烧,好像夏天随着这堆落叶一起,在这一刻,被烧完了。
月亮的月,飞驰的驰。
我很难受。
学弟。
就这么坐了很久,闭着眼,阳光落在眼睫上,视野里一片金色的黑。
直到面前的落叶尽数化为灰烬,唐蘅起身穿过玉佛殿,继续走,来到宝通塔下。宝通塔又名洪山宝塔,原来七级浮屠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耸。
一位身穿黑衣的老妇正在绕塔,见唐蘅站着发呆,上前提醒道:绕塔要顺时针,才灵验呢!
唐蘅问:可以许愿吗?
可以啊!诚心发愿,佛祖会听见的。
好,谢谢。
你跟着我念啊,南无阿弥
不用了。
老妇一愣。
唐蘅抬头望着塔尖,轻声说:我没有愿望。
就算昨夜一切都不作数。
他还是,不想忘记他。
第39章 宝通寺(二)
老妇瞥了唐蘅几眼,仿佛觉得这小子是刻意来找茬的,很快便走了。时近正午,寺庙里罕有人声。唐蘅躬身钻进宝通塔。
这宝通塔从外面看还算典雅,内里就显得老旧了。狭小的甬道仅容一人向上攀爬,楼梯陡峭极了,四周墙壁均是灰扑扑的白墙。塔内昏暗,也没有灯,唯有每层的墙壁内供奉着小小的佛像和蜡烛,只靠天光和烛光照明。唐蘅爬了两层就坐下来,闷得满头大汗。
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摸出手机,才想起之前关了机。
七个未接来电,三个安芸的,三个蒋亚的,还有一个来自王阿姨,五分钟前大概是问他用不用准备午饭。塔内没有信号,唐蘅便把手机揣回兜,继续向上攀爬。宝通塔的每一层都有支出去的看台,也是小小的,唐蘅坐在那看台上,甚至没法把腿伸直。
三楼的看台有些微风,拂在脸上,似乎带了些寺庙里烧香的味道。唐蘅认真地思考着接下来去哪,也许可以去排练室,至少那地方与李月驰无关。
想着想着,裤兜振动起来。唐蘅摸出手机,未来得及细看屏幕,外壳光滑的诺基亚瞬间从手中滑落这可是三层看台!
啪地一声闷响,诺基亚落在看台边缘,再多半厘米,一定会掉下去。
屏幕上的号码没有备注。
唐蘅愣了两三秒,才小心翼翼地拾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唐蘅,李月驰的声音有点嘶哑,你是几点的飞机?
啊?唐蘅还是愣的,你说什
安芸已经告诉我了,李月驰那边闹哄哄的,他语速很快,你今天去东京。
唐蘅:
不是十月初才去?
那,那有什么区别,唐蘅说,反正早晚要去。
嗯。
还有别的事吗?唐蘅发觉自己攥着手机的手有些打颤,我快登机了。
还有多久?
还有一会儿。
你等着我。
你干什么?
我在地铁上了,我要见你。
你别来!唐蘅一骨碌爬起来,紧张道,我我不想见你。
昨晚的事
我忘了!
不可能。
我真不记得了,我这人一喝酒就断片,哎,是不是折腾你了,还是我又犯浑了?
李月驰没了声响,就在唐蘅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他低声道:你说免费。
什么免费啊,唐蘅用力笑了笑,真的你别紧张,咱俩那事早翻篇儿了,你就跟我大伯好好念书吧,我不至于因为那点事报复你。
你等着我。
真没必要啊,唐蘅闭了闭眼,还有一刻钟就登机,你赶不过来。
我去打车,你等我,李月驰的语气